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敬泰这番突如其来的惊人之?语,还要?从头说起。
且说,今儿的傅敬疆,做的也是生产队里最脏、臭、累、重的活计,挑粪笼往地里送粪肥,正所谓“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要?想庄稼长得欢,粪笼就要?不离肩”。(农谚)
庄户人家祖祖辈辈在土里刨食,傅敬疆从小在地里挖抓泥巴长大,别看洗脚上岸当?了七年兵,黄泥巴脚杆杆的重要?装备——扁担和筐笼,依然使?得溜溜的,那熟悉的程度,就跟部队里的电台、枪支、水壶一样一样的。
就说他扁担两边绳钩上的那两个筐笼吧,一看就是最大号的,一担粪装下来,能比其他人多装几锨,担子看着颤巍巍的压人,可他依然脚步沉稳,健步如飞,露出半截的腿肚子上,肌肉鼓鼓囊囊的,宛若一块梆梆硬的钢锭,充满了力量,一看就是个干活不惜力的能干小伙!
跟在他身边的,依然是小跟班傅敬泰。
三合生产队的大多数地都在坡陇上,这会儿两人已?经走到岩口下的半山腰上,把身后人甩了一段距离,傅敬泰微微喘了口气?,紧走两步,和傅敬疆并排走在一起,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和他呱啦起了心里话?。
“敬疆哥,我这人百样不服,就服你,所以?这个事儿,我也先向你讨个主意,你觉得昨天那个姑娘咋样?你说,我要?是想跟她好,人家姑娘愿不愿意咧?嘿嘿!”
傅敬泰话?音刚落,傅敬疆脚下差点一个踉跄,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僵硬……
但他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很快稳住了心神,转过头,隐晦地看了傅敬泰一眼,似乎是要?确认对方的态度是否认真,末了,强按住心里突然莫名升腾而起的复杂情绪,话?里有话?地对傅敬泰进行?了一番“良心”拷问?。
“你之?前不是还说,喝茶要?喝得烫,婆娘要?接得胖,想要?找个墩墩实实能干活好生养的姑娘,一个硬戳戳的大男人,一晚上想法就变了?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是男人该干的事?”
被自家最敬爱的堂哥噎了个正着,傅敬泰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但仍分?辨道?:“这之?前,我,我不是不认识人家姑娘嘛,而且我现在也还有些朦里朦胧的,摸不着火门咧,所以?这才问?你嘛,嘿嘿!敬疆哥你说……”
“真要?我说,那就是你们两个不合适!”
傅敬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个截胡,简单粗暴地打断了傅敬泰原本还要?说的话?,也不给他解释为什么他觉得两人不合适,脚步一抬,瞬间加快了速度,还不忘催促傅敬泰快点干活儿,那语气?也是硬邦邦的,和他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一毛一样。
“都说筐笼大干活才利索顶事,你看看你那个筐,五十筐都不顶我三十筐,就这你还有心思瘦驴拉硬屎的想东想西!没听我爸你二叔说了,现在挑的是一担肥,将来收的就是一担粮,别磨磨蹭蹭的打青桩(偷懒)了,快点走!”
这一路上为了跟上傅敬疆的步伐,原本就有些气?喘嘘嘘的傅敬泰,一个怔楞就顿住了脚步,跟着,一脸莫名奇妙地扯下腰上的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渍,心里有些纳闷,敬疆哥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像吃了枪药一样呛人……
傅敬泰仰起脑袋,眯着眼睛看了眼头顶热辣辣的太阳。
农谚有云:“太阳返照,明日像火烤”,这几天,差不多天天都像火烤,尤其是山上没有遮挡物,虽然这会儿还是大早上,但已?经能感受到一股股袭人的热浪扑面?而来,傅敬泰憨憨地想着,敬疆哥别是脑壳忽然被日头晒昏了吧,呵呵……
而把自家堂弟撇在后头的傅敬疆,同样因为自己蓦然升起的复杂心思,而脑子一片混乱。
那个只有两面?之?缘的熟悉又陌生姑娘,那张白白红红时喜时嗔的脸蛋儿,仿佛这清晨的阳光似的,忽然一下子跳到了他的眼前,让他有些心神不宁的,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蓦然察觉过来,好像似乎仿佛,他还不知道?人家姑娘叫个什么名字呢……
*
苏兆灵可不知道?自己给人民子弟兵傅敬疆同志的心房造成了严重的威胁,一天的农活干下来,这会儿的苏兆灵只有一个感觉——累,就像前世里那句让人浮想联翩的广告语说的:“感觉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_→)
苏兆灵觉得,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习惯每天煮一大锅粥,甚至一吃两三天了,真真是,回?到家就累得不想动了,还做个狗屁的饭哟,至于最初被她暗搓搓嫌弃得要?死?的徒手?施肥,苏兆灵表示,跟身体?的疲累比起来,脏臭什么的根本就不是个事了……
苏兆灵就着小兆康殷勤地搬来的半盆水,拿水瓢在专门用来淋菜的水桶上,一边使?劲儿用草木灰搓手?,一边听小家伙叭叭叭地报告今天的行?程:“我和小蕊今天去后山割了猪草给小猪仔吃,还挖了虫子给那两只母鸡吃,嘿嘿!”
兆蕊继续补充:“嗯,我们还在山里拾到了一些羊粪豆豆,都堆到家里的粪堆里去了,我还记得二姐你以?前教过我们的:‘家有金满斗,粪笼不离手?;勤扫院子少赶集,闲了就把粪笼提’,嘻嘻!”
不曾教过这首童谣,且昨天才刚带人赶了集的苏兆灵手?上动作一顿,末了才干干一笑:“呵呵,干得不错!”
苏兆灵三两下把手?洗干净了,跟着接过兆蕊递过来的毛巾,浸水抹了一把脸,觉得整个人又重新爽气?了起来,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忍不住发出了一句人生感慨:“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这副身板就不成了,唉!”
一脸幽怨的苏兆灵,莫名地想起了原书中媒婆把兆蕊介绍到山里时对她说的一句话?:“该死?的鸡儿脚朝天,你要?认命!”苏兆灵觉得,这话?套在她身上同样合适得紧,莫名奇妙地穿到这本鬼书里,可不就是要?认命?不过,想到操蛋的原剧情,她忍不住又隐晦地瞄了苏兆安一眼,这个不称职的便宜大哥,哼!
原本正等着她洗好了,好就着残水洗脸的苏兆安突然被她看得一个激灵,脸上的肉不由地颤了一颤,手?脚僵硬地停下了手?上原本的捶腰动作,讪讪地朝苏兆灵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小灵子,你是不是也腰痛,我记得家里头还有些晒干的莲蓬草,等晚点我和上点烧酒,用锅头焖了,给你敷敷,怎么样?”
苏兆灵刚想说不怎么样,一如既往地一根肠子捅屁、眼儿,不知委婉为何物的兆康又大声嚷嚷起来,直接给两人来了个垂直打击:“二姐,你跟大哥的身板一直都是这样啊,跟你躺了几天有什么关系了,要?不然我们家工分?也不会一直这么少了!”
满脸无语的苏兆灵:……个小屁孩!瞎说什么大实话?!你二姐我,以?及你大哥,不要?面?子的吗?
同样觉得被自家毒舌弟弟失了面?子的苏兆安,脸皮再次重重地颤了颤,只能僵着脸再次干巴巴地挽尊尬笑:“呵呵!”
都说长兄如父,当?了两年大家长的苏兆安,内心里虽然三天两头地自觉苦唧唧,但也是个要?面?子的人,所以?,为尽快缓解这突如其来的尴尬氛围,只好拼命想办法转移话?题,脑瓜子一转,福灵心至,还真给他想到了……
他把视线转向苏兆灵,好奇急切中,又带着几分?幽怨地道?:“小灵子,你早上说的那些关于粪肥的事情,真的是你们昨天说的那个解放军同志告诉你的?那些‘看天施肥、看土施肥、看苗施肥、看肥施肥’的关窍,你昨天怎么没有告诉我呢?这些也可以?用在我们家自留地里不是?”
这是苏兆安的心里话?。
都说民以?食为天,而对农作物来说,它们的粮食就是肥料,奈何这年头人都吃不饱,农作物更是亦然。为了确保肥料都能用在“刀口”上,各生产队只能给各家各户按照人口数量,严格制定了肥料指标。
不过嘛,老话?说得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些社员为了完成任务多拿工分?,就弄虚作假地往大粪里渗水,或是用豆腐水造假小便(豆腐水起的泡泡和小便很像),队里无法,只能规定每家的肥料都要?经过队委会检查以?后,才能往自家的自留地里运,可即便这样,集体?地里的肥料都不够用呢,更逞论各家的自留地了。
所以?,在苏兆安看来,如果真有好的施肥方法,用一样甚至更少的肥料,得到更好的产量,像广播里面?说的“科学种田推动生产连续跃进”,那他肯定愿意啊,倒不是他思想觉悟有多高?,像把家里养猪仔说成是响应领袖号召,而实在是他纯粹就不想那么累而已?……
而苏兆安话?音刚落,兆康和兆蕊已?经好奇地同样朝苏兆灵看了过来,齐声问?道?:“解放军阿叔昨天说什么施肥的事了吗?”
苏兆灵:……她就知道?会这样,不过嘛,这应对之?策,她早就想好了,穿帮?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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