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是人还是阿飘?

苏兆安又不着痕迹地往四周看了一眼,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今晚的月亮,白崭崭亮堂堂的,身边还有他阿弟这个每天闹腾得像个小太阳一样阳气重的,那些个东西,应该近不了他的身。

就是,现在不给做封建迷信活动了,那他到底要不要偷偷摸摸地去村口老槐树下挂条红布,给二妹招魂挡鬼呢?

而且,还有一个大问题,家里头好像也没有红布啊,那怎么办呢?

19岁的当家人苏兆安觉得,自己好像貌似仿佛,又有些头秃了……

说起来,苏兆安心里也是端着一大盆无处倾诉的苦水。

自从两年前,苏老爷子过世后,苏兆安就被迫赶鸭子上架般,扛起了家里的重担,当起了一家之主,可他毕竟只有19岁,又没能遗传到苏老爷子和父亲苏有生的刚强性子,而是从小就有些文文弱弱的,遇事也不太有主见,往好里说,他这是更像出身药堂之家的文静母亲,温和绵软,但说得难听点,那就是胆儿小没担当,所以,这两年来,苏兆安心里头的苦,可想而知。

看着眼前明显有些不对劲儿的妹妹,自动自个吓自个地脑补了一大堆,却不知其实无意中猜对了真相的苏兆安,忍不住再次在心里凄凄惨惨戚戚地发起了愁,啊啊啊,阿爸阿妈出意外,本来就走得早,阿爷啊,你怎么也跟着走得这么早,我这个大哥,每天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这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苦,累死个人了呜呜呜……

小太阳·阳气重的苏兆康可不知道自家大哥的所思所想和悲催劲儿,一脸奇怪地问他道:“大哥,你刚刚不是还说,要自己给二姐看病,还叫我帮你整理药草嘛,怎么又要找老杨叔?”

苏兆安被自家弟弟当面揭了短,嗫嚅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头虚得很,忍不住无声嘀咕道,我那就是嘴巴上说说,你个小毛头,懂得个屁!病是那么好看的吗?而且,小灵子这个样子,那是普通的病吗?老杨叔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呢……

他又忍不住朝苏兆灵看去,正好看到苏兆灵眸子里突突突喷着的火苗子,原本就有些战战兢兢的胆子又被骇掉了一半。

哎哟我的阿爷哟,他就说了,他家二妹一直是个乖乖巧巧的女娃儿,看人时,那个眼眸子都是羞羞涩涩聚着一层粼粼波光的,啥时候变成了这副女夜叉一样凶煞煞的样子哦,不对头不对头,肯定是在青溪山上撞到精怪中邪了!

他阿爷以前就跟他说过了,青溪山那个地方,风水好是好,但邪门古怪的地方,也多得很,就说他们村和隔着一面山坡的隔壁上朝村,那风水真真是,一个天一个地,而且那个“天”,偏偏是人家隔壁的……

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的苏兆安,有些战战兢兢地对苏兆灵心虚一笑:“呵呵,小,小灵子。”

苏兆灵也不是个傻白甜,她会看人脸色得很,苏兆安心虚害怕,她其实同样心虚害怕,只是听了苏兆安的话,心里禁不住腾起了怒火,面上便带了出来,也不再纠结面前站着的三人,到底是人是鬼了,眼神阴测测地盯着苏兆安,心里那个气哟!

特喵的!姐哪里傻了?哪里傻了?你个不懂是人还是阿飘的瘦弱小白脸,敢不敢再给姐说一遍!!!

只是,她是高估了苏兆安的胆色了,瘦弱小白脸苏兆安同志,在她的怒视下乖乖地闭了嘴,只再次给了她一个僵硬的心虚笑容,以及一句暗戳戳的试探:“呵呵,小,小灵子,你有没有觉得,身体有哪里不对劲?”

苏兆灵瞄了他一眼,在心里暗道,姐不对劲的地方多着呢,哪里哪里都不对劲……

苏兆灵和苏兆康之间的诡异气氛,直到老杨叔的到来,才化解开去。

老杨叔大名杨福满,长了一副和善的“人参”样,虽然半农办医,但平时也是忙得很,尤其是去年《中央批转卫生部党委关于把卫生工作重点放在农村的报告》提出“大力为农村培养医药卫生人员,争取在五到十年内,为生产队和生产大队培养质量较好的不脱产的卫生人员”后,他就更忙了,可以说,那真是每天都奋斗在农村卫生第一线。

平日里,除了常见疾病的诊治,还兼顾着消灭传染病和地方病,粉碎敌人“细菌战”阴谋的重担,像什么往水沟里撒药灭蚊,往田间放药灭老鼠,往家庭厕所撒药灭臭虫苍蝇,向社员发放疟疾药血丝虫药种牛痘等等,有时候忙起来,半夜三更的才能回家,所幸,今儿他回来得倒是早,所以苏兆康一过去找人,他很快就背着药箱跟了过来。

这年头,赤脚医生是很受人尊敬的,苏母曲莲家里原就是开药铺子的,后来虽然因为战乱败了,但苏母从小耳濡目染,也是知道几分药理知识的,苏兆安小时候听她说过几耳朵,很有几分兴趣,奈何他11岁时,父亲苏有生在岩场取石时,不幸发生了意外,人没送到医院就断了气,母亲受此刺激,生下兆蕊兆康这对双胞胎后也去了,他这条路自然也就断了。

如今的苏兆安,也不过是能背几句诸如“半蒌贝蔹芨攻乌”的“十八反”而已,他倒是有心像老杨叔一样,当上大队的卫生员,或者退而求其次当上个卫生兵也好(卫生员的助理),奈何,这些都是有名额的,需要大队推荐到公社卫生所学习培训才行,这种抢手的好事,也轮不上他。

不过,虽然当不上卫生员卫生兵,苏兆安对老杨叔却是十分尊敬,听到脚步声,就十分殷勤地迎了出去:“老杨叔,你来了,麻烦你再帮小灵子看看,还有没有哪里有问题。”

苏兆安虽然心里各种脑补飘来荡去的,但并没有直不棱櫈地说出来,这年头,可是号召着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他可不会傻不拉几的给自家招祸惹事,他人虽然胆子小是小了点,但革命形势那可也是一点不含糊的,有的话只能在心里想,可不敢胡乱说出来。

老杨叔朝他摆摆手:“我晓得。”然后,他视线一转,朝苏兆灵这边看了过来,脸上的神情很是高兴,“你这丫头,醒了就好……”

这是苏兆灵来到这个异世的第三天,也是她醒过来的第二天。

华国很多村子都有一个差不多的标配,就是村口往往都会有那么一两棵岁月沧桑、树干虬枝的老树,按照几十年后的流行说法,村庄和老树,天生一对好CP,而坡南生产队的村口,就长着这么一棵苍笼劲秀昂首云天的老槐树,堪称村子里桩桩件件事情的最佳耳目。

不论是生产队早上吹哨上工,还是社员们闲时吹牛打屁摆龙门阵,亦或是小屁孩们拖着鼻涕玩闹疯跑,甚至是村里人偷偷摸摸烧纸钱招魂挡鬼,选择的地方,都是老槐树下。

七月天,日头升得快,但农村天亮的信号,往往不是天际的那一道霞光,而是满村的鸡鸣狗吠孩子闹,随着家家户户灶屋里的袅袅炊烟从烟囱里飘出来,慢慢飘散到村子和田野的上空,预示着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生产队队长杨福全昨天晚上早就安排好了今儿的活计,所以等到上工时辰一到,社员们纷纷从家里三三两两地出来,往村口大槐树下集合,慢的人还靡靡盹盹地在路上呢,快的人已经聚集到老槐树下,嘁嘁喳喳地呱唧了起来,而话题人物,自然就是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苏兆灵。

“听说没有,苏家那个从崖上跌下来,睡了两天两夜的小灵子,昨天晚上醒过来了!”

“嗯,我昨晚就看到老杨头从他家出来了,也是命大咯,那天兆安把她背回来时,头上的血都污成一团,抠都抠不下来咯,还能救回来。”

“就是,也是可怜,遭了这么一番大罪……”

众人正你一嘴我一舌的,说得正欢呢,队里的八卦婆子,长得也最是富态的花婶子,颠着个肥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远远地听到议论声,就眉飞色舞地插起话来:“切,你们说的这些,都是老黄历了,没啥子稀奇的,我肚里头的这些,才是好耍子……”

无论时代如何改变,人民群众的八卦之心,横皆有之,花婶子是苏家的邻居,消息自然是第一手的,听到她这么说,所有人的眼睛,都闪着好奇的光芒齐刷刷地朝她看了过来。

花婶子最是享受这种众人瞩目的感觉,这会儿目的达到,心里头得意得不要不要的,呵呵,长得水色不好又怎样哦,她还不是凭本事,让大家伙每次都围着她转,靠脸吃饭,你怕不是说笑哦嘿嘿嘿!

花婶子先是习惯性地在内心里美了几秒钟,然后,才神神道道地豁嘴一笑,露出一口黄渍渍的大板牙,给大家卖了个关子:“我昨晚听到动静,就跟着去苏家看了看,小灵子醒是醒了,不过,你们猜,她人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