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险路

等燕归终于看清了沈云辞那?张半掩在散乱长发间的脸时?,他的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张了张嘴,却发现说话也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喂——”

只?一个音节,便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

沈云辞此时?双目合上,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太看得出来。他脸上沾着一道长长的血迹,从脸颊开始一直延伸到领口里去,在比平常更显苍白的皮肤上变得格外让人惊心。

然而,这大概已?经是?他全身上下沾染血迹最少的地?方?了。

再往下看去,那?素白的衣衫之上尽是?大片大片的暗红色血迹,一时?间燕归即使想去把沈云辞捞起来,也不知道应该从何处下手。

到底放生什?么事?情了?燕归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恍然,他只?是?酒后稍稍醉了那?么一会儿,沈云辞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了?他恍惚中甚至有种错觉,好?像最近十几天来的事?情都只?是?一场梦境而已?,而此时?此刻他又从温暖的梦境中跌落,在现实中摔了个结结实实的跟头。

不是?燕归喜欢乱想,只?是?事?情转变得太快,他实在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就这样愣在这里的话肯定不是?个办法,燕归浅浅吸了一口气,半蹲下去挑了个血迹没有那?么密集的地?方?,准备先把沈云辞弄起来再说。

但是?在手掌触及到沈云辞身体?的那?一瞬间,燕归就明白过来,沈云辞的伤势可能比他眼睛所?看到的要更加严重。

即使是?血迹最稀疏的地?方?,衣物也已?经半是?湿透的状态。燕归在碰到沈云辞的皮肤之前?,先摸到了满手混杂着温热血液的鳞片。那?些鳞片仿佛失去了凭依般,并不牢固的附着在沈云辞的皮肤之上,只?要稍稍一碰便会伴随着鲜血一同脱落。

沈云辞现在明明是?人形状态,却有鳞片显现在外,说明他已?经连两种形态之间的转换都无法完全控制了。而且再看这些鳞片的脆弱的状态,跟往常那?坚硬而光泽的龙鳞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任谁都能看出沈云辞如今究竟有多虚弱。

燕归此刻既不敢再有进一步的动作,也不敢再松手退回去。他感觉自己只?要一撒手,那?周围的一大片鳞片大概就会全都掉下来了。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冒出臆想的画面——仿佛随着那?些鳞片的不断脱落,沈云辞整个身体?仿佛都全部变成了鳞片所?构成的躯壳,只?要轻轻一碰,便会瞬间脱落坍塌,彻底消失无踪。

不行不行,这种时?候就不要再自己吓自己了。

燕归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得先把沈云辞弄到安全的地?方?去才行。看目前?的状况,燕归也没办法凭空推测出些什?么,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有危险,还?是?走为?上策。

他已?经把手上的动作放得足够轻了,但这个过程中还?是?无可避免的碰落了不少鳞片。

手上已?经满是?鲜血的燕归,最后已?经侧过脸去,不忍再看沈云辞。

他从来没有觉得,将一个人扶起来会是?这么漫长,又这么困难的一件事?情。刚刚扶到一半的时?候,燕归额头上已?经渗出薄薄一层汗,虽然一大半来自于他心理上的负担。

等到沈云辞差不多能够直起背的时?候,他忽然咳嗽一声,随即吐出了一口暗红的血。

燕归的动作因?为?这一声咳嗽停了下来,也不知道该不该再动,他小声试着问了一句:“你现在醒过来了吗?”

没想到这回沈云辞竟然是?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双唇瞬间显露出苍白的色彩来。像是?稍稍缓了一口气,他方?才开口,以一种很慢的语速回答道:“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先回去。”

即使沈云辞说话的时?候语速已?经可以放得很慢,但燕归还?是?从中听出了他竭力掩藏的颤抖。

那?是?因?为?疼痛而无法抑制的颤音。

“别发愣。”沈云辞的声音再次传来,他伸手抓住燕归的手臂,忽然一下借力站起了身来。

他的声音微微晃了晃,之后才算是?勉强稳住。但是?他这么突然一使力,身上那?些新掉的旧掉的鳞片,有些就顺着袖口落了出来,往往还?带着一小滩粘稠的血迹。

燕归取出之前?沈云辞留下的外衣,顺手披在他的身上,挡住被血迹大片浸透的衣物。然后他伸手扣住沈云辞勉强还?算是?没什?么伤的手腕,朝他一点头:“走了。”

沈云辞点点头,面色在无数的血迹的映衬下显得苍白无比,但唯有那?双眸子里的光芒依旧如同星辰不灭。

能够重新睁开眼睛,就已?经是?他赌赢了第一盘。

还?存着机会,还?未曾走到绝路,还?有……燕归在他身边。

在刚才的地?动山摇之后,金麟王都原本很是?热闹的夜晚,此时?忽然安静了下来。有些灯火熄灭在了突如其来的地?震之中,绚丽的烟火也停止了绽放。

月色之下的云层之中,燕归带着沈云辞在其中穿行。

金色光芒所?组成的护盾将两人牢牢挡在其中,就连一丝风也无法透进来。燕归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早就七上八下了,看沈云辞的样子,他都觉得一阵劲风就能把沈云辞给吹垮。

等燕归终于回到镇北王府的桃源苑,也就是?他暂居的地?方?时?,他急匆匆的推开房门,朝着里面喊了一声十七的名字。

“这是?怎么了?”十七这段时?间恢复得不错,所?以一直以近似正常人的状态呆在外面,没有继续在燕归的识海之中修养。此时?他一眼就看到燕归扶着浑身是?血的沈云辞进来,顿时?脸上也是?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我还?不知道。”燕归摇了摇头,先把沈云辞扶到床上。

但是?沈云辞摆了摆手,只?是?靠着床边坐了下来,并没有打算直接躺下。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在忍受不断涌现的疼痛,慢慢开口:“有些事?情我得先安排了,否则一会儿可能就来不及说了。”

“你瞎说什?么……”燕归话刚说了一半,却是?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沈云辞现在就是?这么一个可能随时?会出事?的状态,而且如果不是?被逼到毫无退路,相信以沈云辞的性?格也局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这时?候燕归其实是?很慌的,相对来说十七就显得更冷静,也更加老练一些。

“你说你的就行,听着呢。”十七头都没抬,就对沈云辞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走到屋子里的某个角落翻了翻,翻出一大卷绷带来。

虽然还?没有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十七一眼就看出沈云辞现在身上的伤,应该不是?他们手边的药能治好?的。否则以沈云辞以往的作风,应该一开始就给自己做了处理,不会就这么满身流着血回来。

那?既然药没有用,就只?能用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方?法止血了。

“时?间不多,我也就不讲得太详细了。”沈云辞每说一句话都需要稍微停歇一下,显然是?状态差到了极点,“我遇到了还?没死透的百里弘,被他用东西困住,最后只?能拼死一搏。不过幸好?我身上还?有一枚斩仙剑残片,让我不至于马上死掉,但是?斩仙剑与我本身的体?质相冲,效果也就止步于此了。”

十七一边听着,一边将手上的绷带扔给了燕归,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帮沈云辞绑一下。他自己则走过去抬起沈云辞的右手,把了个脉。

把脉的过程中,十七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所?以说,你就把自己的丹田、经脉、紫府什?么的全都给炸了?说实话是?个医师看着你这伤大概都想直接放弃了。”

提到自己的身世,沈云辞的语气倒是?很平淡:“我知道状况很糟糕,但是?如果我不这么做,龙筋就会被百里弘抽出来,那?样的话我会比现在更惨。况且还?没那?么糟糕,这身体?虽然差不多被掏空了,但再活个半年应该还?是?可以的。”

“半年?”燕归本来拿着绷带,正在考虑从哪里下手给沈云辞包扎,听到这两个字,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慌之中。

沈云辞的语气平淡,但掩盖不了他口中说出的事?实。

“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确实是?只?剩下半年了。”沈云辞忽然抬眸看向燕归,里面的光芒灼灼,“但我没打算等死,还?有很多事?情我没做完,若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亏了。”

燕归看着那?目光,心头也不知道是?涌上一股什?么样的情绪。

但是?他知道,不管那?情绪到底是?什?么,最后都变成了同样的一个念头——他不想让沈云辞就这么死掉,他想救沈云辞。

“我,和你一起。”被那?念头所?驱使着,燕归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半年时?间,正如沈云辞所?说的那?样,不可能坐以待毙。总要去试试看的,万一成功了呢?

十七倒是?满眼冷静的看了两人一眼:“那?你们有方?向吗?只?有半年,可没有给你们瞎碰运气的机会。”

“灵初界的东西,是?没有用的。”沈云辞闭了一下眼睛,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很难,“必须是?来自上界的……”

“我就知道。”十七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实话,我这里倒是?有条路可以走,但是?这条路很难,走不好?的话你们可能会把自己提前?搭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