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盈珏屏退众人,上前填了火烛油灯,重又跪回蒲垫,迎着摇曳的烛火看向躺在金棺中的大玄皇帝玄德润,只依稀记得小时候只能远远隔着众多兄弟姐妹看着,在贵妃宫中难得抱了自己几回,如今他却成了自己的父皇!
当真是可笑!玄盈珏闭上双眼又想起了九姨娘严馥死的那一晚,他恰在王府中,被临王勒令在一旁看着行刑,他孤身一人,听着板子的声响和染红的衣袍,还有严馥一直死咬着牙笑着的脸,他隐约明白些什么!
然后便是他趴在严馥的床前,那张雕花的床他曾经还午睡过,但现在却睡着将死的严馥,一股子浓重的血味呛鼻至极,可是他一点都不在意。
严馥如往常般伸手温柔地抚摸过他的脸,亲昵与他鼻尖碰鼻尖,然后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轻轻诉说:“乐安,从今以后,你要忍着,平平安安长大,乐安别怕,遇到任何事都别怕,全天下会有最好的一个人永远护你周全,我的小乐安会是那个站在天下最高之人。”
玄盈珏迷蒙着眼听着,却是熬不住黑夜的侵袭趴在床沿上慢慢睡了过去,一觉醒来,严馥便死了。
玄盈珏的思绪又回到眼前的大玄皇帝玄润德身上,他清楚知晓自己的脸上挂着一丝丝笑意,那笑意越加扩大,直到漫进了眼中,他又看到了今日之情形。
玄盈珏得了一道从未想过的消息匆匆入宫,等了些许时间就被召进奉灵宫,将死的玄润德牢牢握住玄盈珏的双手,露出一口老朽黄牙,双眼盼着殷切问道:“盈珏,若你是这天下的王,当如何?”
一刹那一道力量流进了他的血脉,“当北击戎狄,南安各州。”
“好!好!”玄润德一张潮红的脸笑了开来,布满皱纹,“你母聪慧不凡,岂能生一个弱子。”
玄润德坐起身来,召唤陆离和袁放进了寝宫,当着两人之面,让沈得江端了一碗清水到床前,咬破了手指滴入其中鲜血,“珏儿,你也来!”
玄盈珏双眼红肿,点点头,恭敬上前同样咬破了手指,滴了鲜血入内。两者相遇,瞬间合二为一,化为一体,是为血脉相融。
玄润德的脸笑了开来,一脸慈爱地看向玄盈珏。
陆离和袁放呆得只剩全身僵硬、跪伏在地,沈得江的圣旨应声而宣:“自古帝王乃天之尊,循治天下,皆以天法祖制为首,继而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皇子玄盈珏乃朕亲出,性情稳重,其志高远,必能承朕未遂之愿,中兴大玄,依照祖制,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沈得江走进灵殿,轻手轻脚添了厚衣在玄盈珏肩上,轻声问道:“皇上可要歇息片刻?”
玄盈珏摇摇头,又上前填了烛火灯油,挥手示意沈得江退下。
沈得江倒退着出了灵殿,走到奉灵宫门口,看着宫外轮流跪着守灵的百官,想起独自守灵的大玄新皇玄盈珏,竟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
玄润德已是阴狠至极,惟有对玄徐真存了父女之情,自己从他为皇子时便服侍至今,此间藏了多少秘密只有他知道。
可是这新皇看似年幼,假装痴傻多年,沈得江却觉得此刻他已与玄润德不遑多让。
忆起今日传位风波,陆离和袁放两位托孤重臣惊魂未定,这位新皇当机立断按照玄润德遗旨布局,可他对自己所说的一番话才是真真寒丝渗入心。
“今日父皇遗旨,沈总管可是听得真真切切的,是真便永远假不了,就算虚与委蛇一时,可他人心知肚明,绝不会留一个知晓真相的人活在世上。皇家之争什么下场,沈总管该知晓的,如何抉择,我便不再多说了。”
沈得江看着这座宫城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早已冷了,那便冷着走到底吧!
所有人都在等,等那最后的结局,这个战场早就不在万平城内了,远在千里之外。有人信心满满,有人期待奇迹,所有人都不想输,却没有人想到意外竟来得如此突然。
培风冲进屋内,适才释放满脸的慌张,一时不知道如何诉说,只得喊道:“公子!完了!”
所谓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李拂修一听培风这话,全身都绷紧了,脑中稍一寻思,便道:“可是那趟镖出了意外?”
培风点点头,哭丧着脸:“万平被戒严了,消息被锁了很久才传出去,如今才传回话,说是被人半道劫了,毫无踪迹。”
总归是夜路走多了会遇见鬼,李拂修任是算得再细致还是被人发现了。她强制自己冷静思绪,若是君璧刘亦衡的人必会杀人灭口,那么不至于连尸骨都寻不到,这怕是被玄苍璧劫了。
这猜想立马便被验证了,一队禁军进了临王府,看似恭敬实则强制,奉旨召李拂修和侍从培风进宫。
李拂修按住似要冲动的培风,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笑着道:“培风陪公子走一遭吧!”
又在院门口遇见候立着等待消息的玄灵琼和玄美瑾一行,遂停下脚步俯首冲着玄灵琼道:“郡主保重!”却没有对玄美瑾所言一句。她心中明白,玄美瑾即将走入富贵权势的巅峰,而玄灵琼却已然处在人生最后的辉煌!
“李拂修,现在是何情况?”玄灵琼不顾之前的矛盾,急急问道。
“草民不知。”
“你还是骗我!”玄灵琼恨恨道。
李拂修没有回复,无奈一笑。
培风朝着李拂修眨眨眼,似在表示这场局目前怎么看都是世子赢啊?公子你是不是错了?
李拂修拍拍培风的肩安慰他,她何以如此肯定,只因自己当日亲眼所见,唉!棋局已开,棋盘已动,但胜负早定。
李拂修闭目思索了一路,但仍是被眼前之景吓得慌神,瞬身震颤。
皇柩前一片血迹自柱子上滴滴血迹延伸开来,在满目皆白的灵堂中格外醒目,右相陆离已被太医包裹了额头,靠在血迹斑斑的柱子上,仍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仰天大哭:“先皇啊!你睁开眼看看啊,你尸骨未寒,这帮乱臣贼子就敢逼宫谋反!你在天之灵,如何安息啊!”
这番护主撞柱的惊世之举骇得群臣呆愣着面面相觑,不敢上前一步,全都望向站在最前端的玄苍璧。
玄苍璧已是恨得牙痒痒,这个陆离可真是胆大包天,众目睽睽之下让自己处于天下人笔诛口伐之地,即使以后成事也会永记在册,成为一段黑史。
松了牙口瞥向微低头有些踟蹰不前的袁放,心中也起了一些退意,若是真急在一时逼死了陆离,留了这等不孝的污名怕是不值当,要不便等着舅舅举兵进京也不迟!
新皇玄盈珏红肿着眼从跪垫上站起来身来,身子不由地晃了一晃,沈得江连忙扶住玄盈珏,带着哭音道:“皇上保重龙体啊!”
玄盈珏一挥手便挣开了沈得江的搀扶,怒视着玄苍璧,毫不畏惧大步上前,冷冷一笑,蔑视着扫了玄苍璧身后拥护的臣子一圈,朝着袁放斥问道:“你不是去召李拂修了吗?人可带到了?”
袁放惊得忙抬眼对上玄盈珏冷笑的眼,一时失语,只呐呐回道:“已在殿外候着!”心中已然有些后悔听了玄苍璧的蛊惑,不该明面上瞒着玄盈珏去召了李拂修,却没想到他早已知晓,现只得低着头听候吩咐。
李拂修和培风被召唤进了灵堂,二人当着玄盈珏跪拜在地,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齐声道:“草民叩见皇上!
“起身吧!”玄盈珏一脸趣味地看向李拂修,第一次完完整整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指着玄苍璧身后瑟瑟发抖的灰衣男子道:“可识得此人!”
李拂修转身看向玄盈珏所指之人,摇摇头,又问培风可识得。
培风自然识得此人,正是他赶去青州找的卤水豆腐店的老店家,他还雇了镖师护那老店家入京,后又失去了联系,如今现身于此,公子虽告知自己做了心理准备,但仍是惊心后怕。
培风跟着李拂修坦然直视那老店家,装得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玄苍璧若是还看不出问题所在那真是太蠢了,他气得双手都有些发抖,李拂修果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一而再再而三耍自己,长久以来高高在上的尊贵身份让他此刻觉得备受侮辱,怒而上前迎着李拂修便狠狠踢去,“你这胆大包天的贱民,竟敢如此糊弄与我!”
玄苍璧又扯着那老店家摔在李拂修面前,怒声道:“说!那日是哪一个来寻得你,让你来京指认犯人!”
可怜那老店家何曾见过这般大场面,本就是吓得发抖,如今被玄苍璧一拉扯一恐吓,竟是一股尿臭味便散了出来,顿时众人都掩住了口鼻躲了开去。
玄苍璧见之气火更旺,作势又要怒着踢这老店家。
老店家取出两幅画像,连连指着培风道:“是他!是他!当日便是这位小爷来找老奴,给我看了这两幅画像,问我十七年前。。。”
“十七年前如何?”玄苍璧紧接着怒斥道。
“问我十七年前,十七年前可是画上二人在万平城的丰宁区租了我的卤水豆腐店?我说便是这二人,她们自称是来京的小夫妇,想要做些小买卖。”
“众位可都听清楚了?”玄苍璧提了眉,心满意足地环视一周,又恶狠狠看向李拂修,“李拂修你如何再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