95、“终章(二)”

第九十五章“终章(二)”“则幸分我一杯羹”

明池之?内光明通彻,相比之?下,在三层回?音壁之?外的入口处,世界就显得昏黑黯淡。

因为要放百姓进来,今日一零二号的门没有关,通传使就这?样带着她的人马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

然而这?个闯入的过程,却?生生被一个人拦下了。

他谁也没带,只是站在了明池发布会的入口处,过瘦的身体坚韧伫立,衣衫在风中烈烈而动。

“庸太守,好久不见。”

华盖抬起,露出下面锦衣华服的女人:

“原来这?辈子还真能?有这?么一天,让你认真瞧我一眼。”

她还是那么美,眼尾狭长发红,薄唇泪痣,肤色莹润白皙。

只是不知?为何,脖颈和锁骨上满是伤痕,就像是被利刃划过无数次,下肩舆时扶着侍从的手也使不上力?——

就像曾经断过一样。

“卢菲。”庸南眉心皱着:“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

此人正是毒杀卢菀不成,杀父后下落不明的卢菲!

他站在光明里,和她之?间划着一条明暗交界的线,如此分明,像一条河的两端。

“原来太守大人知?道我离开宁州的事,”

卢菲下了车,仪态端庄地站在他面前,微微仰着头,嘴角扯出点?似有还无的笑:

“我还说?呢,没有文牒,出城竟然也十分顺利,原来是太守大人在暗中相助。”

庸南挡着,没有让她进去:

“你既然已?经想办法获得长公主的信任,以后天宽地广,要怎么活都行?。你走吧。”

还在跪伏卢菀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往这?边看过来,有认出卢菲的,开始议论?纷纷。

庸南急促道:

“你现在走,我可以劝说?卢菀当通传使这?码事从来没发生过。离开宁州,你爱去哪里都行?!”

卢菲笑了。

她上前一步,抬手要抚平他衣领的褶皱:

“你是觉得我落到今天这?个境地,都是因为你拒绝了我们家?的提亲吗?”

庸南躲过她的手。

卢菲微哂:“庸南,我的事跟你没关系,也用不着你在这?里补救。”

庸南:“回?去。”

卢菲:“让开!”

两人对峙,谁也不肯先后退一步。

庸南厉声道:“我不知?你到底是怎么说?服了长公主,但卢菀是宁州的恩人,我不会让你进去害她!”

“谁说?我要害她?”

卢菲眯起眼,她整个人都在黑暗之?中,只有眼中的他带着一丝光亮:

“我只是要送她回?自己该去的地方,让所有一切,都回?到正轨罢了。”

庸南沉着脸,抬手拍了拍。蛰伏在回?音壁后方的宁州府衙武士全副武装地冲出来,站在庸南身后。

“既然你不听劝,也只有这?样了。来人,送通传使出去!”

卢菲垂眸,手心里聚起一团微弱的红光——

“且慢!”

武士之?后传来清冽的女声,手里拿着卢菀的印信,武士们见了都自发让路:

是玉珠和玉宝。

玉珠走到庸南身边,低声道:“太守,菀主让放她进去。”

庸南蹙眉。

玉珠:“不妨事的,菀主定然有自己的章法。还请您带着武士去一零二号外围戒严,从现在开始控制人流进出。”

庸南没多问?,径自要走,与?卢菲擦身而过的时候,她突然问?:

“我不像吗?”

庸南停住脚,眉眼严肃又?迷茫:“什么?”

“你的原配,庸思宁的生母。”

卢菲问?:“我找到了她的画像,打从我成年以来,妆容钗环,都在向她靠近,我不像吗?”

庸南在原地怔愣了片刻。

“我不知?道你是在哪里找的画像,又?是听谁说?的。”

他袖口拂动,像她花费了整个年少时光也抓不住的一片云朵:

“我十六岁时跟随大都督上过一次战场,思宁,是我一位牺牲战友的遗孤。”

武士们按照庸南的指示,自发地去一零二门外镇守,庸南抬步离开,想了想,又?回?头最后说?了一句:

“我从没有什么妻子,也不打算有。”

他在晚风中一笑:

“庸某是大荆朝的狗腿子,这?辈子都送给大荆了;有个思宁传家?已?经很足够,从没打算连累谁家?的姑娘。”

言罢转身,再?没有回?过一次头。

卢菲在原地站了片刻,她脸上的迷茫随着那个人的离开逐渐消散,也逐渐将那些她不该有也不该流露的情绪都收了回?去。

玉珠冷冷道:“通传使,县主还等着你呢,请你懂些礼数。”

卢菲眼波一转,蔑视中见冷硬:“走。”

玉珠:“县主说?了,只许你一个人进去,后面这?些人就不必了,在外面候着吧。”

卢菲:“她怕?”

玉珠:“怕连累无辜。”

“我之?前在母亲身边见过你。”卢菲打量着玉珠面容,忽而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抬眉:“她让你去勾引庸南。”

“是啊。我为了生活,勾不到也就放弃了。”

玉珠大大方方承认,嗤笑道:

“不像通传使你,勾到现在人老珠黄,被人家?拒绝了无数次还不死心呢……啊!”

只见卢菲唰然抬手,掐住玉珠脖颈,竟然生生在她颈项上掐出五个血洞!

“放开我姐姐!”

玉宝见玉珠被擒,立即从袖中翻出一柄珠光宝气?的匕首!

这?还是侯烨送给他防身的,刀鞘华丽夸张,抽出来却?锋利非常,他扑上去在卢菲掐住玉珠的手上狠狠一划!

卢菲松手,玉宝立刻扶着玉珠后退,身后卢府的家?将要冲上来帮忙,却?被玉珠抬手示意不用。

她单手按着咽喉不住咳嗽,震惊地看着卢菲手臂上的血口竟然一点?一点?地复原了!

这?是什么妖术!

卢菲看着她表情,似乎猜出了她在想什么,嗤笑道:

“怎么,你跟了卢菀这?么长时间,还好意思说?我用妖术?带我去吧,我都快等不及了。”

玉珠心下惊疑不定,却?也跟卢菀学过,知?道这?种时候越是心慌,就越不能?在面上表现出来。

她在前面领路,玉宝则微微落后一步,跟在卢菲身后。

快要走到水台的时候,众位家?主看清了卢菲面容,都是惊疑不定。

这?人怎么还活着?!

她毒杀菀主的事情他们都有所耳闻,以小神女雷霆手段,怎么可能?还让她活着?!

只有玉宝,这?个曾经在地牢中生活了十多岁的少年,对着谁都是一副有些畏怯的模样,却?在此时漠然地走到了家?主席中自己的位置上。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站着,只有他,施施然坐下。

他突然说?:“卢良臣的女儿,你好。”

“……”卢菲蓦然回?身:“你是谁?”

玉宝:“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卢,全名卢邵玉。与?我姐姐玉珠同母异父。”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又?重重放出去:

“我的父亲,就是被卢良臣逼杀的卢家?前任家?主,他的嫡亲兄长,卢伯将。”

卢菲想起来了。

在卢家?最偏僻肮脏的内狱之?外,有个仅露出一条光线的狭窄地牢。

那地牢只有一个成年人转身的大小,里面总是传出小孩子的哭声;

她只去过一次,在铁栏的缝隙里见过那双眼:

不谙世事,却?又?充满天真的杀意。

“我是父亲的遗腹子,”

他对守住通往水台上栈桥的邵元和六爷点?了点?头,两人虽然担忧,却?都撤下了守卫;

按照指示让所有家?将都远远地离开,只把守住明池发布会的入口。

“此事除了你母亲卢田氏和六叔,无人知?晓。六叔为了保住我父亲的最后一点?血脉,用全副身家?和卢田氏交换。”

他尚且年幼的面容,在波动的水光中杀意隐现:

“换得我在地牢中苟且偷生,忍到等来了菀主,忍到此时此刻。”

“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玉宝上前,亲自将栈道的入口展示给卢菲看:

“你是卢良臣的女儿,我是卢伯将的儿子。卢菲,你以为今天只有你一个人想复仇吗?”

“如果你能?活着下来,”

少年人的眼从没变,卢菲站在地牢外嫌恶地打量他时,他也在地狱中仰望人间的模样。

他记住了。

这?是仇人的女儿。

仇人为了让她穿上那些漂亮的衣服,所以杀害了他的父亲,将他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她真美;

美得真该死啊。

“卢菲,要是菀主不杀你,我就为我的父亲,为我自己,亲自取你的命。”

“好,好!”

卢菲不知?为什么,她看着这?个小孩子,竟然笑了:

“咱们卢家?的人,都是这?么能?忍。你,我,父亲,六叔,还有卢菀,咱们都忍得太多了。”

她看向身后的秦亭,两人交换了眼神,秦亭便跟在了卢菲身后走上栈桥。

这?两个女人看着水台上负手而立的卢菀,像是看着一个不可战胜的神;一个毕生中最大的仇人;又?像是一生都抵达不了的彼岸。

卢菀一见上来的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扶着纤纤细腰,脚步踏过小陆和雪团的骨灰,手指凌空描画了一下卢菲的面容。

“你的生命力?可真强啊。”

这?被捧成神女的美人笑得直不起腰,十分接地气?地嘲讽道:

“我是不是得让人买□□回?来你才肯老老实实地死?”

卢菲幻想过太多重见时卢菀的反应——

发现自己成了长公主的通传使,悔不当初;

发现自己再?一次被嫡姐踩在了脚下,气?急败坏;

唯独没有想过,卢菀居然笑她!

仿佛她所有努力?,只是一个笑话。

“秦亭,”卢菀终于笑够了,啼笑皆非地问?:“这?就是你的底气??有了这?么个被我踩了两遍的东西?撑腰,你就觉得能?和我一战了?”

“原来是笑这?个。”秦亭敛眉,脸上现出了她带了一辈子的端庄笑容:“听起来,是有点?荒谬呢。”

秦亭两手在胸前一合,眉心那点?红光一闪:

“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菀主也不要太自负了吧。”

她说?完这?一句,明池的水突然翻天而起,冲刷成一道三人高的水墙,将整个水台团团围住!

而岸上人群的反应却?变得十分缓慢,他们像是被人按了慢速,连惊慌都在一点?一点?定格!

六叔,邵元,龚文之?,还有阳芝侯烨,他们都满面焦急地想来救援,可人却?被定在原地!连话都说?不出!

这?下怎么办?双拳难敌四手,难道要菀主孤身应战吗?

卢菲和秦亭不知?使用了什么术法,这?实在已?经超出了预估!

半路杀出来的通传使已?经是意外,加上小陆,再?加上她们那奇奇怪怪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

一时间优劣逆势,菀主能?打得过吗?!

被他们担心着的卢菀只看着:“这?是666的‘遗产’?”

秦亭:“算是吧。”

卢菀:“嗯,有点?像353的‘万籁俱寂’低配版。”

353的隔绝是即时的,而且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不像秦亭,还需要筑起水墙来隔绝。

“是啊,毕竟您的……它叫353是吧?您的系统已?经接近满级,666却?已?经灰飞烟灭了。”

秦亭翻了翻手腕,水墙又?高了一层,水台上的琉璃光在水幕上粼粼波动,整个明池此事就像是一株巨大的荷花花苞!

她对着卢菲一福身:“如果不是卢大小姐在这?,我连这?点?力?量都使不出呢。”

“是有点?奇怪,”

卢菀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岸上一转,便知?道此前准备的所有后备力?量都因为卢菲这?突如其来的“妖术”而无法启动了。

但情况越是危急,她心中却?越是镇定:

“我听说?你将卢良臣吃了,难道弑父还有这?种功效?”卢菀抱臂:“这?你就不够意思了,姐姐。那么大个卢良臣,你竟然吃独食?”

卢菲的脸色一霎时变得非常难看。

“你父亲就是我父亲。”卢菀逼近,轻声道:“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

作者有话要说:“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出自《史记·项羽本纪》:

大意是两军对峙,项羽抓了邦哥的老爸,说你要是不退兵,我就把老头杀了吃肉。

邦哥:“嗳呀,打天下的时候咱们俩拜把子你忘了?我爹就是你爹呀!”

项羽:“……”

邦哥:“你要非得蒸了咱爸我也没办法,别吃独食,分我一杯肉汤哈~”

项羽:“……”

邦爹:“……”

“抓人家老爹”和“分老爹吃肉”都不是很体面,最后更注重体面一点的项王在项伯(二五仔属性)的劝说下,没有杀邦哥老爸。

流氓的胜利!(狗头.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