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兀自蹲在地上嚎叫,周围的人恨不得离她八丈远,有些正在细细咀嚼米粉肉的人也停了下来,看着那小竹食盒若有所思。
“谁敢伤我娘子?!”旁侧冲出一个男人,穿一身黑色短打,满身肥肉,左脸上还有个带毛的痦子——
他挡在妇人身前,指着卢菀鼻子骂道:“这哪来的浪|荡丫头,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不知羞么?竟然还用腐肉卖高价?良心让狗吃了?”
卢菀冷眼看着,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扫了个来回:“你们是夫妻关系?”
痦子男撑腰道:“是又如何?吃坏了我娘子,我让你个小浪|妇陪个倾家荡产!”他骂完这一句,呸地吐了一口痰:“罢罢,女子做得什么主,你父兄是死了吗?叫他们出来回话!”
卢菀心中呦呵一声。
点到父兄头上了,看来不是卢家那个被自己废了双手的嫡姐派来的。
353:【宿主!快打烂他的嘴!】
卢菀:“……”
“你宫斗戏看多了?不装严肃了?”卢菀本来也气上了头,但被353这么一打岔,反而好笑起来,在脑海中说道:“不急,咱们得先把道理讲清楚再动手。”
痦子男见她不说话,得意地撑着腰走来走去:“怎么还站着不动?是要来服侍爷们儿吗?”
他自以为好笑,还猥琐地摸了摸自己那颗痦子;众人虽然心里惊疑不定,但见他那模样,都十分嫌恶地退后了些。
卢菀轻轻抬手向旁边一挥,本打算上去捆人的麻喜男人和王氏男人便停下来,站在卢菀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痦子男。
痦子男下意识一缩,随后又刻意地挺腰仰头:“怎么,要欺负人?”
“你说你们是夫妻,”卢菀玉足轻移,姿态闲雅地从桌案后走出来:“那你妻子在地上打滚,怎么不见你扶上一把?”
妇人和痦子男都是一愣,痦子男飞快蹲下身去抓着妇人衣领,提着她坐起来,色厉内荏地嚷道:“我自家的婆娘,关起门来打也是我自己的事,用得着你管么?”
这话一出,周围的女子纷纷七嘴八舌地小声唾骂起来;单纯围观的人,也都开始怀疑痦子男说话的真实性。
卢菀从他二人身边走过,两人为她气势所慑,都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却只见这少女淡然地走到刚才妇人落座的位置上,嫌脏似地用袖子在椅子上一拂,而后施施然坐下。
她左手放在自家膝盖上拍了拍,右手撑着桌面,白皙的手腕一翻,旁边的麻喜立刻递了一双干净的筷子上来,双手拿着,端端正正放在卢菀手心。
卢菀赞许地看了麻喜一眼,回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痦子男二人。
“这样吧,”她说:“这还有三块肉没动,我吃了——若当真是让你立刻肠穿肚烂的腐肉,那我也会腹痛,今日这碗金镶玉收了你十个钱,我卢菀百、倍、还、你。”
周遭传来众人低低的抽气声,卢菀便在这安静中审判般轻轻说道:“可我吃了若是没事,你夫妻二人闹我这一场,毁我名誉,辱我声名,也百倍赔我如何?”
一千钱,快合上十三两银了!
那妇人捂着肚子,仿佛十分艰难似地扶着痦子男站起来:“你疼也会装不疼!这怎么能作数?”
“我不嫌你恶心,你反倒怕我虚伪了?”卢菀奇怪道:“你的号牌是二十七对吧,也就是说你吃下金镶玉到病发没超过半刻钟,且不说多剧烈的泻药能做到这个程度——”
“若肉当真坏到吃了就满地打滚的地步,旁人为何没事?”卢菀夹起一筷肉,递到妇人嘴边:“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受人指使,佯装病痛前来诬陷于我?”
妇人飞速躲过她筷子,那动作简直像躲着什么刑具:“你,你这浪蹄子,叫你家大人出来!”
“我家便是我做主。”卢菀眉梢一挑:“怎么,雇你诬陷我的人这么穷酸,连十几两银都出不起?还是说……”
她的笑容中带了些天真的恶意:“你的雇主给了你百来两银,你却只想私藏下来,不与你同伙平分?”
痦子男猛地回头,抓住妇人衣领:“百来两?!贱妇,你骗我?!”
“你胡说!”妇人尖声道:“一共就二两!都给你了!”
这话一出,人群中便响起恍然大悟般地“哦哦”声,痦子男和妇人被围在中间,不住被指指点点。
“什么泼皮无赖,也来作践人家卢小娘子?没得浪费了一份金镶玉!”
“就是就是!想吃的人还买不着呢!”
……
“别走啊,”卢菀叫住想挡着脸挤出去的痦子男:“咱们的赌约还没完成呢。”
痦子男:“爷爷不和婆娘玩儿!快滚!”
卢菀放下筷子。
她仰着头,缓缓地晃动了一下脖颈,手指屈伸,发出细微的“喀啦”声响。
她起身了。
游妈妈怕她冲动,要带着麻喜男人和王氏男人来帮忙,还没等走出来,就见康小娘后背靠在康宅门边,温温柔柔地说:
“没事的呀,别怕”康小娘:“阿菀会保护我们的!”
游妈妈简直无话可说,但看她也不像开玩笑,没奈何只得紧张地将两手握在一处,同众人的目光一起,看见那身材瘦弱的白皙少女走到痦子男身前——
但见卢菀突然出手,闪电般抓住他脖颈!
她把他提起来了!
提!起!来!了!
所有人:“……?!!”
痦子男双目欲裂,震惊剧痛中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卢菀提起他一个身高七尺的成年男人,轻松得就像拎起一块绣花布,那纤长的手指看起来仿佛一折就断,此刻却仿佛要掐灭他最后一丝生息。
“以后给我说人话,”卢菀微微侧头:“还有,你不是女人生的吗?嘴里放干净点——下、贱、东、西。”
她掐着刚刚好的分寸,在痦子男窒息的前一刻松开了手。
他破布般委顿在地,双手抓着喉咙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卢菀回身,眉梢微微一挑,那妇人一接触到她目光,立即吓傻了似地连滚带爬地后撤,跪在地上自扇嘴巴。
“我错了!我错了!”妇人甚至不敢大声哭喊:“请小贵人饶了我这条贱命吧!”
“那也可以,”卢菀抱臂:“只要你说出幕后雇主,你不过一个从犯,我不会追究的。”
妇人停下手,喏喏不敢言语,膝行向前,磕头讨饶道:“这,这实在不敢说!”
卢菀眉头一皱。
她要在这宁州城做的事业,必然会触及许多人的利益;而一个新生力量的加入,则必然会使得老的利益竞争者们抱团——
若不将这背后之人挖出来,让他们知道这卢家弃女不是好欺负的,今后她卢菀在宁州,将永无宁日,寸步难行。
“是什么样的大官人,让你这样害怕?”
卢菀走上前去,挑起她下巴,复又抬起头,目光在那些小二楼的酒楼上略略一扫,仿佛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在用目光向老师傅们挑衅:“我卢菀又何德何能,让贵人们如此忌惮?”
“任他是什么样的大人物,也不能这样辱人清白!”
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乍然响起,人群自发地让开一条道,露出穿着常服的小思宁。
宁州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小公子是太守大人的亲儿子,又是通州花大将军的捧在掌心的养子;此刻他亲爹和义父都在前线,宁州城谁也大不过这小孩去。
更何况,这可不是普通孩子,那是能一手撑起宁州半边政务的庸小公子!
“不如说与本公子听听,是谁家猖狂得连王法都不顾了?!”小思宁来的路上听见有人闹事,用最快速度跑了过来,正正撑住了这个场面:“待父亲回来,必要将其下狱问罪!”
妇人如何不认得庸思宁?见了这小孩,瑟瑟发抖,知道今日是躲不掉了;她看了看还躺在地上挣扎着起不来的痦子男,心下一横:
“是景福酒楼的崔老板!他,他……让王二癞子传话,说叫我们假扮夫妻前来排队,只要买到就当场发作;说卢小娘子的东西会吃坏人,还说闹得越大越好,只要成了就给二两银!小公子明鉴!真的不是我主动……”
卢菀一抬手,妇人立刻不敢说话了。
庸思宁脸色阴沉:“景福酒楼?真是好本事呐——明天让那什么崔老板到官署走一趟吧。”
妇人立刻磕头称是。
太守公子都来了,众人还有什么好说?正要各自散去的时候,就见那卢小娘子嘤一声捂着脸哭了出来。
所有人:“……”
刚才提着人打的难道不是您吗?
卢菀在自己手臂内侧狠狠掐了一把,两颗豆大的泪珠登时掉落下来——她五官生得秀致,双眼这么汪起水来,登时便带上惹人怜爱的楚楚可怜之色:
“多谢公子主持公道,”卢菀细声细气,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大家有所不知,我乃首富卢家的庶女,因为不讨父亲和主母喜欢,便同生身母亲一起被赶了出来。”
“本想做点小本生意糊口,”她说到这里,再次掩面,仿佛伤心到极处:“不想竟这样为人不容!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然被人当着大庭广众骂……骂得这样难听!”
她哭诉到这里,配上这怜人的小模样,众人已十分感同身受地难过起来,甚至还有妇人跟着拭泪。
全然忘了刚才露了一手全武行的人是谁。
卢菀就着这个情绪,说出了至关重要的一句:“便请小公子行个方便,不要为了我的事追究崔老板吧?想来他也是担心新开的生意不妥当,派人来试探一二而已。”
“生意人,最讲究和气生财;”卢菀:“崔老板定无恶意,一定是这面目丑陋的混混,假传崔老板命令,又蛊惑妇人,真是罪大恶极!”
她三言两语,竟讲幕后的景福酒楼轻飘飘摘了出来。
卢菀是要融合进而领导宁州的餐饮业——而不是真的与他们为敌;以一己之力对抗世界,对于现在刚刚起步的她来说,并不明智。
今日她这番话,就是在对宁州餐饮的老利益团伙,发出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示好:
“既然揉搓不了我,不如,找机会我们谈谈合作。”
这番成年世界的利益考量,庸思宁现在尚且不懂。但他看着卢菀偷偷对他使了个眼色,便话锋一转配合道:
“说得对,来人,把这丑东西收进大牢里去!待父亲回来再发落他!”
卢菀立刻欢天喜地福身:“多谢公子为民除害,小女子与崔老板的冤屈都洗清了!”
这样大快人心的经典戏码,立刻看得围观群众们高兴起来,跟着高呼“公子英明”;小思宁脸都红了,赶紧说:“卢小娘子若真想谢我,就再给一份金镶玉吧?我特意赶来的!”
卢菀立刻邀请人进康宅,要给他现做一锅;
临进门时,她对外面的人群挥手说道:“感谢众位父老仗义相助!下午还有五十份金镶玉会出售,到时候,阿菀还将宣布一件大事,还请各位父老务必到场!”
人群山呼响应,康宅的大门一关,小思宁立刻长长地出了口气。
“可算能说两句话了!”小思宁正色道:“我来这趟就是为了告诉你——昨天我已将你能安顿流民的消息飞鸽传书告诉了义父,这会,他应该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