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文之不?料她竟然这样笃定,心里瞬间像被点燃了似的?,竟重新有了些许年轻时的?战意。
“赌了!”
他从袍袖里摸出一块玉佩,啪嗒一下压在那契纸之上:
“除了那劳什子条件,老夫再压一块华家老家主给?我的?药玉!也免得?传出去了,说老夫欺负小丫头。”
在座的?除了卢菀,均暗自吸了口气?。
十三世会中,须陆华龚阳这五家乃是顶层世家,与下面八家有着断层一样的?差距;
而华家无疑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他们家管着宁州内外所?有药材的?出入,又是最早一批在宁州扎根的?;
若要认真论起来,与目前位列第一的?须家业不?差什么。
只是老家主身?故多年,现在的?家主又从不?露面,这才在顶层世家中居于中位。
就算是一年一次的?决策投会,华家的?现任家主也从来都是弃权。
可即便?如?此,他家的?地位却从来没有过?一丝半点的?动摇。
药玉不?易得?,经过?华家老家主手的?就要更金贵一些,说是有市无价也不?为过?。
可惜注定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因为卢菀不?懂。
她只是一锤定音道:“那就定了!”
“邵元,”卢菀回身?问道:“麻喜准备的?东西全都带来了是吗?人带了没有?”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他,就连侯氏阿烨也目光灼灼,等着他开口。
邵元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点头道:
“带了两?个姑娘家来,都是麻姐姐吩咐的?,我也不?懂,但人此刻都在后?院呢,六叔已经在卸车……”
说六叔,六叔就到。
他整个人简直好像癫了一样,就差将“兴奋”二字写在脸上,好在进门时认出了龚文之,才勉强压住没有大笑大叫。
卢菀忍笑道:“六叔猜出那是做什么用的?了?”
六爷激动得?话也说不?出,只大力?点头。
卢菀:“你先别?上手,让麻喜送来那两?个姑娘做。”
她从侯老板手中将自己那副字拿出来,递给?六爷:“在前面加一句‘云来酒糟肉泥’。”
卢菀目光在龚文之脸上一停,笑吟吟轻描淡写地说道:
“两?刻钟,一千份,成不?成?”
龚阳两?家的?家主登时直了眼?。
六爷简直是豪情万丈,一扫从前在卢家的?阴郁模样:“有此利器,便?是再多一倍又何妨?”
他领命而去,其余众人简直摸不?着头脑;卢菀亲自起了一壶茶水,泰然自若地坐在正堂中等着。
两?刻钟的?功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又这样泰然自若,不?由得?将所?有人胃口都吊起来。
龚文之:“丫头,你弄得?这么神秘……该不?是之前就和侯家这位做好了扣等我呢吧?”
好大岁数的?人了,老顽童一样;不?过?自打卢菀来到大荆朝之后?,各色人物也算见?过?一遍了。
见?多了当真有恶意的?,一眼?就瞧出他不?过?是好奇而已。
卢菀好笑道:“便?是我要做扣,难道也事先算准了您今天正好同阳伯伯谈天,又恰好一时兴起过?来吗?”
龚文之摆摆手:“是我魔怔了,你别?见?怪……怎么回事,真有种要输给?你的?感觉!”
卢菀只笑,亲自将茶盏递到他跟前。
阳家家主原地转了两?圈,突然转向邵元:“方才我听动静,你是骑风如?水来的??”
这么大的?宅院,他是怎么听到的??
邵元愣了一下,但还是说是。
阳家家主搓了搓手,措辞道:
“菀主,我这人年轻时就崇敬墨家功夫,很像瞧瞧风如?水的?结构……这会儿等着也是等着,能不?能给?我过?过?手?”
原来今天过?来,是为着这个。
卢菀心里知道,风如?水的?数量控制得?严,只有外卖配送员们可以骑。
近来这摊事都是玉珠在学着管,她新近出头掌事,半点错漏也不?肯出:
任是谁出多高的?价钱,只要你不?是配送员,连个车轮也是不?给?你摸的?。
阳家家主温和地说:“若不?是我现在上岁数了,为着这新车,我也想去当一回外卖员呐。”
卢菀:“……阳伯伯,说笑了。”
邵元看她点头,立刻将车从后?堂推过?来,怕撞坏了正堂里的?东西,就推到了院子里去。
后?面在忙,几人就一起去了前面影壁附近的?空场;
阳家家主没半点架子,蹲下身?来,爱不?释手地观摩风如?水的?结构;
甚至还从袍袖中摸出一个小本,仔细对照上面自己画的?图;他左摸摸右看看,跨上去想骑着试试,却没能第一时间掌握平衡。
卢菀:“邵元,你给?阳伯伯演示一下。”
邵元立刻就要骑上去,侯烨瞧着眼?热,问道:
“卢家哥哥,能不?能带我玩玩?”
不?等邵元回答,她又说:“你脸红什么呀,我不?沉的?,不?用为难。”
卢邵元:“……”
之前卢良臣做家主的?时候,家规上专门单独列了一大篇关于男女大防的?内容,是以邵元虽然是四房的?嫡子,平日里却只与男孩子们交际。
再准确点说,这是除了自家姐妹之外,他第一次离姑娘这么近。
卢菀好笑道:“邵元扭捏什么?”
菀主发了话,他便?不?能不?应了,侯烨兴致勃勃地坐在他车后?座上,邵元便?僵硬地踏起车来。
工具人邵元一圈一圈旋转木马一样在院子里骑车;
侯烨在后?座上满脸开心,将侯老板改投别?家带来的?小小不?高兴完全抛诸脑后?;
龚家家主不?时向后?院探看,卢菀若有所?思,玉宝则贴边在她身?后?乖乖站着。
小小一个正院,各人情绪不?同。
风如?水一走动,阳家家主的?目光便?黏在那些链条上不?动了——
齿轮精准咬合,精妙得?仿如?命运。
“菀主,真是上天送给?大荆的?神女。”
半晌,他由衷赞叹,又目光沉定地问道:
“现在求风如?水的?人这么多,却没有批量产出,恐怕不?是因为你要把控这风如?水的?结构吧?”
卢菀不?答反问:“那么您认为是为什么呢?”
阳家家主招手,邵元便?停了下来。
他说:“因为这些木质的?链条跑不?了远路,一旦距离或使用时间过?长,要么换件,要么废弃,总之要供着这么一辆车,价钱是很高的?。”
“你想把它普及。”阳家家主肯定地说:“但若是养护费用太高,老百姓是用不?起的?。”
卢菀垂眼?:“您是个明白人。”
“我家做的?是盐铁生意,如?果?菀主有意将风如?水的?链条变成铁制……”
阳家家主看着她眼?睛:“那么,阳家想和卢家合作,让大荆朝的?百姓,都得?个便?利。”
卢菀:“只得?个便?利?”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风如?水面世才多少时日,阿菀外卖的?配送速度直接提升了五倍不?止,配送能力?一上来,流水都飞速跟着增加。
这也很直观地体现出来——若是老百姓想要用风如?水出行,可行性也是很强的?。
到时候,就算是走薄利多销的?路子,风如?水也将是一笔不?可估量的?财富;
更别?提卢菀已然成了新鲜出炉的?小县主,背后?又有花修明撑腰,甭管是要什么政策支持,那都轻而易举。
若不?是今天旨意到了,阳家就算想分?一杯羹,也断然不?会来得?这样快。
是以眼?下,卢菀固然需要铁,却没一口应承下来。
“我的?天啊!”
“这是什么……这,这……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想到!”
后?院突然传来激动的?哭叫声,甚至还有连绵不?绝的?架势——
前院几人听见?,目光齐刷刷定在卢菀身?上。
卢菀微笑道:“没事,应该是印好了。”
话音刚落,就见?六爷身?后?带着两?个老匠人走出来,那二人一人推着一辆木车,上面摞着厚厚的?纸张。
走到近前,六爷亲自推过?来,语气?里甚至微微发着颤,强行压着说道:
“完成了,请菀主过?目!”
龚文之率先大踏步上前,两?手极轻极轻地捧起最上面那张——
六爷特意用了最好的?厚纸,上面还留着浅浅的?墨香气?,只见?当中印着两?行大字:
“云来酒糟肉泥”
“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字迹工整美观不?说,这字体竟然怎么看怎么都像钱三笔那老家伙的?手迹!
平日里自己千求万请,好酒好菜地伺候他写一幅字尚且困难,他又怎么肯折节到这书局里写什么酒糟肉泥?
龚文之:“你抓住了钱三笔什么把柄?”
卢菀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起第二张递给?他。
龚文之半蹲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手指飞快翻动——
第二张,第三张……第无数张——
竟然一模一样,全都是钱三笔的?字!
就算是他亲自来了,这短短两?刻钟,又是怎么一个人写这么多的??
就是一个指头一支笔也不?够用啊!
六爷站在卢菀身?侧:“龚老先生,一共一千份整,您点点。”
龚文之:“……”
他一开口,觉得?嗓子都有点哑了:“你怎么做到的??”
卢菀搀扶他起来,比起在场其他人或激动或迷惑的?申请,她整个人甚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就好像一个底气?十足的?学生从考场出来,回头知道得?了高分?,也云淡风轻一样。
人有了足够的?底气?,自然能够镇得?住场。
她接过?龚文之手里那张,正反打量了一下:
“还不?错,只是个别?地方有点包墨不?匀,正式出报之前再打磨打磨就行了。”
龚文之的?神色近乎恳请了。
他父亲是老翰林,他自己也是中过?举的?,虽说现在从商,骨子里却仍然是个读书人。
这辈子他想了多少办法,想让读书写字的?成本降下来,好让荆人都能读书有见?识;
数十年来,从造低价纸到省墨,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却始终没有寸进。
如?果?卢菀当真能将出书的?速度提升到这个地步,那抄书这一块则完全可以省去了!
“小卢菀,请你讲讲。”
他两?手在胸前合握,行的?是平辈间的?礼节:
“只要你愿意透露此事如?何做到,今后?在十三世会,龚家就将是你最坚实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