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摇摆

这时是十一月,已临近一年的末尾,而乔以越上一次看到?蔡书虞哭,是在年初的时候,那次节目中她?逞强带伤上台,最后进了医院,蔡书虞冲她?发了一通火,然后就?开始掉眼泪。

隔了太久,过去的记忆已经渐渐稀薄,可此刻她?看着蔡书虞眼里扑簌掉落的眼泪,原本?已经被各种?琐事挤进角落的记忆骤然被唤醒。

小?虞又哭了,她?怔怔地心想,是因为我吗?

和上一次相比,这次蔡书虞哭得?很安静,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她?抓紧了手里的勺子,肩膀微微颤抖,但是幅度很小?,乍一看,她?看起来只是一动不动坐着而已。要不是看到?了她?的眼泪,乔以越恐怕都不会看出来。

两?次哭泣唯一的相似点,大抵是都来得?毫无征兆,上一秒乔以越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紧接着就?看到?了不住落下的眼泪,晶晶亮亮的,像碎掉的星辰,又好似火药引线上摇摆不定的火光,一瞬就?叫她?方寸大乱。

“怎么了?”她?俯下身子,轻轻扶住蔡书虞的肩膀,掌心隔着睡衣触到?蔡书虞的肩膀,才惊觉她?的身子绷得?那么紧,简直就?像一块石头?,随着低不可闻的哭声轻轻颤抖着。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她?不知道蔡书虞为什么要哭,明明几分钟前还很冷静、或者说是淡漠,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什么举动触痛了蔡书虞,又或者是突然发生了什么,只能嗫嚅道:“小?虞,不要哭,不要哭了。”

可不知怎么,她?一开口,整个场景就?如同被关掉了静音,哭声顿时倾泻而出,沙哑的呜咽夹杂着浓重的鼻音,一声一声敲进她?心里,时断时续,却永无尽头?似的,余音叠余音,回荡不绝,牵着她?的心一起震颤,激起又酸又涩的感触。

蔡书虞的身子颤得?更厉害了,手也不住在抖,带着膝盖上的托盘也摇晃起来。乔以越见托盘上的碗险些要歪倒,便伸手取走,放到?了床头?,随后在蔡书虞身边坐下,轻轻抚上她?的后背,轻声问道:“小?虞,怎么了啊?是不舒服吗?”

她?想,她?大抵是见不得?蔡书虞哭的,一看到?那些眼泪,她?就?收起了尖牙,忘掉了所有的抵触和拒绝,嗓音中的漠然再也维系不住,那层防备的外?壳碎了后,就?只剩又轻又软的内在。

“头?疼了吗?还是粥不对胃口?”蔡书虞不出声,她?就?继续试探地问道,可一连换了几个问题,都只换来蔡书虞的摇头?和愈发崩溃的哭声,她?没有催促,只耐心地等着,直到?几近干涸的哭声中夹入了时断时续、难以连贯的音节。

“对、不起……呜……”蔡书虞捂住脸,眼泪不住从她?的指缝里渗出来,与那些支离破碎的话语一起,“对不起,我、我不该对你发火的……不该逼你接受,呜呜……对不起,对不起……”

乔以越的手顿了一顿,心里忽地涌出复杂的情绪,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忍不住心想:为什么要现?在说对不起呢?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

不管是哪件事,都过去很久了,久到?没有必要再提起。

蔡书虞听不到?她?心里的疑问,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她?已被自己的情绪吞没,她?的嗓子仍有些疼,声音哑得?厉害,只说了几句,喉咙就?火辣辣的,像要被扯裂一般,可是这些话在她?心里压了太久,如今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便如同洪水决堤一般,再也止不住。

回来后的每一天她?都忍不住想,见到?乔以越后该说什么,她?想要道歉,想要忏悔,想要把几个月里做的荒唐事一件一件地摊开,再把自己的心放上去,等候乔以越的审判。

她?说她?不该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乔以越身上,不该因为没得?偿所愿就?处处针对乔以越,不该看到?照片就?妄自揣测乔以越和林瑜的关系,更不该强迫乔以越。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你怪我,生气都没事,一直生气也没事,但是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不理我……”她?不住地道歉,到?最后,通红的眼睛里已流不出泪来,声音也哑得?如快要熄灭的烛火,需要强撑着才能勉强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每个字都伴随着浓重的气音。

“小?虞,别说了,够了……”好几次,乔以越都试图打断她?,可她?的声音太轻了,力气太小?了,入不到?蔡书虞心里。她?看着蔡书虞眼泪都哭干了却还在哽咽,肩膀也剧烈颤动着,似随时会崩塌,终是耐不住心底那份煎熬,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没事的,我没关系的,你不要自责了。”

她?总觉得?,再多听一会儿,自己的心就?要被蔡书虞的哭声搅碎了。

“我不生你的气。”她?找出手帕,动作?轻柔地擦去蔡书虞脸上的眼泪,一次擦不掉,就?再一次,见蔡书虞似是没听到?,就?又说了一遍,声音提高了些,“没关系的,我不生气了。”

这次蔡书虞终于听到?了,她?偏过头?,看了乔以越一眼,眼里还蓄着泪水,随时会掉落,很快,她?又低下头?,眨了一下眼,随后轻声问:“真的吗?”喑哑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朦胧。

“嗯,都过去了。”乔以越用手帕接住随她?眨眼而掉下的几滴泪,点了点头?,把刚刚说过一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没事的,没关系。”

确实都过去了,她?也早就?不生气了。

约莫是她?的话奏了效,又或者是哭累了,蔡书虞抽噎渐渐停了。

“那……”她?嗫嚅着,再一次抬起头?,瞥了乔以越一眼,目光怯怯的,似乎想问什么,但才开口就?改了主意,接着便又陷入了沉默。

屋子瞬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蔡书虞略显浓重的呼吸声,乔以越等了一会儿,见蔡书虞的情绪安定了些,便说:“还是吃点东西吧?”蔡书虞没说话,她?就?去端起在床头?的托盘,见粥和鸡汤已经冷了,就?去厨房重盛了这次,她?没有把托盘放去蔡书虞腿上,而是端在手里递到?蔡书虞面前。

蔡书虞已被刚才那场哭泣抽光了所有力气,此时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剩了,只喝了小?半碗粥,就?说饱了,乔以越见她?神情又恍惚起来,便替她?量了体温,发现?温度稍微有点高,便想大概是之前的药效过了,连忙去找了药,看着她?吃下,然后扶她?躺下,再拉好被子。

确认被角都掖好了,她?正要退开,衣服就?被拽住了,蔡书虞从她?刚拉严实的被子下探出一只手,勾住了她?的衣服下摆。

“怎么了?”她?问。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陪陪我?”说话前,蔡书虞沉了沉身子,将下半张脸藏到?了被子里,只留下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眼角还残余了一点湿润,与目光里闪动着的小?心翼翼混在一起。

乔以越愣住:“我不就?在陪着你吗?”

来了后,她?就?寸步不离守在卧室里。

蔡书虞却说:“我是说,像以前那样?,陪陪我……”她?话里透出一分倔强,更多的却是央求,“就?这一次了,好不好?以后,以后我……”

她?似乎想说出一点关于以后的保证,只是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像彻底陷入了迷雾,不见踪迹。

乔以越本?想拒绝的,在发生了那么多事后,她?不觉自己还能这么陪蔡书虞,可是目光落在蔡书虞依旧笼罩着一层水光的眼中,看到?里面随着自己的沉默愈发浓重的失望,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她?只能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说:“好的,不过我要先吃点东西,再洗个脸。”

得?了她?的保证,蔡书虞才松开了手,她?去厨房把剩下的粥喝了,又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回到?了房里。蔡书虞还睁着眼,看起来已经很困了,却像是怕她?反悔似的,一直强打着精神,等她?躺进被窝里,蔡书虞就?立刻抓住她?的袖子,这才如释重负地合上眼,她?生了病,本?就?精神不好,刚刚哭了一场又耗费了很多精力,一松懈,就?很快睡着了。

听着耳边的呼吸声变得?平缓,乔以越却没有丝毫睡意,躺下之后,她?就?后悔了,想要抽身离去,可被蔡书虞拉住的那只手却沉得?出奇,抬也抬不起来。她?心知肚明,蔡书虞根本?没用什么力气,她?稍微转一下手腕就?能挣脱,只是想归想,手却始终没能动得?了。她?只一想起蔡书虞最后的眼神,就?失了力气,连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纠缠都扯不开。

她?们之间发生了太多,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们的关系了,原本?她?们是朋友,可不知不觉间,友情里混进了别的情愫,日复一日,越来越多,直到?友情彻底变了色调,又被砸得?粉碎,却没有离散,而是粗暴地重新揉到?了一起,支离破碎地紧紧黏在一起。

她?不该来的,也不该留下的,更不该答应蔡书虞的请求,可是每每拒绝的念头?刚冒出,她?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起蔡书虞对她?的好,明明在不久之前,她?脑海中还满是厌倦和心烦,转眼间,那些愤懑不耐就?都消失了。

这些情绪都是没有必要的,她?会在心里很冷静地想,但是临到?需要付诸行?动,她?又开始犹豫,最后还是被情绪牵着一点点背离理智。

她?本?就?不擅长拒绝,而面对蔡书虞,拒绝的话就?更加难以启齿,她?一方面想着彻底离开这场纠葛,一方面又总是不忍心,不忍心让蔡书虞害怕,也不忍心让她?失望,一次又一次,到?最后,她?躺在蔡书虞身边,看着那张好像一夜之间变得?瘦削憔悴的脸庞,一边后悔,一边又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上蔡书虞的脸。

“我该拿你怎么办啊……”黑暗中,她?又一次发出了叹息。

蔡书虞醒来时,天色刚蒙蒙亮,她?缓缓坐起来,头?不那么疼了,视线也不像昨天那天昏昏沉沉的了,想来是最严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看着墙角发了一会儿怔,忽地想起昨晚的事,便急忙往身边看去,乔以越已经不在了,那块地方冰冰凉凉的,仿佛从没人?来过,一切只是她?的梦。

“是梦么?”她?突然不那么确定了,这时她?听到?房外?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心一瞬提起,想也不想就?下床跑了出去。

外?面是颜乐,她?正在打电话,见了蔡书虞,她?便匆匆结束了通话,然后朝蔡书虞笑了笑:“小?蔡姐,早上好啊,精神好点了吗?”

蔡书虞心里顿时涌出一阵失望,她?垂下眼,整了整没来得?及穿好的拖鞋,随后又听颜乐说道:“小?蔡姐,起来了就?喝点粥吧,乔老师说你昨晚都没吃什么。”

听到?“乔老师”三个字,蔡书虞的动作?一顿,却依旧不怎么敢肯定,而是将信将疑问道:“昨天乔以越在?”

“是啊,昨晚我突然有事,是乔老师照顾你的。”昨天乔以越答应过来后,庄楚唐就?找了个理由把颜乐支走了,所以颜乐只知道乔以越专程来照顾蔡书虞,却不明白这是庄楚唐一手促成的,提起乔以越就?满是感激,“本?来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早上我来了后,乔老师就?走了,她?今天好像还有活动。”

“哦。”蔡书虞轻飘飘应了一声,她?昨天哭到?后来,就?又烧了起来,所以乔以越最后说了什么,或者是什么表情,她?都有些记不太清楚了,听颜乐说乔以越一早就?离开了,心里顿时有些酸酸涩涩的,只是在颜乐面前她?不好表现?出来,只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洗漱完,颜乐已经给她?准备好了粥,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夸乔以越:“乔老师真的很关心小?蔡姐你呢。”

“她?才没有,要不是小?庄喊她?,她?才不会过来呢。”蔡书虞的声音闷闷的,“哪里关心我了啊,我看她?讨厌我还来不及。”

说话同时,她?心里也在发闷,暗想:我想要的好,她?根本?不会给我。

“咦?不会吧,我看乔老师很关心你啊。”颜乐迟疑了一下,突然挠了挠脸,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其实有件事一直没和你说,那次你在后台摔了,还是乔老师给找的酒精绷带,那个护袖也是她?的主意。”

“真的?你怎么不说啊?”蔡书虞脸色蓦地一变,这件事她?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都无法完全释怀,她?那时觉得?就?算当不成朋友,也不至于冷漠到?这个地步,所以才会立刻去找了个女朋友,想彻底忘掉乔以越。

“那时候就?……是乔老师让我别说的。”颜乐尴尬地缩了缩脖子。

蔡书虞知道她?想说什么,那时候她?整天和乔以越过不去,大家都觉得?她?把乔以越视作?眼中钉,所以乔以越才不打算让她?知道,免得?又惹她?生气,说到?底,这结果终归还是她?自己一手导致的。

可在颜乐面前,她?又拉不下这个脸揽下责任,只能气呼呼说:“我是你老板,你听她?的干嘛?”接着就?急急忙忙往嘴里塞了一口粥,想压下脸上的不自在。

那是白粥,但是水太多了,米好像也没有预先泡过,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米汤一样?,她?只喝了一口就?嫌恶地皱起了眉,然后把碗一推,嘀咕道:“这是哪买的粥啊,和刷锅水差不多。”

颜乐摇了摇头?:“我来的时候就?有了,是乔老师准备的,可能是她?煮的吧。”说着她?犹豫地看了眼碗里的粥,又说,“那我重新去买一份吧,不过现?在太早了,可能没有外?卖,估计要等一会儿。”

蔡书虞却把推开的那只碗重新拉了回来,叹着气说:“那就?算了,这个凑合着,也还行?。”说着,她?又往嘴里塞了一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