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宴回了屋,重新翻开报纸,继续把刚才没看完的版块看完。
可能是即将得偿所愿,他注意力无法集中,报纸上每个字都认识,却无法连起来读。
连续尝试几次都失败后,江宴干脆把报纸搁置在?茶几上,去房间抽屉里取出烟盒跟打?火机。
他从来不让沈妄看到烟盒,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感觉到,要是沈妄看到他抽烟肯定会阻止他。
从烟盒里摇出一根烟放在?嘴边,噗呲一声熟练地点上,尼古丁的气息让他起伏的心绪渐渐平静来。
吞云吐雾中,他想起了很久远的事。
五岁那年?,爷爷从乡下带来个黑瘦的少年?,少年?四肢纤长,性格臭屁,把那只断了腿的青蛙放生后,少年?摸摸他的头,弯了弯眼,一口大白牙尤其?瞩目:“再叫一声哥哥来听听,以后有我罩着你,没有人敢欺负你。”
彼时少年?不过?才十岁,说起话来老气横秋,一双狭长优美的的眼睛格外神气。
他起初并不喜欢他,觉得他很烦。
他故意打?碎家里的花瓶,母亲以为是少年?打?碎的,把少年?狠狠骂了一通,少年?眼睛红红的,偏要装作没事的样子。
事后他问少年?,为什?么不说花瓶是他打?碎的,少年?摸摸他的头说:“你又不是故意的,只是被骂两句又不会少块肉。”
真是个笨蛋。
他是江家的儿子,打?碎花瓶顶多?挨两句批评,可少年?是外人,要是打?碎名贵花瓶,江家人肯定会心存芥蒂,母亲愈发看少年?不顺眼了。有次他无意中偷听父母的谈话,母亲跟父亲说下次就别让少年?来家里玩了。
一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黑黑瘦瘦笑起来一口大白牙的笨蛋,他第一次觉得后悔,主动找母亲坦诚花瓶是他打?碎的。
母亲并没有责怪他,但仍然不喜欢少年?,只要少年?在?江家,总喜欢挑刺。次数多?了,估摸着少年?应该是发现了,会尽量躲开她。
后来,他断断续续知道了很多?有关少年?的事,比如父母双亡,被父亲接回了家里,本来是打?算收养少年?的,但母亲无意中得知少年?是父亲曾经暗恋的女人生的孩子,就变卦了。
后来,肚子一直没有动静的母亲怀了他,收养的事就此作罢,爷爷把少年?带回了乡下另找了一户人家收养。
年?少时听说这件事时,他会觉得遗憾,差一点,少年?就成了他哥哥了。
等到长大后,却只觉得庆幸,庆幸他不是他哥。
江宴用?力吸了口烟,回想起往事,模糊地笑了下,那人啊,一直觉得他弱小无助需要保护。
因?为母亲不喜欢那人,那人呆在?江家的时间很少。
为了留住那人的目光,他会去花鸟市场挑选残疾的或是生病的小动物?,谎称是在?路上捡的,那人就会时常回来,帮他一起照顾生病的小动物?。
明明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把小动物?抱在?怀里却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因?为担心有一天被那人发现他的谎言,他开始藏起自己的阴暗,后面捡回来的是真的流浪猫流浪狗。
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要是附近有流浪狗,他会备好狗粮,经常去喂,就好像他真长成了那人想象中他应该有的样子,善良、温和、美好。
可假的始终是假的。
时隔六年?,出现了跟那人同名同姓有着相同目光的青年?。
为那人藏起的阴暗跟残忍,在?他的身体里蠢蠢欲动,他想留住相似的目光,假装那人还在?他身边。
烟蒂即将燃尽,指尖袭来的灼热让江宴回过?神,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他又从烟盒里抖落一根烟。
取过?打?火机时,他盯着打?火机的塑料外壳,仔细看能看到里面的煤油。他记得那人就爱用?这种塑料打?火机,他便?也跟着用?这种打?火机。
江宴静坐了片刻,终是把嘴里没点的烟取下。
江宴又想起了青年?离开时的那个笑容,透着一点慵懒跟散漫,眼神却明亮而温暖。
让他不由自主地沉迷在?青年?的眼波里。
江宴迈开脚步,重新来到门口,微微阖上眼,感受着阳光跟轻风,仿佛听到他哥在?他耳边道:“阿宴,我走啦,你快回去吧。”
江宴睁开眼,怔怔地盯着遥远的虚空。
他是不信鬼神,可如果,如果那人能在?天上看到他的所作所为,会不会怪他?觉得他恶毒卑鄙?
他只是想留住跟那人相似的目光,假装那人没有离开。
可他也清楚,这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
沈妄打?了辆车。
上了车,跟司机师傅报了地址,沈妄调整了下姿势,阖上眼闭目养神。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后视镜照出了司机的脸,看上去三十来岁,眼睛很短,嘴唇略宽,皮肤看上去不太好,凹凸不平。
阳光透过?车窗投射进来,照在?人身上懒洋洋的。
这时,一道粗嘎的男声从驾驶座方向传来。
“做完你这单,我要跟朋友去吃饭了,我朋友就在?前面路口等着,能让他先上个车吗?等到了目的地,我可以少收你两块钱。”
司机吐字含混,像嗓子眼卡了口痰。
沈妄掀开眼皮,顺着司机说的看向前面路口,隐约看到那里站了个人。
司机说话挺客气的,沈妄便?也客气回:“那就把你朋友捎上吧。”
说话间,车子已经停到了司机说的那个朋友面前,沈妄看清了对方的脸,长得像相扑运动员,块头挺大的,穿着背心跟大裤衩,能清楚地看到对方身上的大块肌肉。
那人熟稔地跟司机打?了声招呼,看了沈妄一眼,绕到车子另一侧,打?开车门上了车。
沈妄忽觉有点不对劲。
明明以那人跟司机的交情,以及所站的位置,坐副驾驶更?为合适,偏要绕半圈坐在?他身边。
他仔细回忆打?车的经过?,当?时恰好有辆顶部标着空车标识的出租车停在?路边,他就直接上车了,现在?想想,这辆车就好像专门停在?那里,等着他上车一样。
沈妄不由皱眉,也许是他神经过?于敏感也说不定。
他看了眼司机的后脑勺,状似随意地问:“师傅,还有多?久到啊?”
“快了。”
这六年?来a市发展太快,很多?路都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
沈妄不知道这条路是不是对的,也没见司机开导航,上车时他曾问过?司机认不认识路,司机说附近的路熟得很,闭着眼睛都能开。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看什?么都是疑点,比如司机总是透过?后视镜有意无意偷瞄他,比如身旁坐的这个大块头总是把手插在?兜里,就好像兜里藏着什?么东西。
沈妄暗下眼,忽道:“师傅,麻烦路边停下车,我想买瓶水。”
司机道:“我这有水。”
微侧过?身给沈妄递了瓶矿泉水。
“谢谢啊。”
沈妄只好接过?矿泉水,仔细观察瓶口,确定没有人为拧动的痕迹。
察觉到大块头在?看他,沈妄问:“喝水吗?”
大块头盯着他看了几秒,点头,把手从兜里抽出。沈妄把水递给他,看着对方把瓶盖拧开。
趁大块头喝水的空档,沈妄倏然欺身而上,动作迅猛地抓住了大块头的左手,用?力一翻,果然看到大块头的左手掌心压着把弹.簧.刀。
司机一直在?暗中观察形势,见沈妄识破他们的计谋,干脆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速朝目的地驶去。
他们的人正等在?那里。
沈妄跟大块头体型相差悬殊,好在?大块头光有蛮力技巧不足,凭借着丰富的实战经验,沈妄连续肘击大块头的左臂,待大块头吃痛脱力时,顺利从他手里夺下弹.簧.刀。
被激怒的大块头,小眼睛里划过?一道凶光,直接朝沈妄扑去,后者如一尾灵活的鱼,敏捷地躲开大块头的攻击,手里银光一闪,弹.簧.刀以快的让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抵上了大块头的脖子。
脆弱的脖子被人用?刀抵着,大块头立马停止攻击,不敢轻举妄动。
沈妄紧盯着大块头,防止对方反扑,话却是对司机说的:“停车。”
司机两手握着方向盘,手心有些汗湿,他飞快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后面的情况,没有吭声。
沈妄见状,沉下眼,黑曜石般的眼底蓦地闪过?冷厉的神色,他直接握住锋利的弹.簧.刀,轻轻一划,下一刻,大块头脖子上出现一抹血痕。
这一刀,划得并不深,血像细线一样从伤口汨汨而出。
大块头吓得面色发白,看着沈妄的眼神如同在?看恶鬼,颤声道:“老李,快停车。”
司机看到大块头脖子流血了,担心真闹出人命,身体一哆嗦,车速就慢下来了,最后把车停靠在?了路边。
沈妄打?开车门,一脚把大块头踢了出去,身形矫健地从后座爬到了副驾驶座,又把司机跟丢沙包一样扔出车外。
做完这一切后,沈妄坐到驾驶座上,松了松领口。
他今天特?地翻出了原主的衬衣穿上,刚才跟大块头干架,衬衫扣子被扯掉了两个。
沈妄干脆把衬衫顶部的那颗扣子也解开,加上掉了的两颗,三颗扣子没扣,衬衣领口敞开,精致的锁骨跟白皙的肌理若隐若现。
正要发车,视线不经意扫到什?么,沈妄顿了顿,轻扯了下嘴角。
只见几十个人手拿木棍,气势汹汹地朝他这边涌来,很快就把车包围了。
形势对他很不利。
如果他不下车,这群人肯定会把车窗砸了,反而被动,可要是下车……
沈妄骂了句艹。
为首的正是谭瑞,梳着大背头,带着大金链子,晃晃悠悠来到车旁,抬手敲了敲车窗。
“沈妄,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
沈妄扫了眼围住他的打?手,语气散漫:“不知道谭老板搞出这样的阵仗,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