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动摇

心里再难受,日子也要继续,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乔以越就顶着发涨的脑子赶去了录制大楼。

路上没什么人,她今天状态很差,黑眼圈重得涂了几层遮瑕才勉强盖不住,脸上也没什么血色,惨白惨白的,打了腮红都救不会那股憔悴感,她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这幅样子,才特地掐着大楼开门的时间提早出了门。

前晚从练习室离开时,已近凌晨一点,另外三个舍友都上床了,不过还没睡,正在聊天,可她轻手轻脚推开门时,细碎的聊天声便突然断了,有人犹犹豫豫向她打了声招呼,之后似乎想问什么,却被另一人的咳嗽声打断,之后整个宿舍就浸入透着丝丝尴尬的沉默中。乔以越便是再迟钝,也意识到,多半是舍友已经知道了她的事。

想来也是必然,虽然有规定要上交手机,但并非所有选手都那么老实,不少人都选择上交一部,再私藏一部。况且就算上交了全部手机,也能通过选管和公司联系,出了这种事,一些公司肯定会第一时间联系自家选手,之后几个人聊一聊,就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一个晚上就人尽皆知了。

来参赛的一百多个选手中乔以越认识差不多有一半,偏偏同宿舍的三个都是生面孔,一对临时签了娱乐公司的双胞胎张清、张澈,还有一位个人练习生王哲蔚,乔以越有点认生,不擅长主动与人搭话,没人和她说话她就自顾自做自己的事,加上只有她一个人初舞台得了A评级,一公选曲也和另外三人不在一起,所以和三位舍友基本只有回来睡觉时能见一面。于是几天下来,一个宿舍里她就和另外三人隐隐有了层界线。

察觉舍友的异样后她本想解释一下,可想了想觉得终归关系不熟,解释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只会徒增尴尬,便作罢了。

到了拍摄大楼,她发现四下没有别人,不由得悄悄送了口气,她想她现在还没做好准备去接受他人目光的洗礼,辗转反侧了一整晚,到头来脑子里依旧乱糟糟的,找不到什么能帮忙的人,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抹消已经扩散出去的黑料,目前唯一能指盼的大概就是周舒礼了,可后者能做的也有限,顶多替她打听些业内的消息和风向。

想来想去留给她的只有任人摆布、过一天算一天这一条路。

这是好不容易才等来的机会,结果还没开始呢,看起来就要画上休止符了。

——像个笑话一样。

她一边几近自暴自弃地嘲笑起自己,一边心不在焉地打开衣柜,目光落在里面象征着D评级的浅绿色练习服上时,眼内不禁划过一抹刺痛。

这抹痛比外界那些沸沸扬扬的黑料更具有真实感,如果说那些隔着网络的恶意终究带着几分虚无,这件练习服就是扎扎实实一记重拳,打得她头晕目眩,险些要被窒息般的沉重感压垮。

一次公演后,节目会结合初舞台和第一次公演的表现对选手进行再次评级,虽然初舞台拿了A,但一公垫底直接将乔以越的评分拉到了平均以下。

她七岁开始学舞,每个教导她的老师都说她有天赋、很优秀,对她赞不绝口。后来不管是在艺校读书,还是在韩国当训练生,她一直是第一梯队中的那个。她中学就读的艺校是全国最好的艺术专门学校之一,在韩国培训的公司也是业内翘楚,在那样龙盘虎踞且竞争激烈的地方挤进优秀的行列可不容易,她都做到了。哪怕最后结果不尽如意,那也是运气不济,在业务能力这块上她始终无可指摘。

磕磕绊绊的这些年来,她有过很多困扰,质疑过很多东西,甚至也曾考虑过放弃娱乐圈这个梦想,回去老老实实当个普通人,但她从来没有过怀疑过自己的实力。

通过《最优的偶像》面试后,她的情绪一下子从低谷中走出,变得踌躇满志,她相信凭借自己的唱跳实力和受过专业培训的偶像素养,一定能够获得一个令公司、令她自己满意的结果。

可此时练习服的颜色以及名牌上硕大的D,都在陈述着与她的认知截然相反的现实,哪怕她想破脑袋都想不通,但事实就是——她已经变成了掉队的差生。

D班的选手大多是半路出家,没有接受过系统训练,以前也没有过多少舞台表演的经历,有几个甚至只是公司塞过来刷个脸熟的,都不知道接触唱跳有没有一个月。

一直以来都被赞不绝口的她如今却和那些人处于同一水平,而且这还是观众投票的结果——这是她最难接受的。

她是圈内人,自然不会对选秀规则和内幕一无所知。

选秀类节目逃不离各公司的利益博弈和主办方的控票,却也不会完全脱离实际人气肆意编造数据。而在节目还没播出、尚未形成稳定人气区分的第一次公演中,投票往往反应的是最真实的情况,虽然也会有节目安排的分组和演绎形式等因素的影响,但和之后相比还是好很多。

可以说,第一次公演是那些没有公司庇护的选手唯一的机会。

乔以越原本也是指望着在一公站稳脚跟,毕竟她手上并没有多少筹码,她已经在初舞台展现出了不俗的实力,只要在一公继续表现亮眼,之后就会顺利许多。

她也坚信自己能够做到,她看过所有选手的初舞台后,自认综合实力能排得上前三,在一天之前,她都敢打包票自己在所在小组里得票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同组的谢若安实力也很强,是唯一被她视作竞争对手的,同样拥有多年舞蹈经验,但是和乔以越相比,她个子偏矮,虽然队友考虑到整体舞台效果选她当了中心位,但在实际表演中身形高挑的乔以越更具视觉优势,所以她两人可谓各有千秋、旗鼓相当,乔以越在中心位选拔中稍落下风,本还想在公演中夺回一筹。

可在这场公平的对决中,她却输得一塌涂地,都已过了一天,她一想到那二十七票,仍会不由自主地一阵恍惚。

我就那么差劲吗?

虽然理智叫她不要多想,但思绪仍不受控制地被这个问题死死缠住。

“小乔,小乔?”

突然,她听到有人喊她。

熟悉的称谓,以及熟悉的低沉声音。她心一顿,霎时回过神,扭头一看,不出所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至肩膀的中短发,英气的眉眼,是乔以越来节目前就认识的一半选手之一,也是她曾经的队友兼好友,吴恺元。

三年前,她受伤回国,没多久就签了一家娱乐公司,当时那家公司签了不少女孩子,前后约莫有四十多个,宣称要组建国内第一女团,并且引入韩国的专业运营模式云云。老道些的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在画饼骗融资,可她那时还小,没什么社会经验,又因为受伤的事有股郁郁不得志的感觉,于是脑子一热就签了。

她的朋友大多叫她以越,小越或者越越,只有前公司的队友才叫她小乔,因为那时候恰好有一部描写赤壁之战的电影上映,队友开玩笑说以她的脸完全可以去演小乔,于是大家就开始这么喊她了。

吴恺元也是那四十多个女孩子之一,和她分在一组,两人同岁,都是自小学舞,性子也都偏内向,少年人天真浪漫没多少心机也没什么弯弯绕绕的想法,两人很快就成了朋友。一起睡地下室一起练舞,一起去十八线活动打杂站台,闲暇时一起胡侃对未来的畅想。

那是段快乐的时光,但没能持续多久,只过了一年,乔以越就发现公司并没有好好运营的意向,签约时头头是道的许诺只是场面话,执行经纪人的每项企划本质都只是为了圈快钱,而没有对成员的长远规划,再后来,乔以越便被针对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是突然某一天,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工作了,而吴恺元却从地下室搬了出去,开始忙碌起来,连续上了几个不错的节目。

她从一些渠道了解到,吴恺元成了公司主捧,她则被放弃了,长期缺乏曝光的后果,就是她起初积累的粉丝流失了大半,不过公司的其他人也没好到哪去,三年一到,那些女孩子都被辞退了,但是她却得到了一份续约的协议书。期间吴恺元找她聊过,也希望她能留下,因为那时她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她想大概是吴恺元还把她当朋友,所以替她争取了吧,她还挺感激的。

虽说待在原公司就算没什么曝光,只跟着吴恺元混点资源也能过得不好不差,说不定运气好还能遇上什么冒头的机会,况且三年时间,墙角的盆栽都有感情了。而离开了就要一切从头开始,风险很大,很可能就再也挤不进娱乐圈了,她花了很久时间衡量,最后还是没有续约,她还是想再搏一搏。

之后半年她都没和吴恺元联系过,直到在节目里重遇,见面时其实还蛮尴尬的,又有些好笑,已经分道扬镳的前队友,兜兜转转又在同个节目里相遇,还真是到哪都是一个圈子。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吴恺元见她回头后没吭声,就拍了拍她的肩膀关切地问道。

乔以越瞥见她手中代表着A评级的红色练习服,眼里又闪过一丝黯然,但她很快就压下情绪,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笑容说道:“啊我没事,来早了,刚在发呆。”

听她这么说,吴恺元便没多说什么,她素来是个沉默的人,朝她点了点头就去了A班所在的练习室。

是A班啊,真好,乔以越抿紧嘴唇,吸了吸鼻子,转头走去了自己所在的D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