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星火

乔以越脑子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地一直往前跑,没路了,就沿着楼梯往上,直到一阵冷风吹过,她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喘着气站在天台上,两条腿已累得快抬不起来。

这几天是多云天气,厚厚的云层挡住了天空,没有照明的楼顶漆黑一片,她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挪到了天台边上,目光茫然地扫过远处的灯火万千,心中却暗得如头顶的苍穹,没有片点光亮。

有些人对外在环境很敏感,但凡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很快注意到,有些人则截然相反,兀自活在自己的小天地中,视外界风风雨雨于无物。

乔以越就是后者,专注把精力放在自己身上,鲜少关注别的人或别的事,哪怕一些事在所处的生活圈子里口口相传,她也往往是当成耳旁风,听过就算,不会真正放在心上,为此她不止一次被诟病迟钝或冷漠。

其实她这种游离事外的作风并非生来就有,儿时的她和其他同龄孩童一样,活泼,闹腾,对什么都感到新奇,无论遇上什么都迫不及待地想一探究竟。她又生得可爱伶俐,长辈们见了都喜欢,不管什么事都会不自觉地偏心她几分,童年时代,她可以说是事事顺遂,还能享有一点漂亮带来的小小的便利,比如说多讨几颗糖,多听几句夸,多几个喜欢她的朋友等等。

可随着年岁增长,出落得愈发出众的容貌在给她带来他人喜爱的同时,还招来了无端的恶意。那些恶意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层层堆积,无声无息地越变越高,直到某一天突然爆发。初二下学期,在她正在为艺考做准备时,不知从哪流出了一则语焉不详的流言,流言的主人公行为不检点,私交混乱,还勾引老师以开方便之门,没有一字指名道姓,可种种细节都会让人联想到她。当时学校立刻出了严正声明,要求学生们勿信谣传谣,可效果却适得其反,各种小道消息反而愈传愈烈,几天间就传遍了学校的每个角落,甚至还传出了学校,成了附近居民的谈资。

很长一段时间,乔以越都生活在紧绷的气氛中,无数人以挑剔的目光审视她、评判她,一言一行都会被翻出来指指点点,她收到了不少匿名信,还有人跑来当面问她,当她断然否定后,对方却只留给她一个不可置否的眼神——分明已经认定了是她,所以无论她说什么,他们都是不信的。

万幸有家人、朋友以及很多好心人的安慰和鼓励,她才度过了那段难熬的时光,最终,种种流言蜚语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平息,她的生活却回不去了,在谣言止息后,人们或许很快就会忘记其中的具体细节,但是被影响而生成的既定印象却能保留很久。她在流言中被打上的印记会随着人们的忘性而渐渐变淡,直到淡得看不出来,却永远不会消失。

那是很久前的事了,很多细节乔以越其实也记不大清了,所有的一切都随着她考上省会的艺校而划下了休止符,她去了新的地方,将过往的苦和甜都抛在了身后,只是性子早不复当初那般活泼开朗,而是变得沉默内敛,只专注自己的事,其余的,莫说是上心,便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予。

只有在舞台上、在镜头前,她才会暂得喘息似的,畅快淋漓地释放情绪,而其余时候,她都静静地待在自己搭建的坚壳里,对外界的风云变幻不闻不听,如同丢了心似的,麻木而迟钝。

这样的性格一定程度上很好地保护了她,在艺校时她也曾遇到过非议,后来孤身一人在国外当练习生,又受伤错过出道机会,再到不被前公司重视白白蹉跎了三年,这一路不可谓不坎坷,可她总是告诉自己,只要不去看,不去想,就没什么关系的,她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

前阵子黑料传遍全平台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不看,不听,什么都不要想,总能过去的。

可人的承受力总是有限度的,再坚硬的外壳在负荷超过临界后也会产生裂纹,在接二连三的打击后,那句轻描淡写的嗤笑成了压断树枝的最后一片雪花。

为了梦想,她放弃了很多东西,其中有些可能是另一些人梦寐以求的,她孤注一掷地选择了一条不那么容易的路,等待了很久,才好不容易得到了机会。

可一场谣言就轻易摧毁了她付出的那么多努力。

那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如果是她做错了什么,或者有什么做得不够好,她都可以改——可她什么都没做啊?

为什么她要因为这些根本没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委屈涌上心头,连同以前压抑在心底的一起,化作无尽的酸楚将她吞噬,她无力地蹲下来,抱住自己呜咽起来。

好累啊,好难受,她想回家,她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待在这里了,她想见爸爸妈妈,至少爸爸妈妈会抱抱她,会告诉她不要紧的,就算她什么都没做好都没关系的。

“呜呜呜,妈妈……”一想到父母,她的眼泪愈发汹涌,哭得愈发天昏地暗,几乎要呼吸困难。

忽然间,一只手落到她头上,轻轻抚了抚,她起初浑若不觉,许久才反应过来,身子顿时一僵,随后想也不想就低下头躲开那只手,同时举起胳膊将自己挡得严实,深吸一口气忍住哭,问道:“谁啊?”

“是我啊,蔡书虞。”

蔡书虞说完,本以为乔以越会理她一下,却见她愈发蜷起身子,似不愿被她碰到,犹豫了一下,便收回了手,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

今天看到庄楚唐得了A,她也很意外,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艾回做出如此决策的缘由。

——她没想到自己的时来运转竟会间接加剧他人的不幸。

艾回之所以彻底放弃了乔以越,倒是和她脱不了干系。

在她敲定参加选秀后,团队正好拿到了一个网剧本子,虽然不算多好,但对她而言还挺不错的,剧本是双女主,另一个主角她推荐了庄楚唐,她和庄楚唐打小认识,关系很好,庄楚唐虽然在艾回这样的大公司,但是才毕业,还没有正式演过剧,用这个本子刷刷脸刚刚好,她联系庄楚唐后,两个团队一拍即合,正好她要来选秀,那边便把庄楚唐也塞了进来,正好可以趁选秀的热度炒作一下。

原本两人在开播热度最大的时候刷一波存在就可以走人了,最多留到二轮淘汰,可没想到才开播蔡书虞就撞上飞来横祸,剧方当即就考虑更换人选,两个团队的合作自然暂时冻结了。

所有人——包括蔡书虞自己——都觉得她的演艺生涯就算不彻底终结,也得修生养息很久才能重出了,谁知她一夜之间就被幸运之神眷顾,口碑反转。

昨天半夜,汪泽城的手机被偷,小偷是剧组工作人员,用偷看到的密码解锁了手机,把汪泽城云盘里的照片都传到了网上,其中包含汪泽城在私人派对上吸食□□的照片,舆论一时哗然,随后,又有人在旧照中发现了他和不同女孩子的亲密合照,其中就有不久前在风尖浪口的蔡书虞,这下可好,经纪公司和他本人的谎言霎时被戳破了。

如果只是涉及感情诈骗,那可能汪泽城道个歉就能公关掉,毕竟民众对男艺人的容忍度一向很高,可他偏偏还吸食□□,这就不仅是娱乐圈的事了,直接被党媒点名封杀,与此同时,前阵子和蔡书虞的纠纷又被重新翻了出来,她的形象从前几天满口谎言的恶毒女人,变成了心地善良、忍辱负重的富家千金,吸引了无数人,热度被推到了新高。

她已度过难关,那两个团队的合作自然就被重新提上议程,蔡书虞这边的团队在新媒体这一块影响力较弱,需要借助艾回的营销渠道,而艾回当然也不会放过这平白送上门的热度,恢复合作后,因为她的流量今非昔比,两个团队的经营企划自然也随之变了,原本只想刷个脸,现在则需要重新规划了,艾回将庄楚唐保送进那七人之一,就是为了能跟上蔡书虞的影响力。

这本是双赢的事,蔡书虞接到电话后光顾着高兴了,却不曾想到这会连带影响到乔以越。她本想等主题曲考核结果发布后把这当做惊喜公之于众,顺便好好庆祝一下的,现在却彻底失掉了庆祝的心情。

她算不上多宅心仁厚,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照顾其他人,况且庄楚唐是她的好朋友,和一个真正意义上认识才几天的乔以越相比,当然是庄楚唐更重要,况且她也没做错什么,完全可以心安理得走自己的康庄大道,可下班后迟迟见不到乔以越,不知怎么心里总是不□□稳。

大概是已经把乔以越当作是朋友了吧,她想,既然是朋友,不论亲疏,但凡对方难过了,自己也不会好受的。

这个时候她其实没什么立场来找乔以越,毕竟哪怕并非她本意,但就结果来说,她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乔以越的机会愈发渺茫,可她还是忍不住找了过来,想看看乔以越的状态如何。

离开乔以越的寝室后,她本想去平时和乔以越走得比较近的几个人那去看看,等电梯时却发现逃生通道的门开着,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了天台,一过去,就听到了小猫似的呜咽声。

轻轻的,细细的,明明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似还在隐忍,努力将自己圈起来,将脆弱深深地藏进臂弯中,不愿流露一丝一毫。

她一下子难过起来,鼻子隐隐发酸,仿佛失去了什么的是自己,不禁伸出手,想给对方一点安慰,哪怕一丁点儿也好。

乔以越却一下子躲开了,还收起了哭声,将自己藏得更深。

她想她大抵是没有资格说什么安慰的,不管说什么都很伪善,几次试图开口,可话到嘴边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最后,她收起了那些漂亮却无用的言辞,弯下腰将另一只手上一直提着的纸袋和奶茶放到了乔以越身边,说:“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啊,我买了奶茶和菠萝包,可能有点凉了,不过应该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