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释怀

“避雷名单……又是什么?”

乔以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慢语地问道。蔡书虞眼神里的不可置信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可她真的从没听说过什么避雷名单,也没有谁和她提起过。

“欸?她们都没和你说过吗?我是不是说漏嘴了呀。”蔡书虞托着手作苦恼状点了点下巴,而乔以越则静静看着她,虽然也没说过几回话,但寥寥数次已足够她明白,这会儿是蔡小姐的个人表演时间,她插嘴只会节外生枝。

果然,蔡书虞在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了几句诸如“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之类的话,顺便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嘟嘴连续换了几套脸色后,就利索地从口袋里抽出了手机。

目睹全程的乔以越表情很平静,虽然此前她只是听说有些选手藏了手机,并不清楚具体是哪些,但是对于蔡书虞持有手机这件事,她完全不会感到意外,或者不如说,如果蔡书虞没有偷藏手机,才有些奇怪呢。

“嘘,不要告诉选管姐姐哦。”蔡书虞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划开手机点开聊天记录翻找起来,边找边继续念叨叨,“我已经被没收掉三部了哦,还好我把以前换掉的旧手机都带了过来,不然就要被闷死了,啊,在哪在哪呢,我记得我每天都会备份到云盘的,应该是这天吧……”

乔以越耐心地等着,没多久,蔡书虞就把手机塞到了她眼前,屏幕上是一张群聊记录拼接长图,那是薛歆雅的线下票务群,但是截图里大家却正在讨论她,看着图上的文字,她不禁惊奇万分地“咦”了一声。

那几个人正在义愤填膺地讨论她插足的事,期间还穿插对于她抹黑薛歆雅的控诉,时间是在一公的前一天。乔以越知道自己的黑料早就在站姐内部流传,所以看到前者也不觉得多意外,不过后者着实令她难以置信。

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在不知道的地方自己竟会被扣上了抹黑薛歆雅的帽子,她不禁语气略急地问道:“他们说我抹黑薛歆雅老师,是怎么回事啊?”

虽然她算不上非常狂热的粉丝,但薛歆雅的歌她还挺喜欢的,专辑一张不落都买了,怎么都不至于是个黑子。

“哦,那是因为这个。”蔡书虞往前翻了翻,找出一段视频给她。

那是一段模糊的后台花絮,只有几秒钟,镜头里乔以越正在和队友打闹,边闹边笑嘻嘻说:“我倒觉得薛老师要拜我为师。

“啊?这……”乔以越目瞪口呆看着那段视频,霎时有种脑门上狠狠挨了一下的眩晕感。

简直太离谱了,哪怕耗尽想象力她都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那是当初被前公司送去集训时的后台录像,已经是三年前的了,她都快忘了,没想到竟然会在毫不相干的粉丝线下群里看到。

“我说你口气倒是挺狂的。”蔡节虞叹息着摇了摇头,“节目还没开始播嘛,一公有薛歆雅老师热场,所以来的观众大部分是她的粉丝,自然……”

“可我说的根本不是她啊。”乔以越打断她,因为这事着实过于荒唐,纵然她再内敛克制,此时仍是忍不住拔高了声调。

当时她口中的“薛老师”指的是她的一个队友,薛婷婷,那时正是休息时间,她们几个互开玩笑,她还被称作的“乔老师”呢。

从她口中得知事实真相,蔡书虞也震惊了,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地被冲击到,她难得没有矫揉造作地表演一番,而是睁大眼言简意赅惊呼,“怎么会这样?”

那个花絮和薛歆雅毫无关系,只不过差不多时期薛歆雅刚好经历了一次舞台失误,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出道久了,表演多了,难免有意外,只是她人气高,所以哪怕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疏漏,都会被抓住无限放大,当时她这个失误被嘲了很久,还一度被扣上了名不副实的帽子。

所以粉丝才会对乔以越的话如此敏感,再加上粉丝根据乔以越在各个社交平台上的发言分析出她更喜欢舞担,而薛歆雅的舞蹈和唱功比稍显逊色,于是几天聊下来,大家都对她抹黑薛歆雅一事信以为真。

在一公当天,还有人在入口分发自行印刷的避雷名单,里面列举了一些有过不当言行的选手,唆使观众不给她们投票,其中首当其冲就是乔以越。

“啊这些都是我朋友发给我的,她也是薛歆雅老师的粉丝,就在那个群里,来看了公演,她还问过我是不是真的呢。”蔡书虞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眼神也越来越飘。

看她那副心虚的模样,乔以越不禁想起此前她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态度,心里当下闪过几分了然,多半是蔡书虞也信了那套说辞,她那么喜欢薛歆雅,当然不会给黑子好脸色。

乔以越稍稍犹豫了一下,考虑要不要向蔡书虞求证自己的猜想,但想了想又打消了念头。

她天生不爱掺和这些是是非非,也鲜少在意他人的评价,就算蔡书虞此前真的对她颇有怨词,于她而言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没有那个必要去刨根究底。

只是她这边没有追问的意思,蔡书虞倒是先一步给她赔了罪:“哎呀,真是对不住啊,我该自己多想想的,不能他们说什么就信什么。”

乔以越摇了摇头,说:“没事。”声音低低的,慢悠悠的,仿佛那些都与她不相于似的。

她的心思确实已不在上面,而是飘回了公演那天,她回忆起自己在舞台上的发挥,同时暗暗对比刚刚看到的信息,最后看向蔡书虞,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她们没投票给我,是因为他们一早就讨厌我了,而不是因为我跳得不好吗?”

蔡书虞愣住了,她以为乔以越会更多关注一下她的态度转变,或者追问更多细节,推敲一下整一系列事情的始末,比如说是谁放了视频想带节秦之类的。如果是她,此刻已经在挨个排查找出幕后黑手了,谁知乔以越唯一在意的竟是她有没有跳好。

舞台表现如何在这起俨然是有预谋的多方位联动黑营销中根本只是支微末节,找一百个人来,关注的重点恐怕都不会在这里。

她觉得乔以越多半是个傻子,才会在这上面钻牛角尖。

表现得是好是坏有影响么?

录制还没开始花边新闻就在前线站姐中传开,断章取义的视频被投入第一次公演最大的票源群,以及上周集中爆发、迅速扩散至互联网每个角落的黑料,种种迹象都表明一早就有人想要对付乔以越。事到如今,越来越多的竞争公司参与进来,包括节目组可能都在暗中推波助澜,将她立成靶子,好给节目招揽热度。

眼前分明有那么多的问题,那么多的危机,这个深陷泥潭的人念念不忘的竟然只有自己跳舞跳得好不好。

这就是所谓初心吗?果然是个傻子吧,蔡书虞撇了撇嘴,她早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了,和其他家境优渥的孩子不同,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生性严苛的母亲丢出舒适圈,多年来日睹过的尔虞我诈在她骨子里烙上了尖刻的印记,偶尔见得一些不切实际的执着,她只会觉得可笑。

可对上乔以越的眼睛,心中的冷笑声只短暂地存在了一瞬便被长久的沉寂取代。

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任谁看了都会短暂地失神。

蔡书虞没和乔以越打过几次交道,她印象中的乔以越看起来总是懒洋洋的,舞台表现很好,但是在舞台之外,就总在神游,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即便是在笑,眉宇间也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几分薄凉,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以为意,偶然涉身其中,心也还是悬在遥远的云端。

哪怕是爆出黑料之后,她依然一副轻飘飘的模样,虽然练习时状态不佳,却也看不出有多着急,除了愈发沉默之外,和之前就没什么区别了。

在近在咫尺面对面的此时,蔡书虞才忽然发现,乔以越的眼睛不似她以前所想那般总是蒙着雾,透着百无聊赖,而是很亮,像璀璨夺目的宝石,暗藏着热情和希冀。

——她眼底那抹光并非总是冷的,在有些时候,比如说现在,会灼灼燃烧,其中的热度令人难以招架。

片刻恍惚后,蔡书虞垂下眼,将本想反问的“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咽了回去,四目交错的一瞬间,她心底已有了答案,只不过她不想表现得过于草率,所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一会儿,才郑重其事地说道:“没错,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她顿了顿,回想起那日在屏幕上看到的、如烈焰玫瑰般身姿,唇角不由得缓缓浮现出一抹微笑,再度开口,她的声音中多了几分笃定,“我记得很清楚哦,那支舞,你跳得很漂亮,很出色,如果是我,一定会投票给你的。”

明明是自己问的,可听到蔡书虞如此直白的夸赞,乔以越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再度缩回了身子,将脸藏到了胳膊后,只露出一双眼睛,说道:“谢谢你。”她讲话声音本来就小,还被挡了一半,听着闷闷的,像口齿不清的嘟囔,蔡书虞被她逗得想笑,再定睛一看,发现她耳朵都有点红了,便能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乔以越不禁愈发忸怩起来,得知那二十七票的原委后,她只觉得连日来沉甸甸压在肩头的重量一下子卸下了,整个人说不出得轻松,如果现在练习室只有她一人,她说不定会开心地蹦起来跳个舞。可蔡书虞还在这,她实在不好意思表现得那么幼稚,她们还算不上多熟呢,她在生人面前终归有点放不开,于是她只能竭力藏起脸,不想让自己的兴奋暴露得太过明显。

“你这人好奇怪啊。”蔡书虞边笑边惊叹道,“正常人都会考虑点别的吧?”

乔以越轻轻“嗯”了一声。

确实,她的处境还是很艰难,并且她还没有什么办法去应对,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现在都不是能够放松的时候,道理她都懂的,可还是抑不住内心的轻松畅快。

她并不是脑子很灵活那类人,很多事情她都想不明白,也懒得多想,哪怕是四面楚歌的现在也是一样,她尚未彻底从迷茫中走出,还存在着很多困惑,但是这些和她对自己的认知相比,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一直以来,她都没有看错自己,曾经相信的事并不是谎言,由始至终都是真的,她不禁喃喃道:“我只要好好唱歌跳舞就好了。”

“什么?”她声音太轻了,蔡书虞没听清。

“啊……没什么。”她摇了摇头,她本是无意识间脱口而出的,要她再讲一遍有点过于考验着耻心了,她看了一眼蔡书虞,又很快移开目光,看了几眼不远处的落地镜上,接着重新看回蔡书虞,带着几分雀跃跳起来,冲她笑了笑,说道,“来吧,我来教你那个动作,很简单的。

她一笑起来,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可哪怕半眯起来,依旧能看得清其中的点点星光。

蔡书虞不禁又是一怔,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感慨,就见才生龙活虎蹦达起来的人刷地蹲了回去,她第一反应是乔以越动作太大扭伤了哪里,连忙追上去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就是……”乔以越抬起眼,这下她不光是耳朵有点红了,而是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随后,几个轻不可闻的字飘入蔡书虞耳中:

“我饿了,有点没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