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兆灵像挨了蜂蛰一样,满脸无语。
她扯了扯那张蒙住她半边脸的小花布三角巾,深深地吸了口气,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问道:“玉米不是这样掰的吗?我们之前去集体地里,大家不都是这样掰的吗?”
苏兆灵一脸呆瓜样,成功把小兆康给逗乐了,“噗嗤”一声,“咯咯咯”地畅笑起来,摇手跺脚的,嘴里还不断发出“哎哟哎哟”的声音,看得苏兆灵忍不住一阵咬牙切齿。
这个欠扁的臭小子!
她故意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在兆康脸上拧了一把,嗯,虽然别看这小人儿长得黑黢黢的,脸上也没二两肉,这手感还是挺不错的,这般想着,忍不住又吃了一回人家小朋友的豆腐,嘴巴上也丝毫不饶人。
“别笑了,缺牙瘪嘴的,我都看到了。”
被拧了一把的兆康原本就已满脸震惊,毕竟这年头不管是父母还是兄弟姐妹之间,相处模式都是比较含蓄的,苏兆灵虽然以前也和双胞胎很亲近,可这样亲密的举动可从来没有过,不过,待到后头那句话一出,处于懵逼状态中的兆康立即回过神来,从善如流地立即闭了嘴,小脸气咻咻的,眼睛里充满了控诉味儿。
“二姐!”竟然拿这个来笑话他,二姐真是太坏了!
苏兆灵不为所动,脸上乐呵得不行:呵呵!个小屁孩敢笑话姐,反弹给你!
兆蕊看着花枝乱颤的二姐,眼儿巴巴的三哥,也跟着笑眯了眼睛,这样的二姐,也是蛮好耍子的呢,虽然她这脑子总是怪煞煞的时灵时不灵,也没个说头……
自觉有义务给二姐排忧解难的兆蕊,嘻笑过后,便认真地给苏兆灵解释道:“二姐,集体地里要把玉米皮剥了才薅,是因为如果带着皮,队里的马车就装不了多少玉米了,我们自家玉米少,带着皮薅回去了,可以晚上再把皮剥出来,剥出来的皮还可以拿到饲养队去喂牛,换粪肥的指标。”
苏兆灵又惊呆了,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粪肥还有指标?”
兆康忍不住又跳了出来,一副“这有啥子好奇怪”的模样,理所当然道:“当然了,哎哟二姐,你真是忘了好多东西了,要是阿爷还在就好了,还能给你招招魂儿。”
苏兆灵:……
兆蕊继续解释道:“队里每年都要积肥、造肥、保肥啊,每家都有摊肥任务,像我们家只养了两只鸡,那就算再加上茅坑的人粪尿,任务量肯定也是不够的,就只能自家找肥,或者拿玉米皮去换也可以。”
兆康点点头,继续以他心目中的偶像“小更哥”为例,叭叭叭地补充道:“小更哥他阿爷就给他做了个小爬犁,每天拎着筐筐到处拾粪,有时候一天能拾三筐粪咧,拾得多够数了,剩下的就可以换成工分,再用工分跟队里换粮。100斤粪就有10个工分,去年放寒假,小更哥拾粪,就挣了30个工分,挣了3毛钱!”
嘴角死命抽搐根本停不下来的苏兆灵:……牛逼!姐受教了!
她再次干干地呵呵一笑,继续强势给自己挽尊:“这该死的毒日头!晒得人脑子都浆糊了!”
双胞胎拖长了声音:“哦~”
*
大西南的夏,日头毒辣辣的,似乎拼命地把地上的每一丝水分都榨干,真真是应了那句农谚:“天上云彩白花花,地上农人晒断腰。”
双胞胎早被苏兆灵赶到树荫下去了,玉米地里,青纱帐似的叶子飒飒作响,偶尔飘过几只讨人嫌的飞虫,围着一张补丁摞补丁且补丁的颜色和形状五花八的破围裙的苏兆灵,木着一张红扑扑汗津津的俏脸穿梭在其中,很快就染了一身的酸臭味儿,她的鼻子不由地抽了抽,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臭得能熏死一头牛。
她将跟前的一穗玉米又掰了下来,随手丢在围裙上,有汗水从额头滑下,模糊了眼睛,胡乱用手背一抹,眯眼望天,一片白茫茫,天空,玉米地,空气,仿佛都凝聚成了一团白腾腾的热气,脑门上一阵眩晕感袭来,苏兆灵忍不住在心里又骂了一声贼老天!
人在又累又乏的时候,总会觉得时间过得太慢,苏兆灵此刻就是如此,她有自知之明,原也没打算逞能,只想着暂时干个把小时,收上一畦也就差不多了,奈何,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等到好容易完成目标,她已累成狗……
苏兆灵形象全无地半瘫着身子,拎起水罐,气吞山河地狠狠灌下了一大口,这才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这模样把双胞胎看得一阵心惊肉跳。
两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道:“二姐,你没事吧?”
苏兆灵狼狈地摇摇头,在心里安慰自己,都说“刀在石上磨,人在难中练”,艰难困苦,更能磨练一个人的意志,呵呵!
苏兆灵给自己灌完鸡汤,眼睛一抬,视线瞟向不远处那片小菜地,对双胞胎道:“会不会摘菜?”
“当然会了,我们连烧火都会咧!”兆康觉得又被二姐小看了,眨巴着眼睛傲娇地大声回道。
“那好,你们去菜地里摘几个青椒过来,晚上我们做酸菜菌菇汤喝,做一大锅!”
苏兆灵决定了,今晚要做一顿好吃的好好地犒劳犒劳自己,缺油少肉又如何,他们又今儿捡的松菇呢,照样能做出美味来!
双胞胎领了任务,欢欢喜喜地奔向了菜园子,靠在树背上的苏兆灵就龇牙咧嘴地捶腰,把腰捶出砰砰砰的闷响声,这小身板,还是太细瘦孱弱了,而这会儿的她不知道的是,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
待苏兆灵缓过劲来,提着一篮子辣椒的双胞胎也回来了,不拘小节的小兆康还撩起衣襟,抹了把脸上的汗,把个小脸蛋儿弄得花儿邋遢的,苏兆灵也不管他,朝二人豪气干云地挥了挥手:“回家!”
跟着一鼓作气挑起担子,奈何,担子纹丝不动。再试,依然如故。
苏兆灵:……这就尴尬了。
苏兆灵不死心,还想着再接再厉,拎着小篮子,里面装着几把玉米的兆康童鞋,再次咋呼呼地喊了起来:“二姐,我就说了,你肯定挑不动那么重的担子,以前都是大哥跟你分半挑的,你脑壳记不得就算了咧,还不信我的话!”
他不出声还好,苏兆灵被这突如其来的小嗓门一惊,脚下一个打滑,差点就步上了猴皮筋儿的后尘,摔个大马趴……
无语凝噎的苏兆灵:“苏兆康,你嚷嚷什么,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啊,哼!”
“噗嗤!”苏兆灵话音刚落,远处蓦地忽然穿来一声低沉的轻笑声,虽然笑声很短促,但苏兆灵还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俏脸不由一沉,红扑扑的小脸上顿时像是染上了一种青皮茄子一样青,透着一片寒意。
她眯着眼睛,循声看去,远山灰蒙,林木葱茏,一群麻雀噗噗噗地从空中飞过,阴云一般,不知道又要去糟蹋哪块田里的稻子,而就在它们的包围中,滚着烟尘的土路上,一个身穿军装头戴军帽手上还拎着个绿油油军用手提包的男人,正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这边……
*
傅敬疆觉得有些尴尬。
当兵多年,做的又是像老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里李侠干的收报和发报的通信工作,他向来自负是个颇有自制力的人,平时里也习惯性了不苟言笑,却不知为何,刚才看到姐弟俩的那番互动,心里一乐,竟破天荒地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敬疆的视力很好,虽然黄澄澄的太阳亮晃晃的挂在头顶,照得人睁不开眼,但他这边算是背光,所以,很轻易就看到了那个姑娘在听到他的笑声后,脸上忽然就变了神色。
傅敬疆知道,是自己孟浪和唐突了,估摸着现在在人家姑娘心里,他就是个不学好的二流子呢!
他深吸了口气,朝三人走去,一脸抱歉地向那领头的姑娘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声音有些干巴巴的:“不好意思,我刚刚不是故意笑话你的,我就是……”他沉吟了一下,似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又道,“我是前面开山口大队的,探亲回家刚好路过这里。要不,你这玉米,我帮你挑回去吧,就算是我向你道歉了?”
眼前的男人,有一身健康的古铜色皮肤,深深的,几乎接近褐色,与后世那种国外男星男模刻意用防晒油晒出的肤色不同,男人的肤色更为深重、粗糙,一看就是那种长年不断接触炙烈骄阳、蒸腾热气留下的烙印,倒是和身上那身军装相得映衬……
原本还以为又遇到了哪个该死的二流子的苏兆灵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神色,对他客气地摆了摆手:“没事,不用。”
原本也没太大的事情,而且人家还是人民子弟兵,最可爱的人,她还不至于这般小心眼儿,为这么点事跟他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