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由密转疏,化为片片绵针,同顾方池低哑的声一同摩挲在杨静影的耳际,刺在了她的心上。
太子认识时安?
是真是假?会不会是昨晚听她在菩萨面前祈愿,故意诓她?
杨静影暗思,不过也并非没可能,时安若真是罪臣之子,觌面受辱,那旨意是朝廷下发的,太子没准真认识他。
何况饶是假的,她当下能起身么?四皇子如果发现太子殿下就是劫匪,那怕是她和先生都要被当成共犯捉拿审问了。
两相权宜,杨静影缓缓松了僵持的手,身体瘫软,乖巧地趴在他的肩畔,仿若只软绵绵的小兔,眼尾稍红,眼睫轻颤,在他的背上一笔一划地写字:“别骗我。”
楚腰蛴领,玉骨冰肌,顾方池差点被折软了腰,太媚了。
她慵堆的墨发低垂在他的肩上,乌溜溜的坠,气息就在他的颈侧喷洒,吊诡地钻进他的每一寸血脉之中,那些血气方刚变成了湿漉漉的情.念,更要命的是,她的纤纤素指在脊梁上勾绘,似在往里淬毒,一点一点,直至四肢百骸里都溺着她的撩.拨。
他根本无法思考她到底写了何字。
细雨淅沥,他抬手温柔摩挲着她的香肩,转脸剔向禁卫防统领,“还没查看清楚?”
声色低哑地厉害,似滚着沙硕飞石,击得人心肺具裂。
为首者瞬间从香馥中醒神,忙垂下头,“看.....看清楚了,太子的玉臂活动自如,并未受伤。”
“那还不快滚?”
“可车里尚有血腥之气,卑职怕是如四殿下所言,有劫匪藏匿在车内。”
马尾巴翻搅着躁动,汪忱在一旁开言,“是草民的脚昨日不甚受伤,太子殿下怜悯,在山道救了吾和吾妹,今又好心送我们进城。”
他模糊自己和杨静影的身份,以防传出去,她的名节受损,声色诚恳,闻之就让人信服,“统领若不信,也可去无染寺考证。”
禁卫防统领见其双手活动自如,而腿肚缠裹布帛,鲜血透出,知男子所言非虚,将幰帘疾速回落。
雨水被搡在了车外,凉意从后退去。
“禀四殿下,车内.....无歹人。”
四皇子顾知蹙眉,他难以相信,素来不耽于美色的顾方池,听闻一直同太子妃分榻而眠,眼下怀中竟拥着娇软尤物,还玩得如此大,当着人哥哥的面就浮荡。
他清了清嗓子:“蒙统领真看清了?贼人伤得是右肩,那美人刚好挡在太子哥哥的身侧,怎不拉开好好查看查看?”
蒙统领方才真是被美艳勾了魂,他点头应是,欲要上前再掀幰帘,却听里娇音渐起:“殿下,四皇子这是要将奴和殿下分开么?可奴的前襟都被殿下撕毁了,怎么分......”
温嗔软语,香艳递寄,可真是勾贪生欲啊。
众人咂摸“撕毁”二字,一时心都燥了,幰帘被风轻拂,那美背稍睨就惹人迷了心智,倒是理解太子殿下为何把持不住了,没准还是这个哥哥有意献上妹妹,巴结东宫呢。
柔声再扰:“这都验了一回了,四皇子不会是以找贼人为由......觊觎奴家罢?不然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
众人霪笑,眼神揶揄。
“放肆!”顾知怒起,竟敢编排到他头上了,愤欲去掀帘。
“顾知,你在谁面前说放肆!”
车内传来一声冷笑,震得车幰外的手一抖,“孤配合你了一回,你就敢在孤这撒欢了?”
话音刚落,众人只听惨叫声在耳边猝然响起,四皇子倒地在雨泊中,狰狞喊道:“我的眼...我的眼....”
声色高遏,闻得众人心惊胆寒,蒙统领上前,欲要扶起他,不由肩膀剧震,一小利箭正中顾知的右眼珠,从里正汩汩往外流着血。
传闻太子手中有一手.弩,箭尾带钩子,若要取出箭,得连筋扒肉带出来,四皇子这眼算是要废了。
水坑瞬间被浸透成了血泊,太过惨烈,禁卫防惊惶,一时无人敢上前扶四皇子。
“再有拦车者,一律以对东宫不敬之罪立斩!”
车启辘滚,众人纷纷战战兢兢退让,放其任行,都说太子没了兵权,就如没了狼牙,被人囚在太子府,可他们此刻才知,征战十年,饶是没了狼牙终其本质还是一只狼,稍一亮凶残钩爪,就能让人闻风丧胆。
可他们不知的是,这只狼正被小兔扇了巴掌。
“啪,”清脆掌声落于他的脸侧,杨静影气极起身,“顾方池,你卑鄙无耻!”
她已经顾不得他是什么狗屁太子殿下,直呼他的名讳,方才那些话都是他逼她说的,他的手抵着她的腰,迫她对外谐戏,卸下那些人的防备,激怒四殿下。
四殿下的每一步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看来对她说时安,迫她帮他,也是他的计谋之一,他或许根本就不认识时安。
杨静影剜他一眼,恨不得剔下他的肉,自小至大,她何曾在众人面前吐过这般放浪荒唐之词?
她虽顽劣,但也知女子贞洁之重,从不敢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
“王八羔子顾方池,我这辈子都和你势不两立!”
静影已是口不择言,鼻腔泛起酸潮,她知他武力高强,稍抬眸就能不偏不倚射中四皇子的眼,捏死她简直易如反掌,可受此大辱与受死有何区别?
但他没捏死她,拿帕拭了唇角的血,看她柔弱无骨,手劲倒不小,一掌扇得他面上滚烫。
他伸手将她的僧袍往上拽,盖过她的双肩,举止轻柔,微微俯身歪头,去捞她的眼,见其通红,愈发像只兔子。
顾方池的薄唇启了启,心动念,可道歉的话硬生生断在齿中,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只好替她拢紧了衣袍,这般下意识的讨好,连他都不自知,只当是顺手做了,但不曾想,这与他箭无虚发的利落相比,穿衣手法实在太过笨拙。
竟打了个死结。
杨静影气昏了头,只顾着骂他,却突觉喉间一窒,逼她的泪瞬间汹涌而下,垂眸才瞧见前襟上的死结。
她愈发恼羞,狠扯了衣,只觉恶寒,极力甩开了他的手,紧靠汪忱而坐,低啜抽噎,至于时安住在何处,饶是他知情,她也不想从他口中打探了,她此生都不想同他再多讲一言。
月坠花拆,花影轻颤,落在两个男人的眼中,更是可见犹怜。
汪忱不忍,看向顾方池,开口问道:“殿下,草民素闻四皇子睚眦必报,经此一遭,他必不会放过你,定会查出车内女子是何人,以此做殿下软肋,届时恐是静影不仅名节受损,性命还陷入危殆,殿下可有良策?”
顾方池睐目看他。
此人敏锐,竟能通过方才的言词相讥,就将顾知为人探得一清二楚,连后事走向都分析头头是道。
他心中已有打算,但见汪忱句句不离杨静影,心中莫名恼火,面上却不动声色,哂笑了声,“若真如先生所言,那就只能纳您的学生为良娣了。”
良娣,太子贵妾。
“如此,成了东宫侧妃,受孤庇护,也就无谓名节受损,性命攸关,”顾方池半真半假问道,“杨静影,你觉得可好?”
“做你的春秋大梦!”
杨静影抹干了泪,攒了全身的力气朝他狠瞪了眼,“我就算被骂荡.妇,名节不保,终生嫁不出去,也绝不做你的妾!绝不入乌烟瘴气的太子府!”
这话太阴损惨毒,将自己都骂了进去,可见她的决绝,像一个重型火炮捶向顾方池的胸腔,砸得他心肉模糊,哑口无言。
比及到了杨宅门口,车还未停,杨静先行跳下了车,就像是嫌弃到了极点,不愿再多呆半刻,唯对汪忱留下一句,“先生等等,我找几个小厮来背您。”
言讫就如一阵旋风逃入府内。
帘影灯昏,汪忱放下车帷,不再望她,竭力撑起身:“殿下明明有了良策,为何要火上浇油?”
顾方池挑眉不语,默看他。
“看来殿下是要我来说了…”
汪忱微微抬眼,嘴角轻勾,“将阿史那柔公主趁机丢进四皇子府,再往内阁参本,说四皇子贼喊捉贼,自己想要突厥三千昆仑奴,却栽赃东宫,如此,不正是太子殿下的良策么?”
众人只知那小利箭带钩子,却不知它钩尾掺毒,而击中眼睛正是毒散最有利的部位,右眼被废,右半身也会如同被人捶打般难受凹陷,右肩更是会皮开肉绽,极似中过剑伤。
“这下四皇子有了肩伤,又有罪证在手,入慎刑司是跑不了的,自然无心顾及静影一事。”
汪忱扯了扯唇,“殿下出手……不对,是更早,在四皇子出现之时,殿下就已想好后续的每一环,为何还要故意说纳妾等话来气她?”
顾方池缓缓坐直身,眸色凛肃,他竟连他都看穿了。
此人不容小觑。
汪忱见他眸色涌动,知全部猜中,笑了笑,添言道,“或许殿下不是在气静影,而是在趁机试探罢?”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一股大力将他猛拽在地,他欲扬头,却被揪其衣领,“少来揣度孤!”
顾方池手背青筋暴突,“这手.弩乃母妃遗物,你怎知其机密?”
汪忱沉默。
“你在调查孤?”顾方池狠戾掐其下颌,迫他回答。
“不曾。”
顾方池不信,手上施力,下颌已见要错位,车外奴仆声嚷,脚步渐近。
汪忱疼得皱眉,牙血从唇角蜿蜒,可饶是这样,他还是未呼救,好言相说,“此事日后自会告知殿下,殿下只需牢记,我绝不会伤害您。”
但实在过痛,腥甜从喉间涌出,他被逼出了泪,“殿下先松手,贱民想求您一事。”
不知是他的眸色太过温润,还是语气太过诚恳,顾方池一时动容,缓了力道,“说。”
汪忱挣脱,双膝跪地,喘了几口气,平道:“吾知殿下必是日后的九五之尊,但却不是阿影的良人。”
他紧握腰间的青蓝络子,这是他仅唯的自私,跪在顾方池的皂靴前,一身月白清落,明明哪哪都是伤,却不见其狼狈。
身板如松似鹤,满袖盈风,声色琅琅:“愿殿下放阿影在人间漫浪,南北西东,不要爱她。”
顾方池瞳孔一缩。
随即将手.弩对准他的胸腔,语气骄狂:“且不说我对那女人根本没兴趣,就说你——”
利箭上弓,近他一寸,“凭何资格来要求孤?”
作者有话要说:杨静影:对女人没兴趣?你最好是。
全身上下嘴最硬(bushi,还有一处。
男主和男二的第一次正面bat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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