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李拂修瞧着眼前的形势,心中再多准备也是无可奈何,硬着头皮镇定否认道:“拂修未曾派属下去过青州,更未曾识得此人。”语气恳恳切切,抬头挺胸,一派坦然。

玄苍璧“呵呵”笑起来,竟带着像看傻子般的眼神看向李拂修,“李拂修,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玄苍璧竟是大喇喇用了一个“他”指代新皇玄盈珏,“这个贼子根本就不是皇爷爷所出,分明是刘亦衡和严馥之子,严馥那个贱人之前早有夫君,竟敢骗了皇爷爷,现在真相大白,这便能解释刘亦衡处心积虑杀了皇姑姑和父王,想让他坐上皇位的原由。”

百官再听玄苍璧说了这通惊世骇俗的言论一遍,已不复初听时的耸人听闻,如今只是都涨红着脸,压抑着心跳,又纷纷开始怀疑玄盈珏的真实身世,不知怎么就闹出了这通惊闻。

陆离气得站起身来,额间伤口猛然崩裂开,鲜血渗得白布通红,作势又要撞柱,幸被一直盯着他的袁放拦住。只得照着灵柩“咚”地一跪便哭丧道:“先皇啊!你当着我和袁统领的面滴血认亲,血脉相融,这是不争的事实啊!你看看你那大逆不道的好孙儿啊!为了逼宫竟是造出此等谬言!”

“陆离!你混账!”玄苍璧怒至极,丝毫不留任何面子。

“敢问世子爷,皇上和严馥又有何干?”李拂修突然冷静问道,转又再次振声问:“草民实在不明白,皇上是温延侯侯夫人陈奉迎领养之子,当日入户籍便写明是弃子,如何和严馥扯得上干系?”

“我母妃便可以证明,他是严馥在外所生交于温延侯侯夫人抚养。”玄苍璧瞬即答道。

李拂修点点头,轻飘飘道:“温延侯侯夫人和严馥已亡,所以什么人证都是你世子爷的人说的,是与否?”

“李拂修,你分明是诡辩!人证便是人证,难道临王妃说的话还做不得数!”魏言虽立即否决,但已是觉得不妙,心想糟糕,这李拂修伶牙俐齿,世子爷被她的话套进去了。

玄苍璧闻言大怒,正要破口骂人被魏言拦住。

“李拂修,你确非识得此人?”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惊得百官纷纷抬头望去,却是左相白平坎走了出来。

他瞥了一眼李拂修,却不等她回复,分别看了玄盈珏和玄苍璧一眼便转身看向百官,“有一人能解当前之惑!”

玄盈珏毫不犹豫,点点头道:“既如此,白相,请进来吧!”

可是玄苍璧却很是疑惑白平坎突然的发声,有些犹豫道:“白相,是何人?”

白平坎朝向玄苍璧,恭敬道:“验证世子所述之事之人。”

玄苍璧瞧着玄盈珏毫不畏惧,一派光明磊落,竟隐隐显得自己有些畏首畏尾,也便同意了。

只是这人一经进入灵堂,玄苍璧始料未及,只剩得瞪眼指向来人,“是你!”

“世子,看来看到我很是意外?”刘亦衡一脸冷笑道。

玄苍璧指着刘亦衡大喝道:“好啊!原来你躲进了皇宫之内!袁统领,快把这名贼人抓起来!”

袁放也是吓了一跳,刘亦衡竟是不与自己商量便出现在这里,坠之知情吗?刘亦衡他到底想干什么?右手不自觉摸上提刀。

刘亦衡走前几步,向着玄盈珏行跪拜之礼,痛声道:“皇上!我自知罪孽深重,女君和临王确为我所杀,但是世子借刀杀人后过河拆桥,想要置我于死地,如此狠毒,我怕再不道出真相便无人知晓了。”

玄苍璧眉间狂跳,欲拔袁放的提刀上前砍人,袁放身子微微一侧躲了开去,魏言也连忙拉住玄苍璧,却只见他一副歇斯底里的疯样,发狂般大喊:“刘亦衡,我杀了你!你竟敢如此污蔑与我!”

“袁统领!把世子带下去!”玄盈珏厉声道,又幽幽看向跪拜在跟前的刘亦衡,沉声道:“还不速速道来!”

袁放忙按住玄苍璧,魏言也同样按住玄苍璧,连声说道:“世子息怒!大事为重!且看这等贼人要如何颠倒是非!早不出晚不出,世子寻了证人,他便不顾性命也要出来污蔑世子,如若不是护子那又是如何?”

这一番话实在厉害,瞬间让有些动摇的百官又开始怀疑起了玄盈珏和刘亦衡的关系。

玄苍璧也是被这一番话点醒,瞬间冷静了下来。

魏言见之松了一口气,哪知玄苍璧反手迎着白平坎一个巴掌便要甩过去,魏言见此连忙挡了上去,“啪”地一声脆响就打在了魏言的脸上。

百官惊呼出声,果真是一波更比一波高,众人惊骇地看着玄苍璧喘着气,一把拉开挡在其中的魏言,一脸蔑视斥道:“白平坎!你敢反我?你等着!”又放眼全场,再不压抑内心的疯狂和膨胀,张扬着大声道:“还有谁要反我,现在就站出来,向这位皇上表忠心的机会可不多了,到时候可就来不及了!”

脸色惨白的白平坎气得全身都微微发抖,他何曾被如此辱没过!果真如刘亦衡所言,玄苍璧自幼尊贵,何曾看得起这天下人,以前被压抑着装作谦谦世子,等他当了皇帝,这般目中无人,心性短浅,他这被握住命门之人怎么会有活路,斩草除根怕是必然。

白平坎不自觉冷笑了几声,“原来世子对这皇位早就筹划已久了!可是依着皇家祖训,女君长子玄御风也在你前头,何曾轮到你!”

“你是说那个雌伏于他人的废物?”玄苍璧越说越大胆,这皇家颜面竟也是丝毫不顾了。

刘亦衡突然忆起往昔,白日里严馥从不让他出门,他总是躲在那偏僻的卤水豆腐店,巴巴盼着黑夜的到来,两个人便可以慢慢在红磡湖边牵手散步,他曾笑言:若是在这红磡湖边建一院子,岂不是价值千金。后来真有了,可是点燃往追楼的一刹那,他竟痛快了!他的一辈子已经死在十六年前了,往后余生不过是为了眼前的此人。

刘亦衡忍着身体的阵阵剧痛,听着玄苍璧嚣张跋扈的话语,听到最后一句,却见袁放竟是低下了头毫无动静,心中不免为玄御风感到不值。

“世子这话,哀家在堂外可真是听不下去了!”灵堂外传来一道响亮的女声,黎贵妃一身素妆白衣罩凤衣快步走进屋内,瞧着灵堂内的血渍污浊,慢慢走向那皇柩,瞧着那副死去的龙颜垂下泪来。

黎贵妃拭去泪珠,转过身来走向玄苍璧,凤态威仪,眼神射出锐利的精光,“哀家知晓世子在等谁,哀家也知晓靖安侯府和荣国公府权势滔天,手下自有雄兵百万,可是逼宫夺位是谋反大罪,世子你当真可知?”

言毕又看向百官,言辞凿凿:“哀家今日便当着先皇的面发誓,如若哀家有半点虚假,便天雷轰顶、死不足惜!”

看着百官有些松动,指着玄盈珏大声道:“先皇驾崩当日,哀家侍在身侧,先皇传位与亲子玄盈珏,此等大事哀家岂能编造,他确是大玄朝名正言顺的皇上,是先皇诞于宫外之子,其母生之时亡,是为先皇将他交给并无子嗣的义女温延侯侯夫人养育,众大人可听清楚了?”

黎贵妃这话便是直接否决了玄盈珏和严馥的关系,也直接否了玄苍璧的证词,若论人证,贵妃之言难道还比不上王妃之言?

“刘亦衡,你之前所言到底如何?世子难道是怕了?想要杀人灭口?”黎贵妃微微抿起嘴,挑眉看向玄苍璧。

玄苍璧到底畏惧黎贵妃这谋反罪名,只得装若不在意讽刺般笑出声来,“一个罪恶滔天的杀人犯所言岂可信!本世子光明磊落何曾怕过!我倒也想知道这胡编乱造如何荒谬!”

刘亦衡此前所言被打断,今时得了这机会却不急,反而站起身来向那老店家反问道:“你说我乃十七年前租你店铺之人,你可看得清清楚楚?”

“看得清楚。”那老店家抬头看见玄苍璧点头示意方才回道。

“既如此,可是我亲笔签了这租店文书?”

十七年前之事本就是有些记忆模糊,但十七年前确是这二人租了他的店,那女子就是画上之人,只是那男子却蒙着面,眼睛通亮,与眼前之人确有相似,但若是百分百肯定却也不是。但是刘亦衡这一问却突然唤醒了老店家的模糊思绪,那男子确实蒙着面,但他一手工整的字迹在那民间已是不多见,且他还偏偏是个左翩子,这记忆深刻绝不会记错。

老店家快速答道:“正是,你写得一手好字,且你是个左翩子!”

此言一出全场愣了愣便有细碎的笑声传出,世人谁不可知君璧刘亦衡惯用右手,也不曾是什么左撇子。

玄苍璧不可思议地看向那老店家,怒斥道:“你在无言乱语什么?”

那老店家吓得更是抖得厉害了,护着头抱成一团,连连向玄苍璧求饶:“世子饶命啊!老奴都已按你要求的说了啊!”

“世子!你知我恨女君,皆因她利用强权断我夫妇,你想要这皇位,我想要报仇,我们一拍即合。当日你答应我,只要我杀了女君,你必保我不死,只是我没想到,你竟过河拆桥,想要置我于死地。当日群审,原已约好李拂修会隐瞒些许案情放我一马,可我未曾想到他竟当堂指正要我伏法!我假意阻断了群审以你我之事要挟临王放我一马。”

刘亦衡突然自嘲般笑了一声,“临王却道他如今上下一联系已确定杀害女君的正是我手中的那只金笔,他绝不会放过我,当即便要喊人。我假意屈服,趁他不备便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割断了临王的喉咙。穷途末路,无处可去,且世子又追杀与我,我趁乱躲进了皇宫之中才保得一条命来!只是我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身体病痛每日折磨与我,与其活着还不如与世子同归于尽。世子,是也不是?”

刘亦衡素来声音低沉动听,再加之他身形萧条、面容枯槁,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将那将死之人最后的无可奈何言说得淋漓尽致,真可谓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言毕,一行清泪滚滚落下,在场之人无不有所动容。

刘亦衡这行清泪却是在心底感谢上天,阿馥,你看连老天都在帮我们!当年你的一句谨慎提醒,让我假装左撇子却解了今日的这一场困局!

“君璧,哀家且问你,世子所言你和严馥之事可是真?”黎贵妃听罢敛眉问刘亦衡。

刘亦衡冷笑一声,“方才老店家之妄言还不清楚吗?”

黎贵妃点点头,又看向左相白平坎,“左相,你可有话要说?”

“前几日,君璧找上我,便是如此原由。”

“那世子呢?”

“呵呵!”玄苍璧摇摇头冷笑了起来,狂叫道:“还需我多言吗?还需我多言吗?这一番说辞当真是滴水不漏啊!信者信,不信者恒不信。今日当着皇爷爷的面,我玄苍璧也对天发誓,我若有半点虚言,也同样天雷轰顶、死不足惜!”

袁放身处漩涡其中,本是决定这大局之人。先皇玄润德本是让他立马将世子玄苍璧圈禁起来,可是他一直犹豫不已,玄苍璧身后的靖安侯府和荣国公府让他畏手畏脚;他也可以杀了玄盈珏投了玄苍璧,但他又顾忌着与玄御风之情,终究不能当着百官犯下这谋反大罪。

留下余地是他的一贯作法,况且玄盈珏和玄苍璧看起来都不急,那便等大军前来,尘埃落定吧!只是袁放没想到,那大军来得竟是这关键节点!

“皇上,太妃娘娘,镇国大将军荣国公亲率铁骁军万余铁骑已至万平城外,不知如何处置?”袁放跪在地上掩住面,可是那心境却是悲喜相重。

玄苍璧瞬间目露精光,因为激动面色微红,就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他“哈哈”大笑,挑衅般看向玄盈珏和黎贵妃,终究是他赢了!

黎贵妃眉间紧锁,面色担忧,低声唤道:“皇上!”

玄盈珏听见黎贵妃的呼唤,握紧了双拳,双唇紧抿,似乎痛定深痛,沉声问道:“袁统领,依你之见,禁军可能抵抗几日?那援军何时可到?”

袁放迟迟不敢回话,犹豫道:“铁骁军历来战无不胜、威名远扬,万平城高粮多,若只此万余,属下奋力抵抗可保月余,只是怕荣国公后援大军一到便是无力回天了。”

“那派出去求援的王师呢?”玄盈珏急道。

“还无回音。”袁放低声道,那翼王的北统军怕是根本就不会来了。

袁放的这一番话让这堂内气氛瞬间冷至了冰点,玄盈珏倒退几步才稳住了身形,抬头望向玄苍璧,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眼中的志得意满越来越深。

“皇上,为今之计,只有擒了世子前去退敌,等援军赶来救王,大不了万平力战而亡!”右相陆离痛声说道,盯着玄苍璧的眼怒火熊熊。

众位归服玄盈珏的大臣也是同样跪地劝道。

玄苍璧一时慌了,眼神肆意地向那袁放暗示。

袁放当然也在心中天人相战,最终下定了决心正要起身,玄盈珏却突然发声了。

“父皇当日传位于我,是望我休养止戈,照拂苍生。若我一意孤行,这万平城只怕是城毁人亡,成了人间炼狱。为了这满城百姓,朕无惧无畏,让荣国公铁骑进城吧!”玄盈珏言毕,双眼含泪,只悲痛喊了一声“父皇”便跪倒在皇柩之前无法起身。

“皇上,三思啊!”众臣被玄盈珏之言惊到,纷纷颤声哭喊道。

玄盈珏摆摆手,颇为心灰意冷,“袁放,你去吧!”

袁放讷讷地应了下来,起身时望着玄盈珏的背影都有些恍惚,竟然就这样?就这样屈服了?先皇啊!不是袁放反叛,是新皇担不起这大玄啊!

袁放习惯性摸了摸了腰间提刀稳住心绪,快步出了灵堂。

不一会儿,一列人马便进了万平城,镇国大将军荣国公吴丰登带了手下精兵十人快步踏进奉灵宫中。

只见荣国公吴丰登高大魁梧,着一身黑色戎装,头盔上的红色羽翎随风而动,甚是威风凛凛。

玄苍璧正面迎了上去,亲热唤道:“岳丈大人!”

却只见吴丰登漠视着直接了略过了玄苍璧,向前朝着玄盈珏跪拜道:“末将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这突然转变的情形惊得在场之人皆是目瞪口呆,猛眨了眨眼,恐怕出了幻觉。

玄盈珏当即转身起来扶起吴丰登,面色一片柔和,语带安慰道:“国丈大人来得正是及时,何罪之有!”

“国丈”二字一入耳,吴丰登这才笑开颜去,仔细端详起这以前从未在意过的玄盈珏,见他剑眉星目、器宇轩昂、天人之姿、从容不迫,才明白过来自己爱女何以一力保他。

李拂修望着这副丈婿温馨的场面,也是明白自己所猜没错,当日往追楼边的那辆马车果真是吴若木的马车,心中猛得一松,她赌对了。

跟着思绪又看向站于旁侧一动不动的刘亦衡,他诛心更攻心,艺高人胆大,竟是早就将这一切透露给了吴若木。至于那个女子,她果真是非凡能人,竟能说动了吴丰登支持新君,瞒天过海一路赶到了万平救驾。

李拂修心中百感交集,这派尘埃落定,君璧他总归是放下心了,原来这场女君被杀案最后的结局竟是如此!

玄苍璧如何能接受这番美梦化为虚影,指着吴丰登颤声道:“岳丈大人这是何意?”

吴丰登眼带蔑视,仿佛他是一个跳楼小丑,甚为无足轻重,讥讽道:“我可担不起世子大人的这一声岳丈大人啊!世子看不上小女容貌粗鄙,迟迟不肯过门迎娶。既如此,你与小女婚期早过,二人当各安天好!”

吴丰登又从下属手中接过一个木质方盒,递到了玄苍璧胸前,“世子,我还有一物送与世子,请世子过目!”

玄苍璧盯着吴丰登,迟迟不敢接过此物,那吴丰登也是毫不在意,只管捧着那盒子斜眼看着。

玄苍璧再也受不了这众目睽睽之下的蔑视,接过那盒子打开一看,一道惨烈的惊呼出声,双手一抖便摔落在了地上,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了出来,惊得在场之人尖叫连连,有一个胆小的文臣当场吓晕了过去。

玄苍璧“啪”地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双眼盯着那人头上怒睁着的一双眼睛,浑身抖个不停,因那正是他的三舅奉义将军萧睦。

到了此时,若还有人觉得这是一场意外那便也太傻了。

百官瞧向那新皇玄盈珏,皆是心惊胆战,目露骇色。

玄盈珏终于卸下了这一身弱小的伪装,抬头挺胸走到玄苍璧跟前,仰视着他轻声道:“我演的这出戏可如何?从志得意满到美梦破碎,这从高位摔落的滋味可是好受?”

“哈哈哈!”玄苍璧突然大笑了起来,“成王败寇,胜者为王,诚不欺我!”

他扶着地站起身来,突然走向刘亦衡,指着他,双眼狂热,迎着玄盈珏问道:“皇上!那你又要如何处置这个连杀两位皇储、罪大恶极之人?皇上既与他毫无瓜葛,自然是下得去手的!”

说完又自说自话般大笑了起来,朝着玄盈珏挑衅道:“自古以来,杀父可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玄盈珏看着一派癫狂的玄苍璧,目色暗沉,当即便下了旨意,让禁军将刘亦衡当堂拿下,择日行刑。

玄苍璧当堂大呼:“李盈珏,你怕是要暗中放了他吧!你还是不敢啊!你是不敢杀父吧!”

这一刹那间,却见刘亦衡突然从鞋内拔出一柄小刀,大喊道:“玄苍璧你这小人,想要我死,你也别想活!”说着便冲向玄苍璧,意欲与他同归于尽。

玄苍璧一个侧身,一抬脚便将刘亦衡踢翻在地,面露凶狠,尽显无疑。

刘亦衡一动不动侧躺在地上,泱泱的血沫从口中涌出,幽深的眼珠渐渐失了光彩,看似便要命归黄泉。

玄盈珏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澎湃想要踏步上前,一只手从旁伸出猛然握住了他的右手。他顿住斜眼一看,竟是吴若木假扮将士混了进来。

吴若木的手骨节分明,细细软软,此刻却是分外有力。她牢牢握住玄盈珏的手,不让他移动一分,热量一寸寸传到玄盈珏的手心中,就像是一种无形的力量。

吴若木握着这双天下至尊的手,与他感同身受,心如刀割。在这万平城中,她是第一才女,可是真正欣赏她的人只有君璧刘亦衡。她记得第一次进入往追楼时,她疑惑地问刘亦衡,院中的那口大缸是什么?刘亦衡笑了笑,没有作答,这个答案在她最后一次进入往追楼的时候终于知晓了。

刘亦衡清清淡淡一句“抉择于你”,可是吴若木却是心惊胆战,自己一生不信命,更不愿受人摆布,既要博,那何不博最大,为自己,更为家族。

任自己性情如何沉稳,吴若木在那等候之时仍是口干舌燥、手心发汗,想起幼时初见玄盈珏的场景,唇角不自觉勾起笑意。

想了千回万回刘亦衡会不会骗自己?当眼前这个气喘吁吁的玄盈珏扔下皇宫中的蓄势待发,大喇喇站在眼前时,吴若木还是不敢相信。

刘亦衡言:玄盈珏若是可造之君,便一定会来找她,这场考验抉择于你。

“我今日冒昧前来,便是想问你可愿与我同享这大玄天下?我知晓我语出惊人,但我相信你定能懂!大玄皇帝已将皇位传位与我,可我腹背受敌、根基全无,急需你们荣国公府的相助,你可愿助我?”

玄盈珏一字一句清晰道来,望着吴若木停了片刻,继而郑重道:“汝为若木,吾为踆乌,夜归汝心,矢志不渝。”

吴若木紧紧握住身边人的手,当日即使他不来,她也早已飞鸽传书与父亲,刘亦衡说得不错,这场考验抉择于她。

为了玄盈珏那句动人誓言,这个天下她定陪他一起。

“快叫太医上前查看!”黎贵妃大声呼道。

一名太医即刻上前查看,不一会儿便回道:“启禀太妃,君璧早已服了烈毒,现已断气了!”

众人一阵默然。

“沈总管,去取一碗清水来!”吴若木突然唤道。

沈得江早已看出了吴若木的身份,微微一愣,看向玄盈珏,见他点头便去取了一碗清水。

“流言止于智者!若要了断,唯有此法!”吴若木抬起这碗清水示意了一圈,最后置于玄盈珏面前,目光粼粼,温柔地注视着玄盈珏。

玄盈珏咬破了手指,滴了鲜血入内,吴若木又捧至刘亦衡身侧,屏息不敢瞧那面容一眼,取出小刀割了其手指滴了鲜血便返回玄盈珏身边,向在场之人纷纷展示。

碗中鲜血独而分立,各行其道,互不相融。

“不可能!不可能!”玄苍璧晃着头颅,目光涣散,一副绝不信服之相,一伸手便要抢夺,却被吴若木灵巧躲过。

“世子!收手吧!”随着吴若木这一道沉痛劝告,在场百官纷纷无奈摇头。

李拂修双眼灌出两滴大大的泪珠滚落了下来,她仿佛一个事外人看着这场结局的落幕,纷纷扰扰之中,她看着堂中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穿梭中的人影,只有他躺在地上仰视众人,那样的人躺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纵使风华,怎奈零落!

李拂修转身掩住自己的悲伤,想起她与刘亦衡的最后一次交谈,那最后一句话如在耳侧,我想为这个天下留一个好臣子!好臣子?自己是吗?李拂修扪心自问。

她无法答复,她只知道,死多容易,一抹脖子的事,可是活着才是最难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李拂修向来如此,她从不后悔。

李拂修和培风搬出了临王府,在这番动荡之中,时过境迁,天翻地覆,有人高升有人掉落,种种故事皆在培风的一张嘴中。

至于这最为激动人心的荣国公千里奔波救驾更是充满了诡秘之说,竟是靖安侯府的长孙荣威将军萧译与淮阳刺史虞重云早已串谋变节,等着荣国公赶至共同设下埋伏,三方势力一起瓮中捉鳖擒杀了奉义将军萧睦。这大玄天下除了现靖安侯萧阴兵力掌控的西南地域皆已入了新皇的掌管,大玄都在等待这位新皇的登基。

至于世子玄苍璧被幽禁、怀远郡主玄灵琼出家为尼却是让李拂修伤感了多日,她前去求见玄灵琼却被拒了,回想两人最后一次相见,心中哀叹!这个生于富贵的女子本该是嫁个如意郎君一生平顺才是,她那心性本就不适合皇家!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相处多日本就生了感情,皇家之争,凄惨下场,如何让人不伤感?

李拂修等待月余,终于等来了新皇玄盈珏的召见指令。

玄盈珏一直很犹豫,若说他是不想召见李拂修,那也并不是,这一个月来他可谓是披星戴月、夙夜在公;但若说政事忙到他毫无空隙那也是假的,他每每闭目休憩时,灵堂中的一幕幕便总是闪现在眼前,与严馥惨死的那一夜搅合在一起,隐隐心裂,继而痛彻心扉。

吴若木将热茶放置在书台上,轻手取过玄盈珏手中的奏折,轻笑道:“你知道你现在就像一个小老头吗?”

玄盈珏扬扬眉看向吴若木,眉目如画,星光闪闪,“当真?”

吴若木歪头笑了笑,似乎眼前这个灿若星辰的人只要一笑,自己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吴若木坐于玄盈珏身侧,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道出了藏在心中许久的秘密:“九年前,我随母亲去了临王府,因为贪玩掉进了湖里。那时寒风彻骨,四边无人,我心中怕极,湖水一直呛进我的身体里,我拼命挣扎,心肺疼得不行。是一个小男孩跳进湖中救了我,我过了许久才知晓他是谁。原来他过得那么苦,原来我差点害他失去了所有,所以他想要什么,我都会陪他一起,永远陪着他。”

吴若木转而抱住玄盈珏,“乐安,这是你亲口说的,吾为若木,汝为踆乌,夜归吾心,矢志不渝。如今我应了,前路如何,我都陪你,你莫怕。”

玄盈珏听着这让人沉醉的深情之音,抬手紧紧抱住身边的人,突然便释然笑了,心中的担忧竟是消失了,这有缘由的一往情深让他不再惶恐,原来如此!

玄盈珏的手轻轻抚过吴若木的发丝,在她耳侧轻笑道:“原来万平第一才女早就心属于我!”

吴若木撒娇般轻轻敲了敲玄盈珏的背,玄盈珏笑意更深,连声道:“好!好!我不说便是了。”

“他让我不要把你当成一个君王,君王太孤独了,他让我永远陪着你。乐安,这便是我不再保留的缘由,这是我对他最后的承诺。”吴若木靠在玄盈珏怀里,说完见他毫无反应,离开他的怀抱看向他,却见他慌张侧开脸去。

吴若木捧住他的脸,小心翼翼地凑了上去刚想亲他,试了几次却怎么都被他那碍眼的高鼻子挡住,两个人都不由地笑出声来。

“乐安,你莫要负我。”吴若木眼神闪闪,第一次不敢直视玄盈珏。

“吴若木也会怕吗?”玄盈珏温柔地点点她的额头,轻笑道。

“恩恩。”吴若木点点头,喃喃道:“貌丑无盐。”

玄盈珏蹙起眉头,钩钩手指示意吴若木靠近自己,紧握住她的双手,调笑轻语:“貌美又如何?反正都不及我!”

这一番话引得吴若木笑意连连,她靠进玄盈珏的的怀中,第一次庆幸自己没有选错。

两个人靠在一起温存许久,吴若木放开玄盈珏,捂着嘴向玄盈珏斜眼示意殿门,“沈总管,召人进殿吧!”

原来李拂修在万平的客栈等候许久,却等来了一个意外之人——邵有光,“明变!”

“透达!皇上奉我召你进宫!”邵有光一派笑意盈盈。

“你!”李拂修愣住,突然就笑了,“原来你一直都是”说了半句又止住了,两人对视一笑。

李拂修想说“原来你一直都是君璧的人”,又突然想起君璧刘亦衡已是大玄最不能提及之人。

“还望透达勿要怪我!尔虞我诈,各为其主,所幸最后是殊途同归了!”邵有光歉身一笑,对着李拂修伸出一手。

李拂修大方握住邵有光伸出的手,心中念着:“明变,明变,原来上天早有预示!”想来也是,刘亦衡也不过是个凡人啊!如何能准确了解她的消息及时应对呢?若有人身处敌营透露消息便对了。

“透达,望来日我们同朝为官之日,你我还能如今日般握手言和,皆为大玄的中砥之臣!”邵有光温和笑笑,却没想到这“中砥先生”之名最早却是出自他之口。

李拂修止了想象,听见诏令,徐徐步入殿中,行了君臣之礼,继而起身,抬头望去,只见吴若木慢慢走近。

她满脸红晕,一双有神的眼睛戏谑地看着李拂修,好听的嗓音悦耳响起:“初识李公子时便听闻你有识人之能,只是闻名不如见面,不知如今可有长进?”

李拂修瞬间红了脸,吴若木这是在笑她上次分明是识错了人,吴若木分明是为了玄盈珏才解围的,而她误以为是为了玄苍璧。

李拂修看着这个聪慧女子,忙歉身道:“草民眼搓,是草民的过错。”

吴若木掩嘴笑了笑,快步走了。

李拂修恭敬将手中的那副字帖交到玄盈珏的手中,玄盈珏颇感意外,打开一看瞬间便什么都明白了,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玄盈珏慢慢收紧那副字帖,踱步至书桌坐下,过了许久方道:“李拂修,经此多事,朕已将你视为忠君之人,朕今日传你前来是有一事交托于你,且此事重大,李拂修,望你莫负皇命。”

李拂修等了许久听到此意颇感意外,忙跪地谢恩道:“草民领旨。”

“严馥曾对朕有恩,她出生民间,自西南禹州凤阳而来,一路被贼人相追,逃至崇山峪,本以为死路一条。没想到崇山峪的山顶上竟藏着一座寺庙,那寺庙偏远且香火不旺,山上僧人常年习武,斩杀山贼无数。常言道佛门五戒之首乃不杀生,她却说他们才是修佛之人,善念不能救人,武力才是在这个乱世唯一的依托。”

玄盈珏低低地说着,脸上露出一种温和的笑容,“是他们救了严馥,严馥曾说死后若是有缘,她希望她能葬在那座寺庙里。李拂修,我交托于你的便是此事,还有”玄盈珏停顿了片刻,心中痛得说不出话,“还有他,他也想留在那吧!生不能同衾,死当做同穴。”

玄盈珏站起身将那副字帖又交还到李拂修的手里,“把它也带去那吧,尘归尘,土归土。”

继又将一封官书交到李拂修的手里,“这是你上任的官书,李拂修,达成此事,你便上任禹州前阴县令吧!”

李拂修一愣,这是官家文书?她要做县令了?又是忐忑又是喜悦,压着心中跳动忙领旨谢恩,郑重握着那副字帖和文书转身退出齐心殿,正要抬脚跨步走出去,却听到身后传来:“他可有对你言说什么?”

“其心同初,始未变更。”李拂修浮现出刘亦衡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让我做一个好臣子,拂修应了。”

这是李拂修对刘亦衡的承诺,是对玄盈珏的承诺,更是对自己的承诺。既已入仕,那便顺应朝堂,做一个好臣子。

李拂修带着培风和杨乘直牵着马走出万平城,身后的万平城墙慢慢在身后成为一个虚影。

杨乘直一拉缰绳翻跃上马,依稀有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风气,他扬起笑容,对着李拂修挥手道别:“透达,从前种种,已如昨日花,从今日起,我便还是以前的杨乘直了。我会如你所说,放下执念,随心而活。透达,别了!我会回延州告别父亲,然后北上从军抗击戎狄,透达,珍重!师兄没看错,你真是个奇女子!”

杨乘直策马离去,消失在一片飞腾的尘土之中。李拂修望了许久,终是不负此行,对得起师父的请托了。

“公子,培风有一事一直不甚明了。”

“何事?”

“公子,君璧即已诳了你,又为何要等你说出他是真凶后才动手杀了临王呢?他完全可以全身而退,在你说之前就动手啊?”

“他是要确定我兑现了对他的承诺,没有道出严馥之事,他本就是决心赴死,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是否被指认为凶手。培风你之前一直问我,那个凶手要杀我又为何要救我?皆因我的选择,我选择护住白成言,我选择不牵扯无辜的人,是我自己救了自己啊,他相信我,这也是君璧选择我的缘由。”

“公子!你的选择是对的。”

“可是世人会道你家公子贪慕权贵,不折手段,变节无骨!”

“公子,你绝不是!”

“哈哈,我的好培风信公子便行!”

“公子,培风既是佩服君璧,又是可怜他,他们本是一对有情人,却最终生死相隔。”

“嗯,君璧确实厉害至极,可是这场局却是严馥布的。他们很聪明,一路从禹州逃到万平,躲在万平人声嘈杂的丰宁区是最好的选择,即使清贫一刻相拥便是爱,只是事与愿违,之后种种,皆是严馥的布局。刘亦衡说过复仇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夺走她最重要的东西,我原本以为那是命,现在才明白,对女君和临王来说最重要的是权势。严馥真是太聪明了,她仅凭几条了了破碎的线索便布了这么一个惊天大局,如果她活着会怎样呢?”

“公子,若严馥活到如今,也只会和君璧一般的结局了。培风倒觉得对她而言早一点解脱便是幸福吧!只是却永远留了个污名,临王当真心狠啊,不愧是皇家子弟,只怕那所谓的谋士早就是他想除去的,借着这契机便一并除去了。”

“只愿平淡,奈何波澜!”李拂修轻声念道,翻身上马,“培风,我们该送他们去真正想去的地方了。”

两人一骥绝尘,飞奔前往禹州崇山峪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关于这个案子,有很多小可爱有疑问,可能本人没写明白,我再解释一下!

1、盈珏是不是君璧和严馥的儿子?是的哦!可能滴血验亲那段写得比较隐晦,其实古代的滴血验亲是不科学的,首先血型不一样不相容,例如父母是AO和BO,按照滴血认清的逻辑,子女如果是AB,那就永远不相容,但却是亲生的。而且滴血验亲可以作弊,水中加盐就不会相容,加白矾就可以相容,而且也有说法血液在清水中本身红细胞会破裂导致出现相容的状态!因为严馥和刘亦衡不是古代人,所以他们知道便可以操纵!

2、吴若木的作用是一开始埋好的,若木是一种山海经中的神树,长于黑水和清水之中,若水发源于那里,它也是太阳西下时憩息的树,而踆乌是古代传说中太阳里的三足乌,古代社会中皇帝是太阳,所以我就设计了那段誓言——汝为若木,吾为踆乌,夜归汝心,矢志不渝!表明盈珏会在太阳西下后守护在吴若木身边一辈子不改变的决心,为求娶誓言,大家喜欢这句誓言吗?

盈珏是个会说出如此动人誓言的人,因为他继承了严馥和君璧的智商,又经历皇家黑暗,所以他是个超级聪明的人,帝王之术百分百,掌控人心、玩弄权术也是百分百,玄苍壁自然玩不过他!所以他传位诏书颁布后火速赶去求娶吴若木是他自己决定的,便连君璧对吴若木都说抉择与她,他相信自己儿子的智商!

玄苍壁悔婚不娶、吴若木在黎贵妃面前帮严馥转移话题、吴若木丑盈珏美这些伏笔,基本上串起来就能明白他两是一对!所以最后的夺位兵变一点也不意外了!

3、李拂修最后为何会一力支持盈珏,包括培风都觉得玄苍壁会赢!因为李拂修去往追楼见君璧时看见了吴若木的马车,虽然当时她没想到,但事后她明白了,吴国公府是会支持盈珏!大玄兵马,只有吴国公府能搞得过玄苍壁舅家,这前面我已经写了;而且我还埋了另一条很长的线,关于玄苍壁玄灵琼的表哥荣威将军萧译为何会叛变,涉及小说后面剧情就不剧透了,总之李拂修看到了最后的结局,她毫不犹豫支持盈珏当皇帝!

4、第一个案子的归结便是卷首的话——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引用自庄子的话,大意是来世是不可期待的,往世是不可追回的,这是刘亦衡的心声,所以他日日夜夜在往追楼练字都是痛苦悲愤的,类似王羲之练字染黑了一池水,刘亦衡练字焚出了一缸灰!大家珍惜当下啊,不要到失去才后悔!

5、青红寺案是写宿命的,卷首话已经很清楚了,我喜欢慢慢渐入写案情,各类人物依次出场,所以请大家慢慢看,保证故事很精彩!

我第一个案子终于完结了!第二个案子也要来了!

玄苍壁和玄灵琼终究是志大才疏,野心跟不上能力!玄盈珏蛰伏多年是最后的胜利者,但从此他也要孤身一人,成为一只孤狼,所以刘亦衡安排了吴若木陪他,帝王之路还是携手同进才好!刘亦衡和严馥终究是团圆了!杨乘直也放下了心结,往自己的人生目标前进了!我们的女主也将和男主一起创造美丽精彩的故事了!

在我的故事里,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人,有爱有恨,有得有失,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杀人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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