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阳家外?院。
阳家家主,龚文之,再加上死活挤进?来的陆勉青,他们老中青三人齐齐抱臂;
站成一排,神情迷惑地看着眼前两?个撸胳膊挽袖子的姑娘。
陆勉青:“两?位……伯伯,她们这是要打铁?”
“勉青小友既已继任陆家家主,你我就属平级,称我阳兄便?是。”
阳家家主颇有些紧张地伸着脖子往前看,生怕两?人伤着自己:
“不瞒勉青说,这确是我家内置的铁坊不错,今早城外?那位古大人派人送了足足二十来车沙子进?来,嗳,我也不懂……菀主,菀主那个是双液!阿芝退后些!别烫到?!”
根本没有人理会这位老父亲的呼喊,前方两?人还是一脸兴致勃勃,连头都没回一个。
倒是龚文之,听了这话?,十分稀奇地转脸问陆勉青:
“昨日你家那对虎狼夫妇刚‘出名’,今早你就是家主了?小子,动作很?快嘛!”
阳家家主仍紧张地盯着两?女动作,嘴上却一心二用道:
“现在别说是宁州,恐怕连附近几个州府的人都在传陆家二房的笑?话?——你要是愿意看热闹,就自己去红名台听呗,那一声连一声的骂,嗨呦!我都想?去喊两?声出出气了!”
陆勉青知他二人都是卢菀的同盟,除了交情之外?,更有利益勾连,因此也算是自己人。
是以他一点也没避讳:
“昨夜红名台一骂起来,我家那位……嗤,姑且再叫她一声婶婶吧,直接就晕在台子下面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自己过去的。”
龚文之冷笑?:“定是去看卢菀笑?话?,谁知竟然?是自己出了个天大的丑!”
三人齐齐冷哼。
陆勉青垂眸道:“她被?人送回家的时?候,我已经开祠堂请族老,让人将我那位卒中的好二叔抬过来了。”
三人对视,会心一笑?——
因为后面的事也不必再说了。
十三世会的家主,几乎每一个都是在自己族中厮杀出来的;
卢菀当众扇了小陆的脸面,陆勉青也完美?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上位。
“勉青小友,”阳家家主拍拍他肩背,拿捏着恰好的分寸提醒道:“小陆不是寻常妇人,你可要将准备做足才是。”
“请您放心,”陆勉青看着忙来忙去的卢菀,目露微笑?:“昨晚二叔喀血,大夫来看过,说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龚文之眯起眼,缓缓摇头:
“丧事一办,小陆必定会以守丧为名留在宁州,到?时?候她成了孀妇,更不好赶了。”
“龚家主说的是。”这十四?岁的家主微抬着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让陆仲愚死在家里,岂不晦气?今早城门一开,我已将他和小陆一道送出城去了。”
龚文之张开嘴,愣是没合上,半晌才说道:
“这是……分家了?”
“分家?您别说笑?话?了。”陆家勉青微笑?道:“他们名字都不在族谱上了,还谈什么分不分家呢?”
龚阳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由自主感到?了一阵胆寒;
这么小的年纪,见事就能如此分明;出手也足够果决,足够狠辣。
“钱也好,人也罢,除了他们自己的肉身,我什么也没让这二人从陆家带走。”
陆勉青肩膀微微一耸,用十分轻松地语气说道:
“不过我也不是赶尽杀绝的人。陆家在南境山里有处偏远庄子,家里有犯了事又不好送官的下人就都打发到?那里去。”
“我特意安排了最孔武有力的家将‘护送’他们;不论叔叔婶婶们的下半辈子还有多长,今后都可以永远留在那庄子上不用再出来了。”
龚文之:“……”
终身软禁,这可真是处理得再干净也没有了!
他不可置信地问:“以你家小陆夫人的脾性,竟然?也同意了?”
“您说巧不巧?她昨天晕倒了被?送回来的时?候,也不知过了几个人的手,估计是碰上了地痞无赖,让人家打得就剩一口气了。”
陆勉青满脸无辜:
“且回来的一路上,又被?满城人指指点点,她这辈子连重话?都没听过两?句,到?祠堂的时?候又‘刚刚好’听见陆二快死了的消息。”
“可怜呐。”陆勉青一唱三叹地说完,恢复了他的面无表情:
“大夫给看了,说是伤了心肺,能走到?庄子上就算她命大吧。”
如果他们打听的消息不错,那么小陆昨天固然?去看了‘热闹’,却也是乔装打扮了的;
而且卢菀昨天从红名台下来之后就直奔一零二号安排事宜,根本没有时?间派“地痞无赖”收拾她;
更别说卢菀全城请客的消息一出,昨天所有人都在疯狂消费,地痞无赖难道是傻的,还有闲心打个街边妇人出气?
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
那是陆勉青安排的。
要的就是她的命!
之前卢菀一力扶持这被?叔婶压着打的小少年时?,他们还曾经觉得她没有识人的眼光——
现在看来,他们的年岁都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陆勉青将来的成就恐怕不会比他的父亲差,卢菀扶他于微末,这小子将来必定会成为宁州卢家最有力也是最坚固的助手!
“成了!成了!”
前面,阳芝回过身来,阳家家主从小将她亲手带大,从没见温柔端庄的女儿这么开怀大笑?过:
“照着菀主的方子,竟然?真的用沙子做成了!”
老少三位家主一见她过来,登时?将脸上的奸猾冷漠收了起来,齐齐露出温和的微笑?来。
陆勉青半开玩笑?道:
“阳大姑娘,你俩都忙活一早上了,我这来送谢礼的都等?不到?正?主,到?底是忙什么呢?”
阳芝刚要开口,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掩口笑?道:
“现在还不能说,十五日后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她平日里最是注意礼节规矩,今天却开心地像个小孩子,竟然?连外?客在也顾不上,拉着父亲的手臂略带撒娇地说:
“父亲,咱们家这座铁坊生意本不多,能不能送给我?我想?……”
她暗暗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坚定地说道:
“我想?和菀主合伙做个买卖,做得好收益都算家里的;如果做不好的话?,亏损都从我自己的账面上出,我想?试试。”
阳芝母亲早亡,她自小到?大都很?少主动说想?要什么——
父亲毕竟不像母亲,有很?多话?也说不了;今次女儿这么亲昵,阳家家主简直恨不得将星星都摘下来给她,更别提区区一个铁坊了!
他在女儿肩头拍了拍:
“阿芝很?有担当,很?好!不过你第一次自己做生意,亏了也不要紧,尽管放手去做,无论怎样都有我给你兜着!”
阳芝大受鼓舞,眼睛都激动得亮晶晶的,还未待回话?,身后另一人也走了出来,双手在身前的围布上擦了擦,笑?说道:
“跟着我做买卖,哪有亏的道理?”
在场所有人:“……”
陆勉青一见她,那种对着外?人时?的疏离中隐带阴狠的客套立刻散了,全部面具卸下,像个等?了一早上也没等?到?姐姐的跟屁虫弟弟。
“你可得了吧。”他腮帮鼓了鼓:“光昨天一晚上就亏出多少?这会儿整个宁州都恨不得将你吃空呢!”
“夸张了啊!”卢菀在他头顶一招呼:“不夜街也就晚上开,白?天流水还是照常进?的。”
“那恐怕也不够吧……”
阳家家主逐渐了解了卢菀秉性,知道她不会计较,便?有些担忧地说道:
“不光是宁州,之前其他州府慕名而来的人也不在少数,这会儿还有更多人往宁州涌,我家客栈的马房都恨不得住满人了!”
这被?队友担心被?吃空的人却全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别的州府人也多?那更好了!”
阳家家主:“……”
陆勉青:“……”
二人均是无话?可说,心里却已经纷纷盘算起从自己家里挪出一笔钱,只等?着不夜街败了,好给她用来周转救急。
唯有龚文之这个老不修,一辈子大风大浪见多了,活得半截入了土,这会儿只对铁坊里面的东西好奇——
他侧头想?朝里面看了半晌,却什么门道也没瞧出,干脆问道:
“神神秘秘,两?个丫头到?底要干什么?”
卢菀摘了围布,笑?吟吟看着阳芝,两?人对视,又都高兴得忍不住笑?起来。
其余三人:“……”
阳芝的激动褪去一些,整理了一下衣裙,站在卢菀身边:
“总之请放心,十五日后,就凭铁坊里面这物件,不夜街定能起死回生!”
卢菀轻轻拍了她一下:“不过就是我自己花钱罢啦,生意好着呢!”
“好好,”阳芝的兴奋压也压不住,十分自然?亲昵地挎起卢菀的胳膊,对另三人说道:
“父亲同两?位一起去前厅喝茶吧,我已经吩咐人将茶水备下;等?我和菀主换过衣裳,再去前面与您汇合。”
卢菀点了个头,几人便?分开往两?个方向走去。
阳芝平日里最是温柔沉静的人,然?而今日那铁坊中瑰丽的色彩一出,她整个人都像被?点燃了一样;
等?卢菀说出想?与她合作的时?候,阳芝更像是从里到?外?都变得焕然?一新起来——
就仿佛是在她原本“嫁人在后院做主母”的人生路线之外?,又出现了另一种灿烂到?无法估计的可能。
她絮絮说了一路,将自己对这门生意的各种构想?全盘托出,甚至在说的时?候还有了更多想?法,也都一股脑说出来和卢菀一起参详;
甚至还挥退了婢女,亲自挑了衣裳帮卢菀换上。
卢菀只听着,在有合适的想?法时?便?赞同一句。
直到?阳芝说到?“将来就算跟着菀主过一辈子也畅意”的时?候,才忽然?蹦出一句:
“那我六叔怎么办?”
阳芝:“……”
她正?在帮卢菀系裙带的手一松,系了一半的带子便?倏忽全都散了。
阳芝低着头,将带子重新捡起来,却不像之前那么兴奋了:
“此事菀主以后别再提……我,”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故作云淡风轻地说道:“我配不上卢六爷。”
卢菀按住她手,自己接过带子系,看着她眼睛,带着点小小的认真笑?问:
“喂,我们家现在也是大世家啦,门当户对的,你别嫌弃!”
阳芝赶紧说道:“不,我不是……我羡慕你们家还来不及!那么自由,就连女子也能争一争,我当真没有……”
卢菀见她急了,赶紧安抚:
“好好,那是为什么?哦——难不成你嫌六叔写小话?本?有一说一他那话?本确实老套了些。”
她话?音未落,突然?瞟见了阳芝桌上的《寂寞将军俏神女》。
还他喵是全套的!
阳芝红着脸:“老套吗?很?好啊。”
“……”卢菀不解道:“那你觉得他哪里不成?我回去给他说说让他学。”
阳芝不料她这样直接——但也知道卢菀不喜欢绕弯子,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坐下来,纤长白?皙的手指扣在桌面上,微微地抖了一下,手肘撑着桌面,抬手掩住了半张脸:
“卢家六爷丰神俊朗,闺中女儿倾慕者不在少数。”
阳芝的声音都弱了,却有带着一点令人心酸的自嘲:
“我不成的。”她陡然?细弱的声音说:“我丑。”
卢菀:“……”
“阳大姑娘。”她面无表情地说:“你我之间,总有一个是瞎的。”
阳芝勉强笑?道:“菀主不用安慰我。”
“阳芝,你到?底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卢菀扶着她做到?妆镜前:“你自己瞧瞧,要是你这都算丑,可让别人怎么……”
卢菀:“……这是镜子?”
只见眼前梳妆台上那东西,与其说是个铜镜,不如说是个铜板——
甚至还因为木框的挤压而有点变形,人在里面的影像变得十分扭曲。
因为卢菀从前就不爱照镜子的缘故,游妈妈和麻喜帮她布置房间的时?候就特意没有摆;
而卢菀又不似其他贵女一样经常同手帕交在闺阁中笑?闹谈天,是以竟然?直到?此时?,才终于见到?了这条世界线里,大荆朝镜子的模样。
卢菀简直震惊了:“你用这个玩意儿梳头,竟然?还能把头发梳好,当真是一门绝技。”
“自然?是有丫头梳头的。”
阳芝苦笑?,有点敏感地说道:
“您瞧,我这姿容,自然?是……嗐,总之以后别提了。我的糊涂心思,菀主没有告诉六叔吧?”
“你叫什么六叔?”卢菀:“信我,若连你都看不上,难道他还想?要天仙不成?不是你的问题,是镜子的问题!”
阳芝不信:“您就别安慰我了。”
“我说真的。”卢菀:“这样,下次古浚再送沙子来的时?候,你让他拉一车朱砂矿石过来。”
阳芝没懂,但还是老实记下。
她也不知卢菀有什么盘算,只是惯来不爱与人争辩,便?将自己这些儿女心事放下;
“您瞧我,这一激动,妆花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菀主稍等?一下,待我收拾好了,亲自送您去前厅。”
卢菀知道触动了她心事,或许小姑娘想?自己坐一会儿,便?难得善解人意地说道:
“不妨事,路我知道,自己去吧。”
说完也不等?阳芝反应,自己掀帘出门。
拒绝了婢女的服侍,她只身向着前厅走去。
“353,”从昨晚连轴转忙到?现在,心里总算是有了底,卢菀终于有功夫将她的小系统唤醒了:
“出来吧,我的B级小宝贝?有好些事,咱们也该正?经聊一聊了。”
【……】353:【感谢您带我升到?B级,有任何问题您请讲。】
关于带着666系统的雪团猫;关于放弃了世界主线身份的秦亭;花修明的双向绑定;还有到?底什么是世界辅线世界主线——
这么多窥破天机的问题都涌到?了嘴边,不知为什么,她一开口,却说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事:
“你说,我来了这么久,为什么生生没发现大荆的镜子竟然?这么落后?现在想?来,自打到?了这里,我竟然?一次镜子都没照过!这也……”
这也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她对于这种“奇怪”,竟然?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卢菀:“说起来,我竟然?不知道原主长得什么样子,这简直,哈,倒是有人说过我和卢良臣长得像。”
353突然?说道:【您在自己世界线的面容,和原主的相?似度为百分之百。】
卢菀:“……”
长得一模一样,而且都叫卢菀。
她心中忽而涌起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却又下意识感到?自己已经接近了什么真相?,只差捅破那一层窗户纸!
“难道你想?说,原主是我的前世?这简直太……毕竟我们是两?条世界线不是吗?”
353沉默片刻,就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353:【宿主,请您仔细想?,自打您来到?这里之后,有一些事情其实并不合理。可以你的才智,却仿佛被?屏蔽了一样完全察觉不到?它们。唔!】
卢菀:“你怎么了?!”
她耳中响起巨大的嗡鸣,那边却全无353的回应!
大概是过了一分钟那么久,她听见自己的小系统在这嗡鸣中虚弱地说:
【宿主,你不要说话?。天道对我的惩罚开始了,我只有三十秒的时?间说一些平时?天道规则不允许我告诉你的内容——请你务必记住。】
【卢良臣如此谨慎,为什么会允许外?室生下一个孩子?】
【你们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具有同样的名字?】
【为什么我一定要你绑定世界辅线;为什么666任务失败,却仍然?必须留在这个世界?!】
【为什么天道……啊啊啊!它不允许我告诉你!那是因为你原本就不……啊!】
一阵死寂的沉默。
卢菀站在阳光灿烂的夏日花园中,却仿佛置身寒冰地狱。
她死死地握着拳,安静地等?待着。
直至两?分钟后,她的系统,353,终于再次上线了。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它用平静的系统音说:
【恭喜您升至B级,当前您的积分为升任A级的五分之一,请继续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