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该来的逃不过,乔羽总算知道了。
但这?次她并没有太慌,因?为过敏症状发生的早,她还有两天的时间处理。
她先去找了部队医疗点,开了点抗过敏的药。又问他?们要了几只口罩。
要是林景行来的时候,过敏症状还没有消退,她就死死戴住口罩,坚决不摘。
相?信林景行被她吓到连再次过来看看她,都要用“申请”两个字,他?肯定不敢硬摘她口罩的。
嘻嘻。
下午,冬日冷阳快下山前,罗辅云来到铁路局姑娘们所在的营房来找她们。
“乔羽,出来下。”
罗辅云不好意?思进帐篷,站在离进口处三五米的地方喊她。
乔羽忙戴上口罩,跑了出去。
“罗营长,您找我?”
罗辅云看她用大口罩把整个小脸都包住,笑了笑:“天气?冷到你都不敢露脸了。”
乔羽不想多解释,稍稍颔了颔首,算是同意?。
“你们明后两天是不是还能继续休息?”罗辅云继续问道。
乔羽暗道不好,服装厂虽然给?她们放了假,但她们已经被编入基建工程兵,罗辅云要是给?她们加任务,她们按理是不能推辞的。
早知道早上跟他?请假的时候,就不要那么老实地说出她们能休三天。
这?个罗辅云,当时他?还在忙着人下属吩咐军务,居然能一?心两用,记住她话里的细节。
现在还找上门来了。
“罗营长,我们连着生产了一?个半月的衣服,很多人的手脚都生了冻疮,陆大姐很同情我们,这?才让我们休个三天,好好恢复下身?体。”
乔羽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么说,只是希望罗辅云心里能有点数,不要再派新的任务给?她们。
她们也挺不容易的,每天重复着非常枯燥的劳动,既磋磨人,又有些让人抑郁。
“并不是挖泥清淤的苦活,是能出荣誉的轻松活。”
乔羽一?听’出荣誉’三个字,眼眸亮了几分:“罗营长,什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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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辅云让乔羽找几个爱写?文章的女生,这?两天去唐钢报帮忙。
地震来了之后,大家只顾着抓紧清淤,早日复工复产,都忘了应该把重大时刻详细记录下来。
“志气?钢”炼出来的那一?刻实在太振奋人心了,因?此这?件事上了很多重量级报刊,但除了这?一?时刻,整个救灾过程中,还有很多别?的动人事迹。
可就因?为大家实在太忙,根本想不到要做实时记录,很多极具新闻价值的事件,就这?么静静流淌掉了。
新闻最重要的就是时效性,现在再回头,发表两三个月前发生过的事,肯定不合适。
报社准备变通一?下,把这?些确凿发生过的事,整理成文学性相?对高一?些的连环画或小传记,寄给?省内受众人数多一?些的杂志社。
这?样的效果好于只是把这?些事件发表在内部刊物上,毕竟能读内部刊物的,只有厂内人自己。
乔羽把这?事跟营房里的女生们一?说,大家争着抢着要去报社。
这?是多好的差事啊!
要是她们的才华能被报社看中,留了下来,接下来就不用再去服装厂,那个敞篷车间,实在太冷,太熬人了。
去了报社,文人代的地方肯定要舒服点的吧,要是还能发表几篇文章,那还要什么奖状,一?篇篇墨香四溢的文章不就是最好的奖状,能证明自己有才啊。
但罗辅云说,报社要人,贵在精。
他?们只要四个人就够了。
乔羽跟人罗营长有私交,罗营长才会在接到任务指令后,第一?时间想起铁路上来的她们,所以?乔羽就不用说了,她肯定是四人之一?。
剩下十几名女生中,要挑出剩下的三个人。
大家为了证明自己更有才华,有的背起《出师表》,有的背起《满江红》,简陋的帐篷里一?度热血沸腾。
乔羽嘴角噙着笑,双手抱怀,听她们吵闹,真是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她从软面抄上撕下十几张空白纸,递给?每一?个想去报社援建的人。
“把这?一?个半月,我们在服装厂里的经历写?成新闻稿,我拿去让罗营长评定,他?挑出哪三个,就是哪三个。”
乔羽想出来的这?个方法?确实公平,大家不再争吵,忙着找笔,找平整的地方写?新闻稿。
20分钟后,乔羽收了上来,她抿抿唇:“大家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公布名单。”
“乔羽,我也要去。”俞梅像是不放心。
“俞梅,乔组长做事,你还要跟着?”
“就是,就是。”
俞梅红着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怕罗营长没空看完我们所有人的文章,那样不是不公平嘛。”
乔羽笑笑:“大家放心,我会盯着他?,一?定让他?仔细读完所有人的新闻稿,再下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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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羽去了一?趟罗辅云的营房,带回来三个名字——
刘敏静,丁成珊,胡蓓。
这?三人字迹干劲有力,新闻稿也写?的条理清楚,乔羽读着也挺满意?。
那边俞梅见她没被选中,直接把不开心挂在脸上。
乔羽本来想去跟她解释一?下,可她看见乔羽朝她走?过去,居然当作没看见,矮身?拿起床底的搪瓷盆,呲溜——,从乔羽身?旁蹿了出去。
乔羽提了提唇角,没再追着。
随她怎么想吧,名单就是罗辅云定下的,她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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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钢报所在的楼因?为才盖不久,还算结实,在地震中只被震塌了半边。
现在塌掉的那半边已经被清理干净,工作人员胆子很大,都没用外面立着的地震棚,直接在没塌的半边楼里工作。
见此情形,乔羽很开心,要是能在里面工作,就不用承受帐篷的苦了。
她快步往里迈步,被丁成珊一?把抓住:“乔组长,进楼里工作会不会有危险?”
“我用我服装组长的名誉保证,绝对不会有危险。”
几个女生被她逗到笑了起来,也跟着走?了进去。
到底是有砖墙的楼,就是比帐篷暖和,工作人员留着点窗缝,在里面烧着蜂窝煤炉取暖,比之服装厂的工作帐篷,这?里可真是舒服太多了。
乔羽敲了敲半掩的门:“唐钢报的前辈们好,我们是各地铁路局来这?里援建的,罗营长说,这?里需要写?文章和画画的人?”
戴着厚黑框眼镜的中年?人抬起头,语气?并不是太欢迎的样子:“先进来吧。”
他?都没问乔羽她们叫什么名字,直接从抽屉里掏出四本软面抄,放到几个女生面前:“来过好几批人了,都没通过我们考核。跟前面人一?样,先测试。都坐吧,1个小时内,按照这?上面记录的采访内容,完成至少八幅连环画。记住,图画和文字,一?样不能少。”
乔羽和丁成珊她们互望了一?眼,看来,她们还不是她们所认为的幸运儿?。
希望考核内容别?太难。
大家都能顺利留在这?里。
“这?位大哥,要是画的不好,我们就没资格过来帮忙了,对吗?”丁成珊怯怯确认。
中年?人原本已经恢复埋头疾书,这?会儿?他?抬起头,用食指推了推眼镜:“我们也没办法?,错过了内部发刊的最佳时间,上面领导现在想补救,要我们提高省刊的文章录用率。省刊要求可比我们厂报严多了,我们只能这?样测验你们。多多理解吧。”
乔羽看了看丁成珊她们:“坐下来,先画吧。”
丁成珊咬咬唇,轻跺了下脚,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乔羽和其他?三名女生也依次坐了下来。
乔羽翻开她面前的软面抄,里面记录的内容是钢厂一?位高龄冶金专家,他?年?事已高,却不顾余震频发,坚持跟一?线工人一?起,进到厂房现场,和工人们一?起抢救重要生产物资,保护国家财产。
乔羽沉思了一?下,这?里面的事情记录的比较单薄,要是分成八幅图来画,必须扩展开来,那她还要稍加想象才行,只能从个人安危,家庭安危,集体安危,三个角度分别?加以?描绘。
她刚提笔准备开始画,旁边丁成珊用胳膊肘捅她。
她压低声音:“乔组长,您会画吗?”
“不会,瞎画,没事的。”
“可这?本软面抄里要我画的是,工人们不顾安危,紧急处理钢水包里的没炼完的热钢水,免得钢水包彻底报废。可我连什么是钢水包都不知道。”
钢水包?
这?个乔羽倒是知道的,她穿过来以?前,偶尔还是会看看时事新闻的。
好像电视上放过,哪里出现钢水包老化,运送钢水途中,钢水包被烧穿,一?千七百多度的钢水直接倾泻在生产车间,引起人员伤亡的安全事故。
1976年?的钢水包,跟2000年?以?后的钢水包,样子上应该不会有太大差别?吧。
“好像长这?样。”乔羽从裤袋里掏出便签本,撕下最后一?页,画了几笔,递给?丁成珊。
丁成珊看了一?眼,抬眸:“乔组长,您确定吗?”
“就照这?个样子画吧,不会差太远。”乔羽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低头画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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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把她们完成的考核送到中年?男子面前,那人一?张一?张仔细翻看起来。
一?边翻,一?边很不客气?地说:“不行。”
“这?画的是什么?”
“乱七八糟,毫无章法?,还不如前面几组的人呢。”
乔羽听见这?人这?么直白的批评,心里有些火气?,她明白这?里需要从援建人员中找帮手,肯定也是因?为原职工有大损失。
所以?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她应该闷不做声,任凭面前这?个人怎么数落。
就当是帮他?卸一?卸心里的那些苦了。
可她们过来援建的人就容易嘛,累到再冷的被窝也能倒头就睡,吃也吃不饱。她都已经受够了体力上的折磨,可不想再被人言语侮辱。
“同志,我希望您说话能稍微放尊重点,我们今天本来休假,听说您这?边要赶很多稿,才放弃休假,过来帮这?个忙。并不是我们求着喊着要来这?里,这?点请您搞清楚!”乔羽站起身?,实在控制不住,怼起对方。
“乔组长,算了吧,我们走?吧。”丁成珊不想惹事,过来拉乔羽。
“不行,必须给?我们道歉,否则我投诉到您领导那里去。”乔羽不乐意?了,她今天就跟这?人卯上了。
那位中年?男子就跟没听见乔羽的话一?样,继续翻看着手里的画,直到翻到最后一?张画纸,他?身?体“腾”地坐正了些,眸子也亮了起来。
他?重新扶了扶眼镜,凑近了点,仔细看了好久,抬起头,眸光在乔羽几个女生身?上穿梭:“这?幅连环画,画的非常漂亮。生动,有趣,也没脱离现实。你们谁是乔羽?”
乔羽:???
这?个报社,她还能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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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景行第二?天下午到报社的时候,乔羽戴着口罩,坐在凳子上,专心地伏案赶连环画。
整个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身?旁放着蜂窝煤炉,煤炉上放着一?壶水,水已经开了,她也不拿掉水壶,任由水壶盖子“扑通扑通”的,翻起又落下。
氤氲的水汽中,乔羽就像那日在专家楼,穿着那件蓝色浴袍给?他?的感觉一?样,她又变成了清晨山林中钻出来的精灵。
林景行不忍喊出高声,怕吓到她。
他?轻手轻脚,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乔羽画画异常专心,连睫毛也要好久才眨一?次,她竟没觉察出身?旁多了一?个人。
她的皮肤还是那么白皙,嫩滑,只是上面残留着点点淡红色的小斑块。
她应该瘦了很多,军大衣包裹着她,看不出来到底瘦了多少,可一?个普通口罩,都快盖到她耳朵根了。他?就知道她受苦了,脸又瘦了。
林景行心疼的很厉害。
这?个傻丫头,上回就是因?为怕被他?看出她变瘦,然后脸上又生出红斑,才会捂着脸不让他?看的吧。
“乔羽——”林景行用非常轻的气?音唤她,生怕吓到了她。
可乔羽浑身?还是一?抖,她快速转过脸来,朝向声音的来源。
发现林景行就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原本平静的眼眶彻底红了起来,明亮的双眸也起了很浓的一?层雾意?。
“林工…...”
后面的话乔羽还没说出口,林景行就站起身?,一?把将乔羽狠狠捞进怀里。
他?身?上穿的是军绿色的呢质大衣,乔羽不多的脸部肌肤贴上去,能感觉出这?是很好的羊毛制成的呢大衣,因?为靠着一?点都不扎脸。
是的,她现在只能靠想这?些有的没的来分散注意?力。
不然,她怕她又会掉眼泪。
“乔羽,你怎么变瘦那么多?”搂紧怀里,哪怕隔着厚厚的棉袄,林景行依然能感觉出来,乔羽至少瘦了有五六斤。
可她原本就不胖。
“肉想长还不容易吗?要瘦才难呢。没事的,林工,大家都瘦了。”
林景行松开她,坐回她对面:“你的脸怎么回事?是碰这?里的化学品了吗?”
乔羽忙伸出两只手,紧压在口罩上:“没有,只是吃错东西过敏了。你不许摘,我现在真的好丑。”
“我会嫌你丑吗?”林景行拽住乔羽的两只细手腕。
“我知道你不会,但你看过之后,肯定会担心。我不想你为我操心。”乔羽垂下眼眸。
林景行没说话,他?站起身?,两手伸到乔羽脑后,一?点点去解乔羽打的死结。
乔羽竟比她自愿给?林景行的第一?晚,被他?一?件件脱去衣服时还紧张。
红斑还没退干净,她现在看着就像是钻进爱心气?球里的变色龙,身?上到处都是一?块块的花花的红斑。
比他?上次突然过来还要丑!
她真的很不想被林景行看见。
乔羽咬着唇,伸出手,轻轻握了握林景行的手。
他?的手很凉,乔羽都有些被冰到了。
“林工,别?解了,直接撕了吧。”
这?么冰的手,怎么解结。
她又不怕给?别?人看见,她只为他?一?人戴口罩。
“不能撕,待会儿?你回营房,戴着口罩还能挡风。”
上下两根被打了三四遍死结的口罩终于被林景行解开,乔羽的小脸落入林景行眼帘。
林景行坐会凳子,和乔羽平视,他?伸出一?只手,轻轻附在乔羽的右脸颊那。
以?前她的脸只能占满他?2/3的手,现在看着,竟连1/2都有富余。
瘦太多了!
林景行眼眶红了起来。
乔羽抬眸,望向林景行:“就是小过敏,已经淡很多了,过两天应该就能全消。”
林景行一?把拽起乔羽的手腕:“跟我走?,我们去找罗辅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