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奇怪的人

什么守着门?

乔以越还没从前一秒的恶意猜忌中回过神,后一秒又被这没头没脑插进来的话推入新的困惑中。

脑子彻底断了线,身子随着臂上拉扯的力道偏了偏,脸随之微微一侧,宛如电影慢放般,雪一样白皙的肤色自视野外闯入,在迟钝的思绪中每一帧的播放都伴随着画面定格,接着是圆润流畅的下颔线条,涂了果冻色唇釉、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嘴唇,最后是整张脸。

那是一张很可爱的脸,哪怕扬起了眉毛看起来在气恼,也没多少威慑力,像是童话书里怒气冲冲跺脚叫嚷的小女孩——如果忽略身高的话。

哪怕是再人畜无害的娃娃脸,按在一米七的个子上,也多少会带一点压迫感,原本气势汹汹盯着乔以越的几个人霎时哑了火,尴尬地招呼了一声就不做声了。

意识到来人是谁后,乔以越也露出了意外的神色,结结巴巴道:“蔡、蔡书虞?什、什么……”

话还没说完,手肘内侧就被蔡书虞掐了一把,她迟钝归迟钝,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明白过来蔡书虞是要给她解围,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

蔡书虞面上依旧一副天真的模样,懒洋洋“嗯哼”了一声,随即揽着乔以越的腰将她整个人都圈到了怀里,顺便将下巴搁到了她肩膀上,这才抬起眼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戴子晴,拿腔拿调做出才反应过来的样子问道:“咦,这里发生了什么呀?好热闹啊。”

节目已经录制了快一个月,一百多个选手中汇集了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个性鲜明的,但若要选个最突出的,那必然是这位蔡书虞。

生活中有那种低调朴实藏在人群里不愿冒头的人,也有那种时时刻刻走在目光聚焦处始终是话题中心的人,蔡书虞就是后者,但是和乔以越这样因外貌出众而惹人注目的情况不同,蔡书虞是用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演绎出何为特立独行。

大家可能不一定能记得她初舞台表演了什么,但都能记住她这个人。

她上台时手里夹着一张薛歆雅的周年限定实体专辑,自我介绍后不等评委发话就双手抱心问薛歆雅可不可以给她一个签名。

“大家好,我是来自东篱影视的蔡书虞,大家或许会说,虞是忧虑、欺骗的意思,这个名字会不会有点晦气,但其实不是的,书虞就是将担心的事、犯过的失误写下来的意思,防患未然或警示自己,所以我说不定是个福星哦,希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可以和大家相处愉快。对了还有一点不情之请,就是……薛歆雅老师,我一直是您的粉丝,您出道来的所有专辑我都买了,尤其是三专的主打曲玫瑰,曾给了底谷时的我很大帮助,让我振作了起来,我也是因为您才会参加这次节目,所以请问可以给我一个签名吗?”

这番开场白一出可谓当场投下一个炸雷,台下的其他选手和台上的评委一致陷入了沉默。

通常选手自我介绍,要么介绍才艺,要么介绍一下对未来的展望,像她这样的恐怕是破天荒头一遭,这都赶到节目录制现场要签名了,光是内容就足够令人震惊了,再搭配她甜腻的声线和夸张的语气,犹如在演一幕情景喜剧,短短几分钟,连才艺展示都没开始,她就将自己深深烙在了所有人心里。那段离谱的自我介绍更是在之后好几天都不时被其他选手拿出来调侃。

哪怕是乔以越这样对文字不敏感的人,都能大差不差地将那段话背下来,不过,她记得更清楚的是她出场时蔡书虞的反应。

——“哇,她好漂亮,好精致啊,简直就像是言情小说里的标配恶毒女二呢。”

她至今都不清楚蔡书虞是在夸她还是在挖苦她,当然,遭受诸如此类点评的选手不止她一个,几乎每个选手,蔡书虞都给予了很夸张的形容。

起初大家以为蔡书虞是为了给导师留下印象才刻意这么表现,但没多久就发现她在平日生活里也是这般模样,说话浮夸思维跳脱,仿佛生来就在基因中刻上了表演因子,随便录一段,开头加个标题放出来就是一幕舞台剧。

得益于这样的天性,加上本身似乎是个非常热情的人,她很快就成了选手中知名度最高的几人之一,身边聚了一堆朋友,当然也有不少人不喜欢她,觉得她做作虚伪,但也没人好意思公开表示什么,因为蔡书虞在来的第一天晚上就跑遍二十多个宿舍,给一百多个选手一人送了一支口红。

口红是节目赞助品牌旗下的明星款,四百多一支,算不上很贵,但也不便宜。选手们多是些寂寂无名的小明星,根本没有什么讨好的价值,所以拿这款口红当见面礼可以说是给足了面子,于是所谓拿人家的手短,一些人就算不喜欢她,也不好在明面上说什么,更何况一送一百多支眼睛都不带眨,出手如此阔绰,确实不是什么可以随便得罪的人物。

再者,和来这的大部分以唱跳表演为主业的选手不同,蔡书虞毕业于名校表演系,是个正儿八经的演员,毕业后签了一家很好的影视公司,算上她在校期间的作品,至今已经参演过不下五部剧,虽说都是网剧,且已播出的三部都没多少水花,可毕竟是手握几部剧的演员,无论是底气还是前途都比节目里这些既没有作品也没有人气的偶像好许多。

这时她亲亲热热地挽着乔以越往那一站,气氛立马变了,很快就有人出来打圆场,说:“没什么事,就是沈瑶的相机找不到了,我们问问。”

“啊?真的吗?好吓人啊。”蔡书虞掩着嘴大惊小怪叫道,“那么贵重的东西丢了,还是报警比较好吧,我这就去找选管姐姐。”说罢她就拉着乔以越作势要走,可脚才一抬就被戴子晴喊住了。

“不、先不麻烦了,我们回去再找找。”戴子晴支支吾吾说,脸色有点难看,“可能被人借走了,实在找不到,我们再去找选管姐姐。”

“这样啊,那你们一定要多注意啊,实在不行可以找保安调监控的,宿舍走廊其实都装了摄像头,找起来蛮方便的。”蔡书虞笑眯眯地说,“如果还有什么问题需要帮忙的话,欢迎你们随时找我。”

“好、的,谢谢。”戴子晴笑得很勉强,见蔡书虞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连忙拉着沈瑶逃似的走了。

她们几个一走,看热闹的人很快散去了。

分明置身于漩涡中心,乔以越却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免费看了一出好戏,可戏里变化太快太突然,她思路慢一拍,总是有点跟不上,等人都走光了还云里雾里的。

“宿舍有监控?”末了她慢吞吞开口,却是问这个。

她记得节目组说宿舍是私密场所,不会安排录制。

“正常建筑里都有吧。”蔡书虞已经松开了她,她约莫是没想到乔以越憋了半天就憋出来这么个和这件事最不想干的问题,不禁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是哦……”乔以越听后下意识抬头去天花板找摄像头,身子越过蔡书虞往走廊方向探去,但很快就被一把扯了回去。

“喂,我说你……”蔡书虞拧着眉盯着她,看起来气鼓鼓的,“你都不谢谢我吗?”她刚过来时那番扯谈是假装气恼,这时听起来倒是真的有几分生气了。

“哦……啊!”乔以越总算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随后郑重朝蔡书虞弯了弯腰,说道,“谢谢你啊,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一道谢,蔡书虞脸上那点怒气立刻散得干干净净,变化如此之快,简直像从没发生过一样,随后她煞有其事地抓着乔以越的手晃了晃,笑盈盈说道:“这也是我该做的嘛,不过以后你可要多小心,别傻乎乎的站着一句话都不说了,她们那点心思都写脸上了,我看了都着急。”

什么心思?

乔以越没听懂,不过还没来得及问,食堂外就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蔡书虞,怎么看个热闹看那么久啊,锅都煮开了就等你一个人了,再磨蹭没你的份了啊我跟你说。”

“唉?来了来了,等等我嘛,别那么小气。”蔡书虞冲外面喊了一声,随后匆匆和乔以越说道:“再见啦,乔小越。”说罢就小跑着追出去,然后在出门瞬间熟练地挽上了喊她那人的手。

在外等候的人乔以越也不陌生,是她同公司的庄楚唐,不过虽是同公司的,两人也不怎么熟悉,连话都没说上过几句。

艾回这次一共送了四个人参加选秀,其中乔以越和另外两人是艾回专门签来参加选秀的,庄楚唐情况则不同,她和蔡书虞一样是正规科班出身的,说起来还是蔡书虞的学妹,不过蔡书虞是表演系,她是舞剧系。她刚毕业就签了艾回,进公司比乔以越早半年,原本不在报名单上,是临时决定参加的,节目录制前一个礼拜乔以越才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候她们需要重新排走位,时间很紧张,所以也没什么功夫聊天,对彼此的认识仅仅停留在名字层面。

开始录制后两人不在一个宿舍,一公也不在一个小组,所以除了在初舞台一起表演过外,两人就再也没有一起行动过,自然生分。

这会儿庄楚唐看到了乔以越,也没有过来打照顾的意思,就远远地朝她点了点头,然后牵着蔡书虞离开了,她身高直逼一米七五,蔡书虞往她身边一站,一下子显得小鸟依人起来。

乔以越目送两人离开,见她们熟练地变为十指相扣的姿势,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了一句:感情真好啊。随即又后知后觉想到:乔小越是什么东西啊?

——这个蔡书虞,真是奇怪的人。

最后她只能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过比起计较蔡书虞这个人,怎么度过主题曲这关才是当务之急,她很快就将不久前的小插曲抛到脑后,在食堂随便扒了几口饭就起身去了练习室。

她运气不错,今晚练习室只有她一个人,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再度被乏力的情绪笼罩。

纵然很努力在打起精神了,她的状态依旧很糟糕,对着镜子比划了几下,却怎么都找不到感觉,不管是什么动作,她都觉得很别扭,哪怕调整上半天,也还是差点意思。

半晌后她打算先放弃细节,过一遍舞蹈再说,可身子却像不听使唤似的,踩点都踩不准,随着时间的过去,烦躁一点点在心中滋生,直到彻底崩断。

又一次掉拍后,她扯下头带往地上一丢,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拳头握紧又松开,想做点什么发泄一下,却又发现没什么可做的,重重踏着步子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末了挤到墙角,脑袋抵着墙壁轻轻磕了几下想叫自己清醒过来,发现无济于事后沮丧地转过身,靠着墙角坐下了。

该怎么办啊?再这样下去,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下个月,她就满二十二岁了,放一般人身上还很年轻,但是在吃青春饭的娱乐圈里,已属于快要过保质期的那类了,没多少时间好等了,况且她背后也没什么靠山,错过这次,就很难说有以后了。

就在她愈想愈垂头丧气时,门突然被推开了,有人蹑手蹑脚摸进来,一进来就飞快地合上门,合上后还如释重负拍了拍胸口,像做贼似的。

乔以越听到动静,从臂弯里抬起头,与刚转过身的那人视线对上了。

那人似乎没料到练习室里有人,看到她后脸色一白,张嘴就是一声短促的尖叫。

她也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大,被这阵仗吓得打了个哆嗦,顺便捂住耳朵,耐心地等那人叫完。

又是蔡书虞。

短短几小时,她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