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你以为这就是全部?”

“卢菀,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

卢良臣一抬手,身后的声音登时静了:“事关家族,我不妨告诉你——田氏也好,菲儿也罢,不论她们对?你做了什么,都不许闹出这个门?。”

“否则你怕丢了你卢家的脸面是么?”卢菀不退不避,一脚踢在王癞子身上:“卢良臣,田氏没有资格说话,难道你就有脸了?”

她俯身提起王癞子的衣领,拔出他口中破布,迫使他面朝众人跪下:

“说,把你跟我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一遍——少说一个字,我让你生不如死。”

王癞子对?着卢良臣居高临下的面容,讷讷不敢言语,卢菀俯身,“咔吧”一声将?他大拇指掰断。

“我说!”

他尖叫出声,登时不再犹疑,将?卢安是如何将?他从牢狱中赎出来,卢良臣又是如何紧急地派他出去?截杀卢菀交待得事无巨细。

厅堂内外,一片死寂。

鹤老猛地咳了起来,厉声质问:“良臣,他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卢良臣没有回答。

然而不回答本身,就已经?是一种默认。

“糊涂啊!”

鹤老拍着桌子,仿佛要把整个内腑都咳出来:“你应该立即派人悄悄去?接,将?她藏进家里!不论她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慢慢谈!私赎案犯,养凶杀人,如果闹大了,你自己吃官司不说,卢家是要被?十三世会除名的!你这样?不由分?说地截杀……”

卢良臣:“是最有效的。”

鹤老:“……什么?”

他对?着鹤老,从来一副谦卑尊敬的模样?,然而此时此刻,他像是再也懒得装下去?了。

卢良臣走下厅堂,走出廊下,直直走进了雨幕中。

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被?风吹得微微凌乱起来,在这不见天日的暗夜里,有种与卢菀同出一脉的凌厉——

属于?叛逆者的凌厉。

“截杀固然粗暴,效果却最好。”

卢菀的面容展露在伞下,淡然回望,气势半点不输:

“谈判是要大出血的,如果成?功了,今晚我就不会站在这里,前情后患,一了百了。是以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判断并立刻决定行动,我心?里是很‘佩服’的。”

卢良臣:“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又把底牌都亮了出来。”

雨水顺着中年人的下巴滑落下来,与青年人的热汗混在一处:“那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现在,我就不能赌这一把,将?你今天带来的所有人,尽数剿杀在卢府之内呢?”

血脉关系上的父女二人,目光相撞,无声交锋。

“军巡铺总计来了一百五十七人。”卢菀眉梢一挑:“卢府的家丁有多?少人?我给你二倍的数量,撑死了不超过三百五十人。”

“父亲大人,”她逼近一步,雨水顺着伞沿浇落在卢良臣头顶:“你豢养的那些货色,就算两个一起上,能不能打得过一个前线退役的老兵?”

卢良臣没有说话。

花修明看着卢菀背影,眉峰微微蹙起。

狐狸崽轻敌了。

战斗力固然是一方面,然而卢府的地形似乎很有些章法,刚才进门?时他一打眼就看出来了,那些家丁中有些人虽然脚步绵软无力,但是阵型却像受过高人指点;

如果再配合卢府的地势,真要打起来,胜负还是个未知数。

若再谨慎点说,军巡铺常年被?冷落,疏于?训练,只怕还要落在下风;如果卢良臣今日真就拼着下了血本将?这些人尽数围杀至此,纵便?军巡铺都是吃官粮的,有十三世会庇护,庸南也没法出这个头。

到最后,多?半就是判个任务事故,卢家给每个官兵亲眷发点聊胜于?无的抚恤金而已。

毕竟像这样?的事情,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果然,卢良臣嘴角压着,眼中却浮现出了戏谑的笑意:“阿菀,你很勇敢,但也到此为止了;你既然不肯服输,那我们就试……”

他最后一个字终究没能说出来。

因为他看见卢菀身后,那个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的高大男人已经?回到了廊下,此刻正抱臂倚靠在柱子上。

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一挥,而后平着手掌向外一转,流畅而又有力地转回,在脖颈上干净利落地一抹。

这动作在场的人没有任何一个看得懂——

除了卢良臣。

三年前,十三世会的当家人集会被?匪徒所劫,当时正是前线最吃紧的时候,宁州的地方军全线戒备,不能有任何一人擅离职守,匪徒得了钱却不放人,各世家将?前线的将?军们求了一个遍,却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守将?愿意放弃挣军功的机会回来救援。

只除了一个。

那小将?军未及弱冠,一身银甲带着斑斑锈迹,头盔一摘,露出下面青春灿烂的俊脸。

“嗳!要命还是要钱?”他当着劫匪的面,就这么对?着被?捆坐一堆的当家人们喊道:“五十万石粮草,十日内凑齐,同意我就救,不同意你将?军这就撤了!”

卢良臣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天。

一个来救人的地方军,要的价码却比劫匪还多?!

但劫匪不肯放人,钱总是没有命重要的,于?是一口应下;那小将?军冲杀一番将?众位家主救下,交代了粮草送到何处,马都没下就直接向前线回返。

后来五十万石赖掉了一大半,毕竟是战时,就算十三世会有心?结交也给不出那么多?,东拼西?凑,好坏掺杂地一混,将?近二十万石粮草送到了通州。

那时他们才知道,这“仗义出手”的少年将?军,竟是大名鼎鼎的通州守将?花修明。

三年了,他从少年长成?了高大俊美的男人,气势已截然不同,他沉默时是安静的海,抬手一翻覆,便?是掀天的巨浪。

花修明的名号固然响亮,却常年在前线拼杀,只有每年上京述职时会短暂地在通州停留一两天,也大多?是在太守中陪他的义子庸思宁说话玩耍;

是以宁州城中,真正见过花修明的人少之又少。

卢良臣:“……”

他怎么亲自来了……难不成?,田氏这蠢妇,竟然将?卢菀误打误撞送到了花修明床|上?

那一瞬间?,卢良臣整个脑子都是空白?的。

虽说以花修明地位之高,特意出现在此处给卢菀这么个初出茅庐的丫头撑腰实在是天方夜谭……但刚才田氏冒死一搏,他不是第一个出手了么?

那意思更像是“她要怎么闹我不管,但是你们想伤害她不行”。

如果只是卢菀和军巡铺,那他尚有一搏之力;可若是花修明在这儿,便?是将?整个庚金坊的家将?都拉出来,恐怕也不够他一个人下手打的。

就算,就算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一个小小的宁州卢氏围杀了大将?花修明——

然后呢?军巡铺死了,尚可糊弄掩盖;难道卢家还真有这个天大的胆子,敢围杀大荆朝年青一代最有名望的将?军?

只怕通州的南境军会直接哗变,将?卢家整个夷为平地!

这男人什么都不必说,他只要站在那里,一个人就抵得上千军万马。

卢菀只见眼前这方才还满身戾气威压的卢氏家主,就在一眨眼的功夫里,突然老了下去?——

她狐疑地向后看,花修明通身煞神似的气魄登时散了,一转脸无辜地对?她耸肩,示意“不是我,不知道,怎么了?”

卢菀:“……”

卢良臣深深看了花修明一眼,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去?:“说你的条件。”

她将?心?中疑惑暂时压下,心?道反正小花已经?被?绑定,有点秘密更好玩,她有的是耐心?一层一层扒开他。

眼下,她对?卢良臣说道:“让让吧,剩下的事就轮不着你做主了。”

卢良臣:“……”

“鹤老,咱们谈谈?”

鹤老颤巍巍站起身,动作却不容置疑。管家卢安十分?有眼力地搬了把椅子上前,先是放在了厅前,鹤老一抬手,他又立刻按照指示将?椅子放在了廊下,回廊为老人遮挡了风雨,使得雨水只微微沾湿他的衣角。

他快要八十岁了,动作迟缓,垂垂老矣。

这一生经?过乱世,也经?过治世,见过太多?英雄,也见过太多?终生难忘的场面。然而在这寿数将?近的年岁里,他家原本最不起眼的小辈,却在他生命中留下了这样?浓墨重彩的一个画面。

白?锦衣,红发带,乌黑的鬓发湿润,贴在白?皙红润的脸颊,漆黑的眼清澈果决;

她手撑一把纸伞,柔韧的身体决然而立,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家族,身后的密云渐渐开散,露出泛着瓷胎灰的熹微光线。

鹤老猛然想起民间?称呼这孩子的方式——

小神女。

说不定,她真的是。

天快亮了。

“小菀儿,”他衰老的眼看着这一切,带着不易察觉的喟叹轻轻说道:“说吧,只要你不将?他三人告上官府,闹得满城皆知,说你的条件。”

“三条。”

鹤老抬手,示意请讲。

卢菀:“第一,处死卢菲,给我赔命。”

卢菀目光在脸如死灰的田氏身上一扫,继续说道:

“第二,我要卢良臣休弃田氏,逐她出门?,并归还我母亲康小娘的身契。”

鹤老沉默片刻,颔首:“便?是你不说,卢家家规尚在,她母女二人犯下这些错事,原本也该受到这样?的处置。”

“好,”卢菀一点头:“鹤老是个爽快人。那么我的第三个条件便?是——”

“卢良臣杀人害命,证据确凿,已然德不配位!我要求废黜卢良臣的家主之位,并且就在今时今日,此时此地,定下卢家的新一任家主。”

“那么依你的意思,”鹤老按着扶手,缓慢地站起身:“谁堪此位?”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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