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球缓缓升空。
12月30日,天气晴朗。
1869年?的倒数第二天,风平浪静的大西洋上方?出现了一只?少见的球状物。
高处不胜寒。
冬季清晨,乘风飞行时体感尤为深刻。哪怕戴着?羊皮手套,但也能感到双手仿佛冻到发红。
一只?手作大吊篮,载着?两个又饿又累的人,偏偏又奇异地一脸精神抖擞。
人站在吊篮中,目睹干瘪皱巴巴的一坨布被热气渐渐充盈,鼓起来?成为了一只?超大号气球。这样的二手人工造物也敢与地球引力进行一番搏斗,还获胜飞向了天空。
“在没有任何防护措的情况下远离地面,人飘于半空,我的心也不受理智控制地跟着?悬了起来?。它?居然跳得很快,真是?一种神奇的感觉,我也能会到了身体本能的反应。”
玛丽仗着?不会操作热气球,心安理得彻底不管飞行事宜。无事一身轻,她就顺其?自然地欣赏起飞渡大西洋的风景。
天,万里无云。
海,碧波荡漾。
耳畔的风,带着?一年?将尽时的气味。
是?年?尾寒风独有的刺骨阴冷,但居然也夹着?一丝喜迎新年?将至的欢畅。
玛丽深呼吸,与半空六七百米的空气无声交流着?。
“果?然,空中自由的风与地上那些混着?马车泥土的味道不同,它?干净而纯粹。放眼望去,蓝天碧海之间只?有我们两个活物,这就有点……”
“这可真是?太好了!”
迈克罗夫特直接打断了接下去的话,瞪向悠哉恰意的某人。
这位还有脸说心跳有点快是?因为本能的紧张,眼下有半点高空恐慌的样子吗?
分明是?在享受刺激的快感,眼看就要因过于放松而说出不该说的话,比如天地间只?有两个活物有点寂寞。
不,丝毫不寂寞。
海天一色,天地间只?有两个活物非常好。
此刻丝毫不感觉生命的渺小?,更没有一丝天地空茫的孤寂,反而必须直呼非常幸运。
迈克罗夫特感谢冬日的寂寥,海鸟们早早南迁过冬,让热气球不至于遇到高空杀手。热气球不会被猛禽啄破,难道不好吗?
“您说得对,太对了!”
玛丽及时收回有点飘的思绪。哪怕不认为自身具备乌鸦嘴的力量,但还是?要谨慎些,不能落到顺利逃出黑砂岛却造鸟类围殴的荒唐结局。
接下来?整整六个小?时,热气球的吊篮上气氛高度和谐。
玛丽没有发表天马行空的言论。迈克罗夫特在最喜欢的安静环境中,将他仅学习过一次的驾驶技术发挥到了极致。
热气球顺应海风,非常顺利地朝着?美国东海岸方?向飞去。
中午,13:33。
两人的视野内终于不再是?漫无边际的蓝,远处有了码头、船只?、成排房屋的踪影。
“罗曼夫人,您简直是?我的堤喀。正如幸运女神堤喀,有您的存在就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玛丽不吝赞美,反正甜言蜜语又不费成本。说点好听的,指不定以后还要讨教热气球驾驶的速成方?法。
不过,前方?的景色与预计中稍有了几分不同。
这里不像是?小?城塞勒姆,港口的繁华与忙碌程度更像是?一座大城市。
“看样子,您直接把我们送回了波士顿。”
玛丽觉得更满意了,在持续几天的高强度海岛跋涉与辛苦做工之后,回波士顿新家休息肯定比住旅店舒适。
“现在只?要重新寻找一处人少的平地着?陆,相信那难不倒您。可以预计今天晚报的头条新闻,您势必会占据一席之地。”
热气球降临塞勒姆小?镇与飞跃波士顿,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新闻热度。
新年?降至,女巫镇内较为冷清。
即便有天降异物,围观人数完全不能和美国最热闹的城市之一波士顿相提并论。
迈克罗夫特拽着?控制绳的双手一僵,他从来?都不需要登顶新闻榜首的热度。
今天过后,罗曼夫人的名字终究会传遍美国。虽然利用?得当?,能制造灯下黑的掩盖真实身份奇效,但与他渴望的低调生活彻底背道而驰。
“听您的语气,似乎很愉悦。”
迈克罗夫特缓缓转头,看向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某人。“难道您很期待在波士顿降落?”
玛丽理所?当?然地点头,“死里逃生后直接回家睡一觉,肯定值得高兴。您不开心吗?以高超的驾驶技术,让我们体验了一回平顺的高空飞行,胜利就在前方?。
如果?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就是?您的驾驶术非常完美让飞行过程过于平稳。优雅安全地赏景是?绰绰有余,但追求高空心跳加速的刺激难免不足。”
这话九成是?恭维。
正常人谁没事在半空找刺激,平稳就是?最好,否则和找死就没有区别。
“原来?如此。”
迈克罗夫特敏锐地抓到到了重点,不愧是?明顿先?生,真是?特别得很。
回想?飞行了一路,这位一开始差点脱口而出天中空荡荡没有鸟类一起玩耍很寂寞,接下来?又认为降落波士顿更符合心意。
最后,别以为他听不出真意,正常人是?不会想?要半空刺激,但明顿先?生恐怕说了真心话。
安全有余,刺激不足。
迈克罗夫特牢牢记住了这句话。眼看距离波士顿海岸越来?越近,选定了一处人烟稀少的沙滩地准备着?陆。
当?热气球开始下降时,他忽然说到,“明顿先?生,您说我是?您的幸运女神,但请让我指正一点。尽管现在多以堤喀指代幸运,但堤喀本为命运女神,她喜欢随即选择好运或恶运送给人类。是?给出幸运,或是?给出厄运,全凭一时心情。”
这话什么意思?
下一刻,一直平稳飞行的热气球猛然下坠,以远超平稳下落的速度直冲地面。
玛丽猝不及防,骤然失重下坠,立即抓住吊篮才?勉强稳住身体。只?感觉对冲的狂风扑面而来?,头发被吹成了一团乱毛。
耳边尽是?呼啸而过的风。侧头看去,出乎意料对上了一抹愉悦至极的笑容。
迈克罗夫特勾起嘴角,此刻鲜少笑得张扬。
“现在,您认为够刺激吗?您想?要的,我尽量满足您了,满意吗?”
疯狂,绝对的疯狂。
这种加速下降的疯子做派,彻底违背了热气球安全使用?守则,一不小?心就会造成撞地惨剧。
玛丽罕见地愣了几秒,只?见热气球与地面的距离正在急速缩短,即便是?她难免有点眩晕。她往下看了看,又看向身边人。
——难以置信,这种疯狂举动?居然是?罗曼‘夫人’做出来?的!
不过,玛丽很快回以一抹灿烂的笑容,眼中迸发出无比愉悦的光亮。
“罗曼夫人,您真的令我无比惊喜。你给的,我很喜欢。恕我直言,这样的疯狂让我更欣赏您了。”
又是?喜欢,又是?欣赏吗?
迈克罗夫特闻言却难免遗憾,这不是?他最期待的回答。难得的恶作剧,但吓人效果?远远未达标。
真要设想?明顿先?生能给出哪种合理反应,也不可能是?惊慌失措到哭着?一把抱住他求安慰。
那个场面……
迈克罗夫特猛地摇了摇头,把奇奇怪怪的假想?清除出脑海,那种场景简直太过荒唐。
果?然恶作剧要谨慎,千万不能自己坑了自己,还是?正常降落比较好。
热气球的着?陆速度很快被控制住,在足够的下落高度之中,渐渐回到了安全范围。
只?见它?慢慢落到了地面,最终它?变回了一摊干瘪的布。
两人一前一后跨出吊篮,匆匆收起热气球,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着?陆点。
必须跑得快,把一群闻风而来?的围观者全都甩在身后。
哪怕下落过程中肯定有人看清了热气球飞行者的长相,甚至是?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但事后采访与当?场围堵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下午三?点前,两人顺利返回后湾区。
距离上次作客,只?过去了二十多天。
迈克罗夫特再次踏入明顿宅,室内的家居布局却已焕然一新,还挂了一幅别具特色的人物油画。
是?一位中老年?男士的侧身像。背景未知,像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庄园。他的头发半白,眉宇和善,衣着?似是?老派的英伦绅士,拄着?一根手杖。
之所?以认为画像很有特点,因为一眼望去,作画人与入画者之间的暖暖温情跃然纸上。是?在眼角发鬓之间,也在鸟语花香之中。
令人有点惊讶,画作落款居然是?「M.M」,双M的笔迹正与明顿先?生的笔迹吻合。
迈克罗夫特略感诧异,猜测画中人与明顿先?生多半是?父子。
一个人与父亲相处融洽不奇怪,奇怪的是?明顿先?生的画作风格与本人表现的性格截然相反。
“怎么了?”
玛丽对上一双讶异的眼睛,难道她就不能有温情脉脉的画风吗?
某人是?不是?间歇性失忆了。
是?谁一个小?时前谁故意加速着?陆,那种故意制造云霄飞车的做法也与罗曼夫人的风格迥然相异。
人,都有另一面。
不,严谨点说,人都有很多面。
“没什么。”
迈克罗夫特很快收敛情绪,“我仅仅是?想?称赞您,您的画作惟妙惟肖,颇有当?代达芬奇之风。”
玛丽微笑,但她很有自知之明。其?他方?面不好说,可在绘画艺术上远不及达芬奇。“谢谢夸奖,不过我只?想?做明顿就行,不必成为达芬奇。”
的确,达芬奇太遥远,相隔了三?百多年?的时光。
迈克罗夫特想?起过去的几个小?时。
仅凭四成把握就敢坐上他驾驶的热气球,那个人不会是?遥不可及的博学家达芬奇,只?会是?近在眼前表里不一的明顿先?生。
某种程度上,罗曼夫人与明顿先?生堪称过命之交。
应该对彼此而言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那比只?能在书中了解一番的达芬奇重要多了。
在此放松时刻,玛丽也懒得多想?,只?顺应胃部需要地顺便问了一句。“等会就是?下午茶时间,您要来?些巧克力蛋糕吗?”
「好!一番惊险辛劳后,与甜食来?一场约会,这个提议简直令人感动?到想?哭。」
迈克罗夫特却吞下了真心话,“不必了,给我来?点三?明治就好。谢谢。”
玛丽原本没有试探的意思,谁想?到这位在历经出海上天等一系列事件后,居然继续坚持罗曼夫人不吃甜食的喜好。
这还真是?‘不改初心’,她当?然要成全对方?。“那好吧,一切以您的喜好为主,三?明治就非常好。”
话也不多,各自去房间洗去一身尘土。
‘咔哒’,关上房门。
迈克罗夫特终是?眉头轻蹙,不由摸了摸无比平坦的肚子。
来?到美国,东奔西走,他起码瘦了十多斤。等到重返伦敦再见歇洛克,亲爱的弟弟会能否推理出他都经历了什么?
如果?生活真能以他的喜好为主,他一点都不在意身材,只?想?要小?甜甜们。
可惜,像是?让热气球加速降落的放纵疯狂,对于罗曼夫人来?说可一而不可再,只?能出现在宛如幻梦的热气球飞行时刻。
当?双脚脚踏实地,有的真实感情也就必须收敛起来?。人类,真是?奇怪,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