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005章

“景行,一会儿上班你带上那丫头的首饰。”

专家楼里,刘墨兰把装着项链和手链的黑丝绒方盒放好在吃饭桌上。

她一会儿要坐火车回上海,没有时间亲自还给那丫头。

不过也奇怪,从供销社回来后,她脖子上的那块玉牌就特别沉。戴着的时候,老有往下坠的感觉。

好像在告诉她,玉牌的主人不是她。

刘墨兰摩挲着玉牌,想了想,还是把玉牌摘了下来,放到黑丝绒方盒旁边:“玉牌也放你这。有喜欢的姑娘,帮妈把玉牌给她。”

林景行在里屋换衣服,准备去上班。

他双手捏住汗衫下摆,一抬手,汗衫就从他身上消失,整身肌肉紧致惹眼。

林景行拿起一旁的确良衬衫,抖了抖不存在的灰,动作利落地展平,甩到身后,穿上。

穿完衬衫,又在外头加了件军绿色的上衣。

今天要去市里开会,他要穿的正式点。

对着穿衣镜整理衣服时,刘墨兰走了进来:“跟你说话,怎么不吭声。”

“你说什么了。”林景行转头看他妈。

“景行,你这几天怎么回事,耳里塞棉花了?”

这几天林景行确实因为怪梦睡的不好,也影响到他白天的状态,但昨晚他倒是没再做梦,一觉睡到大天亮。

他的精神恢复到一个月以来的最佳状态。

“可能关着房门吧,没听见,什么事。”

刘墨兰又把那两件事跟林景行说了一遍。

林景行拿起一旁的包:“白天我要去市里开会,没空,晚上再帮你还。玉牌你带走,我就算要找对象也不会在平城找,放我这不安全。”

他单位在京市,在平城找对象,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刘墨兰拉住换鞋准备出门的林景行:“景行,昨晚那姑娘妈看着是真好,你考虑考虑吧。”

一点不磕绊的说出那么些夸赞的话,用的都是文化人才知道的词汇,刘墨兰根本不相信她是傻子。

“不都跟你说了,她就是个疯丫头。”

“可是……”

“别可是了,我赶时间上班,你留心着点火车的发车时间,别误了车。”

“那你一定要记得把东西还给那丫头,都是好东西。”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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馒头刚出锅不久,吃早饭的大军就到了。

其实困难时期的早饭没什么花样,乔羽他们就准备了白粥,馒头和榨菜。

其他日子也会换成花卷或萝卜丝包,但掰着手指数,数不出五种花样。

这么单调的早餐,这些职工和家属一吃就是好几年。

乔羽咂咂嘴,这种早饭让她连吃三天,她就得哭。

可她看着手捧搪瓷碗安静排队的人群,真看不出他们有任何厌烦的情绪,每个人都是平静中带着微笑,仿佛这里有极鲜的美味在等他们。

乔羽给他们分发早餐,感叹他们真不容易。

以后在她胳膊能承受范围内,可以让面点变下造型,比如变成小猪小狗什么的,也好给这群职工多些新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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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舜昌,你怎么也来食堂吃了?”

乔羽在那边发馒头,听到关键词“周舜昌”,耳朵立马竖起来。

隔两列的长队伍中,理着短头的小伙在跟个头高大,满脸青胡渣的中年男子讲话。

一看就是个很沉稳,很有学识的人。

乔羽给这个青胡渣男人打了85分初见印象分。

“老太太今天回去,不用陪她到处转了。”

“那你轻松多了。”

“也还好,老太太人又不奇怪。”

乔羽手脚没停,脑里快速分析着这段话。

看样子,这个周舜昌应该是有老婆的人,老太太应该是他丈母娘。他之前天天陪丈母娘,没空来食堂。现在丈母娘走了,又可以恢复正常了。

就是不知道,找他做师傅会不会引起师娘的不满。

并不是每对师徒都像她以前学玉雕时那么融洽。

没关系,可以先打探一番,要是人家家中有妒妇,那她就找别人好了。

乔羽看周舜昌找到座位,就把张萍喊来,让张萍代她发早饭,然后又问张萍拿了张两分的钱票,换了个自己做的馒头。

以底为面,斜口四十五度角切下,再把馒头底座中间切出一道沟,乔羽把上面切下来的馒头小块圆弧面朝前,捏紧底部,插到馒头底座里。

再在脑袋顶上浅劈一刀,两边一分,面团捏细,兔子的两只耳朵也有了。

一个没腿没尾的馒头兔就有了。

乔羽举着馒头兔,穿过挤挤攘攘的大条桌,来到周舜昌面前。

“周大哥,你好。”

“你是?”周舜昌抬头。

乔羽在他对面坐下:“我叫乔羽,张萍是我妈。今天开始,我接替她面点工的活。这是我用馒头做的小白兔,送给你。希望你一整天都开开心心的。”

乔羽把手里的馒头兔递了过去。

周荣昌没有接,只低头喝他的粥,啃他手里的馒头。

他旁边还放着另一份早点,但那个位置没人。

那边有人看到乔羽,笑着往她这挪了挪:“二妮,今天开始接替张姨了?”

乔羽点点头:“嗯,发完早饭就去人事科办手续。”

“二妮,这松软香甜的馒头是你做的吗?”

乔羽看了看他手里的馒头,确实是她做的。

“是我做的,我没用碱,用酒酿来发酵,这样口感会好一点。”

那人很开心:“好吃太多了,二妮,你手艺比张姨好,以后我们有口福了。”

他转头看向周舜昌:“舜昌,你今天不巧,一个二妮的馒头都没买到。你这面发的死,下次记得要选圆润的,白的。好吃。”

他把手里吃剩的半个馒头拿给周舜昌做对比。

周舜昌抬眸看了眼,脸上表情没任何起伏,继续吃他的早饭。

乔羽瘪了瘪嘴:“周大哥,这个也是我做的。要不,我用这个换你买的,你尝尝?”

周舜昌粥喝得滋遛滋遛响,就是不回应乔羽。

乔羽伸出去的右手停在半空,有些尴尬。

旁边那人替她打圆场:“二妮,给我,我跟你换。这么好吃的馒头,我巴不得能换呢。”

乔羽讪讪一笑,接过那人递来的碱面馒头,把馒头兔给了他。

她刚想站起来走人,周舜昌发话了:“有事说事,不用搞送东西拍马屁这一套。”

乔羽眼睛一亮,坐了回去:“太好了,周大哥,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向你讨教的。听说你是学识厉害的人,我以前脑子一直犯糊涂,刚刚才好,这才发现我都不识字。为人民服务怎么能不识字呢,你下班要是有空,能教教我吗。”

周舜昌停下筷子:“设计院有很多人,为什么单找我?”

“你是最厉害的人啊。”乔羽眨巴着眼睛,脑中自动开启屏蔽林景行功能。

“二妮,昨晚你还追着林工跑,怎么今天就换人?还真是只爱三分钟,一秒都不多啊。”有个壮实的男人挤到乔羽另一边坐下,嘲讽地看向她。

乔羽瞅下他,没搭理他:“周大哥,昨晚我脑子还糊涂着,今天早上才好,请你一定给我个跟你学习的机会,麻烦你了。”

“林工不搭理你,你就说自己脑子糊涂,今天周哥要是也不搭理你,你是不是要继续糊涂下去?嗳,设计院的年轻人们注意了,面点工乔二妮的思想动态不对,她这是要广撒网,各位兄弟都警醒着点,把篱笆扎紧了。”

那个壮实的男人站起身,扯开嗓门,对着周围喊了起来。

乔羽的脸腾的变得通红,她站起身,压住怒火:“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听听,听听,这么快就把目标对准我了,我可不想被你这傻妮爱三分钟。我的大名,你就别打听了,我对你没兴趣。”

“你们在闹什么。”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乔羽转头一看,林景行?

他怎么过来吃早饭了?

不是说他住的专家楼有专人提供早餐的吗?

乔羽被身旁这个嘴欠的男人弄到心情很差,她咬了咬唇,拿起木桌上的碱面馒头就要走。

林景行喊住她:“乔羽,是不是你又闯祸了?”

怎么每次有她在的地方都会有状况。

看她这身装扮,这是替上她妈,做起食堂面点工了?

林景行突然觉得脑袋有点疼。

乔羽停住往后厨去的脚步,转身看向林景行:“林工,我脑子是不好,但这个不好截止于昨天晚上。从供销社的墙头摔下后,我整个人清醒的不得了。刚刚不是我先挑事的,不信你可以问你身旁的这位同志。”

周舜昌把给林景行打的馒头稀饭推到他跟前:“对,她过来请教我一些东西,是何树国先挑衅的。”

之前夸乔羽馒头做的好的那个人也帮乔羽说话:“林工,二妮手很巧,馒头做的比张姨还好吃,她还想到用酒酿代替碱面发酵,我看她是彻底康复了。”

傻子能做出那么好吃的东西吗?

怕是盐和糖都分不清。

林景行看了看乔羽:“既然大家都帮你作证,那你先回去吧。”

乔羽不动:“这里有人犯了错,我要他跟我道完歉,我才走。”

何树国忙上前:“林工,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个乔二妮昨晚还在供销社戏弄你,今天又来戏弄周大哥,我怕这样下去,整个设计院的风气会被她带坏,我这是防微杜渐。”

“何树国,‘戏弄’这个词用错地方了吧,她是来找我学知识的。”周舜昌冷冷开口。

“借口,周大哥,肯定是借口。”

林景行皱着眉头抬头:“学知识有宣传室这种帮忙专门组织学习班的科室负责安排,每个部门每个月都有学习名额,你可以报名参加下个月的班。要是大家都像你这样,随意在吃饭时间打扰阶级同志,我们还怎么更好地为祖国发展搞建设。今天就算了,你们都吸取教训。再有下次,两人都去保卫科写检讨书去。”

林景行是上面派下来的专家,在这里的地位等同于院长,他发了话,何树国的气焰立刻低了下去,唯唯诺诺回他自己的座位。

乔羽没走,一直站在那。

她第一次知道,早饭时间找同事说话,也属于打扰阶级同志。

进而还能影响到祖国的建设。

这顶帽子还真大。

林景行没管她,自顾自吃完早饭,从裤袋里掏出手帕,仔细擦完嘴,站起身。

“怎么,还不走,对我的话有疑义吗?”

乔羽抬眸,看向林景行的双眸雾气蒙蒙,但不像看到她第一眼时,她眼眶里满是那种装出来的眼泪,这会儿的乔羽,双眸中明显有不甘:“林工,我不会永远当面点工的。”

林景行心没由来的一紧,他言语中没有看不起她面点工的身份吧。

“乔羽,你这话什么意思?为国家做贡献不分工种。我对你的工种说了不该说的话吗?”

“是,确实不分工种,但面点工只会做面点,写不来检讨书。”

乔羽的眸光盯紧林景行的脸,林景行被她这么盯着,莫名有些烦躁起来。

他伸手解开外衣的第一粒扣子,松了松领子。

“请问林工,你是因为这点才放过我的吗?”

林景行:“......”

只是小事一桩,他不想兴师动众。

至于她说的怕她不会写字,这次才揭过算了,更是不存在。

对面的乔羽没等他回答,继续道:“不过你放心,我不需要林工你高抬贵手,我办完入职就去宣传室报名,我会天天学,夜夜学。无故打扰阶级同志的检讨书,你离开平城前,我一定会交到你办公桌上的。”

林景行:“乔羽,你不用......”

林景行话还没说完,乔羽已经捏着碱面馒头往回走了。她纤细的手指像铁钳一般,走过的地方,被她碾碎的馒头碎渣从她指缝间溜走,白雪似的,飘散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