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妮。”张萍赶了过来,拨开人群,哭着扶乔羽起来。
“妈,我没事,你别哭。”乔羽帮张萍抹去眼泪。
从这一刻开始,这个妈是真正意义上的妈了。
乔羽不是矫情的人,她认定玉牌能帮她穿回去,就会想尽办法拿到玉牌。
一旦假设被证伪,她就彻底死心。
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在这个物资贫乏的年代活下去。
“阿姨,这个还你。”
乔羽打开看过,玉牌跟着她从两米高的墙头摔下,但有厚厚的盒子保护,一点事都没有。她把方盒连带玉牌,还给刘墨兰。
这两样本来就是一对。
“丫头,你……”
刘墨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伸手去解腕上手链。
“阿姨,项链手链你都留着吧。”
2021的东西,留给这个看着还挺爱打扮的女人吧。
放在她这,只会徒增伤心。
乔羽拉着张萍走了。
刘墨兰想追出去,被林景行拉住。
刘墨兰看向他:“她真不是你对象?”
林景行摇头:“我哪有空谈对象。东西买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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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羽回到地震棚,就被乔大山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满大街打。
“一个月不着家,回来就去招惹人林工。林工是你能招惹得起的吗?”
“是他先招惹我的。”
“还嘴硬,看来没打够。再打,让你顶嘴。”
张萍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过来:“他爸,别打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先让孩子坐下吃口饭,行不。”
乔羽揉揉被打红的胳膊,冲乔大山做了个鬼脸。
乔大山气的又要举起鸡毛掸子,乔羽大叫着飞奔回家。
乔羽躺在硬硬的竹板床上,望着头顶的厚蚊帐发呆。
虽然是九月底,天气依然炎热。夏秋交替的光景,蚊子也多,还都是花腿蚊。这会儿乔羽虽然躲在蚊帐里,耳旁却是“嗡嗡嗡”的蚊虫交响乐。
吵的她心烦气躁。
“二妮,下床,吃水饺。有好事跟你说。”
刚刚张萍就和乔大山商量,还是让乔羽替她的班。食堂到底比铁路上轻松,以前的同事也好帮衬一把。
但得叮嘱她离人家林工远一点,林工平调过来快七八个月了,再有四五个月他又会换地方,二女儿对他起心思,没好处。
人家也不会看上他家这条件,再加上她这脑子......
不过今晚乔羽闹归闹,老两口还是有些欣慰的,二女儿总算对男人起了点兴趣,以前她都只跟十来岁的小孩玩。
她年纪也到了,等她情况彻底好转,该给她看个婆家了。
乔羽下了床:“妈,我家有花露水吗?”
对好事她不感兴趣,都这样了,能有什么好事。
她只想涂点能止痒的玩意。
“什么水?”
“被蚊子咬了,涂一涂就没事的水。”
“哦,没有。起了包掐掐,咱没那么讲究。”
乔羽望了望白嫩胳膊上起的两三红点,唉声叹气爬下床,坐到小马扎上。
不大的黑方凳上,放了个灰扑扑的大口碗,里面盛着半碗白胖的水饺,昏暗的白炽灯下,依稀能从饺皮里看出青绿的馅。
乔羽拿筷夹了一只,塞嘴里。
还行。
没她做的好吃。
但这是1976,她不能要求太高。
“妈,你手艺挺好的。”
吃了人家的要说好话。
“我在食堂负责面点,这再做不好,说得过去吗。多吃点,锅里还有。”
张萍转头朝外头喊,“他爸,快来。”
乔大山端着个小碗,黑着脸进来坐下。
乔羽抬头看了看,小碗里是黄酒。
他的筷子也伸向乔羽面前的水饺碗。
乔羽:???
她抱起碗护在身前:“抢我的干吗?爸你要吃自己盛去。”
乔大山“啪”地把筷子拍在方凳上:“三口人的食都在你碗里。”
乔羽看了看手里能数得出数的水饺:“妈,你不是说还有吗?”
张萍嗫嚅:“……是还有六个。”
乔羽要哭了:“爸,妈,你们多少钱一个月。”
乔羽没想到,1976年的城市还不如农村呢。农村好歹有点自留地,能偷偷种点或养些什么,拿到黑市上换其他票。城市丁是丁卯是卯,该多少钱票和粮票,一点不会有差池。
以前张萍还能从食堂顺点油和面回来,今年发生大难,很多城市要从自己嘴里抠出粮食捐给唐市,食堂管理变得严丝合缝。
顺一根鸡毛都不可能。
乔羽吃在嘴里的青菜鸡蛋馅,这鸡蛋还是大地震前张萍顺的。
乔羽有点犯恶心。这么热的天,捂到这会儿的鸡蛋,黄都散成蛋花了吧。
乔羽放下筷子:“饱了。”
“吃两个就饱?”张萍不相信,问道。
见乔羽撑着下巴不说话,张萍又说道,“刚刚跟你说有好事,你猜是什么。”
“不猜。”
“你这孩子。跟你说,我和你爸决定了,就由你替我的面点工,明天跟我去食堂报到。”
“不去。”
去设计院就会看到林景行,乔羽不想见到这个人。
“这活你不一直吵着要吗。等你姐回来,你可抢不过她。”
“留给她好了,我不抢。”
“哎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
乔大山扬了扬手,让张萍别再说话。
“二妮,你是不是真喜欢上那个林工了?”
乔羽朝天翻了下眼皮:“没,就是不想去设计院。你们放心,我会找到养活自己的办法。”
“你字都不识几个,也就跟我学过几招面点手艺,明天必须去。”
乔羽字都不认识?
这个女孩好可怜。
不行,她还想报名参加明年的高考呢。
如果没记错的话,1977年就能恢复高考。
乔羽叹口气,站起身:“好,跟你去。”
只能从设计院找个“师傅”,假装跟他学点文化知识。
这样她成绩大爆发,就不会引起别人怀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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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的第一晚,乔羽睡的很不踏实。
迷迷糊糊睡到五点,就被张萍摇起来。
“二妮,起床,跟我上班去。”张萍从对面的木板床爬起身。
“这才几点?”
“设计院的人八点上班,要吃早饭。我们去把馒头蒸上。今天妈先带着你,明天开始,你自己去。”
“不是吧。”
东边黑沉沉的天才被晨光撕开一点裂口,乔羽已经被张萍拽到设计院的大食堂了。
这个设计院比乔羽想象中的大,有三处灰扑扑的简楼,楼虽不高,才三层,但被周围大片的平房一衬托,简楼还显得还挺威风。
乔羽的工作场所就在这两处简楼中的红瓦大平房里,平房看着面积不小,目测有□□百平方。
乔羽跟着张萍来到后厨,这里也大,足有一百五左右。
这么大的后厨?要给多少人准备吃的?
也许铁路上的活会比这里轻松。
“妈,我们要给多少人准备早饭。”
“不多,就1000来号人。”
“设计院有那么多人上班?”
“那倒没有,正式工就400来人,其他是住家属院里的没单位挂靠的家属。”
“家属也要过来吃?”
“食堂比外边便宜。咦,你不也经常跟我过来吃?睡糊涂了?”
这什么设计院?
乔羽有种被坑的无力感。
“来了,张姐。”一个圆脸大妈跟张萍打招呼,看到跟在张萍身后的乔羽,她笑了,“二妮也来了。”
“快喊李姨早。”张萍扯了扯乔羽的衣袖。
乔羽咧了咧嘴:“李姨早。”
幸亏乔羽的人设是傻子,不然人家看她谁都不认识,肯定会怀疑。
“何叔”“刘伯”的喊了一大通,乔羽总算把在食堂后厨工作的十几个人都认识了个遍。
这个食堂虽然比不过乔羽电视剧里看过的部队食堂规模那么大,但也五脏俱全。
何叔是厨师长,李姨是物资保管员,还有其他的面点师,仓库保管员,红案,烧火工等,每人各有其职。
像乔羽要做面点,就要先在物资保管员那登记,再凭敲过章的领料条到仓库保管员那领食材。
所有的东西都是计划好的,粗粗望过去,很难找到可以钻的漏洞。
张萍把白罩衣,白头罩递给乔羽,乔羽穿戴好,跟着走完一遍领料流程。
“今天第一天,你就领200个馒头的料先试试,还有200个我来做。明天你一人要做四百个。”
乔羽扶住肩头上二十斤装的面粉袋:“哦。”
三小时不到,做出200个馒头,这还是正常分量的一半。
听着是挺费胳膊的。
不过,她练过,没问题。
乔羽其实很会做各种美食,她跟师父学玉雕的时候,师娘正好是国家级厨师。
两人飙着劲教乔羽,一个说乔羽极具灵气,就适合雕玉。
一个说乔羽心灵手巧,就适合做美食。
其实乔羽觉得雕玉和做美食很像,做到极致之后,两者的追究很接近,都是形,意,美的高度融合。
乔羽两样都学,两样都很擅长,师父和师娘就没再争执。
但毕业以后,乔羽还是选择跟玉过一辈子。
美食她也做,但只做给自己吃。
林佑嘉那个渣男都不知道她还会做菜。
乔羽看着放在大案板上的面粉和碱,皱起了眉,她并不想用碱来和面,那样做出的馒头不够瑄软,不够白。
看见角落有个小缸,她打开一看,是谁酿的酒酿。
问了圈周围,大家跟说她,她可以用。
乔羽眯了眯眼,酵母就是它了。
乔羽往大缸里倒入全部的富强面粉,沿着缸沿,慢慢倒入2斤酒酿的酒液。
用搅面棍将面和米酒搅和均匀了,乔羽再往里面加入8斤左右水,再用搅面棍使劲搅和,使得面和缸壁能干净分离。
“二妮,加碱呢,光加米酒怎么行。”
那边,忙活中抽空抬眼的张萍看乔羽拿了碱却不用,喊她。
“妈你放心,我这样做更好吃。”
张萍看着女儿熟练的动作,有些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女儿之前手也巧,但没巧到这种程度。
就见很重的面团跟大云朵似得,自由舒展在案板上,乔羽两手掌根交替压面团,左右手配合的极其默契。
面团在她手里像是听话的绵羊,叫躺下躺下,叫吃草吃草。
张萍还没问她动作怎么那么熟练,乔羽已经“啪”的一声,把散发着柔和光亮的面团拍在案板上。
“妈,我先醒半小时的面。”乔羽找来一层干笼布,盖上好,又抱了醒面专用大棉被盖上醒面。
秋老虎时节,气温还是蛮高的,醒30分钟足够。
等她下完剂子,上蒸锅前再醒10分钟,馒头就会发的更完美。
“二妮,你这些都是跟谁学的?”张萍在对面忙活,她自问她动作都没这么娴熟。
“不是跟你学的吗。”
张萍:“……”
这次乔羽回家,张萍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二女儿好像变了。
但她能干总归是好事,多少能弥补她智力上的不足。
张萍摇了摇头,让自己别再瞎想。
反正在等面醒发,乔羽趁机打探这里谁有学识。
张萍皱眉:“二妮,你还是想跟人林工好?”
乔羽摇头:“没有啊,不是说了吗?除了林景行,谁最有学识。”
“可你张口闭口都是林景行林景行的。二妮,我们这里的人都喊他林工,大家都很尊敬他,没人像你这样喊全名的。”
“林景行”“林景行”的叫,怎么听在耳里分外亲昵呢。
乔羽:“......”
“我哪有张口闭口都是他,我特地先排除的他。妈,你不告诉我,我问何叔去。”
厨师长知道的肯定比她的这个当面点工的妈多。
“你等等,妈知道的,这里除了林工,就属周舜昌最有学识。他的一副字写的很漂亮。”
设计院宣传室要出黑板报,艺术字都找他写。
“周舜昌?”
一听就是旧时代公子哥才会取那种的名,乔羽点了点头。
这个名字,她记住了。
“但二妮,这人学识虽好,性子却挺傲。太有学识的人可能都会那样。你打听他干吗?”张萍本来想说这人和林景行的关系,但二妮也没说打听这个人是为了什么,她就没多事。
傲没事,玉雕师父更傲娇,不照样被她哄的好好的。只要人长的别太丑,其他都不是大事。
“不干啥,这不等面醒发没事干,随便这么瞎聊的嘛。”
这里是1976年,不像她学玉雕时那么开明,要是人家周舜昌不愿意搭理她,她又何必让张萍知道,跟着操心。
乔羽藏着没说。
半小时后,案板上的面已经发到两倍大,高高胖胖,像座小山。
乔羽将柔光锃亮的面团分成十小份,捏长条的时候,她右掌根压面团,左食指和大拇指捏住面团,面团就像是会长个儿般,听话的抻成均匀的长条。
乔羽举起大菜刀,食指挑在手柄和刀刃间,“刷刷”转动几圈,才“咔咔咔”下刀,比例均匀地切完200个剂子。
“二妮,你这手艺比你妈可厉害多了。”何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乔羽身后,他由衷赞叹。
“哪有,我这都是我妈教的,哪能比她还厉害。”
何叔爽朗大笑:“张妹子我直说,你别生气,我才站这不多会,就这点功夫,我看就刀工这一块,二妮就比你强。”
“何大哥,瞧你说的,你夸我女儿,我还能生气?”
乔羽把剂子放到蒸笼里,继续发酵十分钟,才端到其余面点工做好的放馒头胚的蒸笼上,跟她们的一起蒸。
70年代的食堂烧的是煤炭,六口大锅连城一片,三口锅熬粥,另外三口锅蒸馒头。
乔羽看着高高竹笼边溢出来的蒸腾热气,有些小兴奋。
大锅饭原来是这样的,看着还挺有意思。
煤炭火力旺,馒头的香气很快就飘了出来。
乔羽想掀开竹笼尝一个,被张萍打了手:“不能拿,自己吃也要钱票。”
“这么严?”
“一直都这样,二妮,你怎么全忘了。”
乔羽摸摸脑袋,伸出手:“妈,你有钱票吗?”
乔羽用张萍给的两分钱票换了一个她做的馒头,拿到一旁,开心地吃了起来。
比昨晚的水饺好吃多了。
乔羽咬开油亮的馒头皮,里面是气孔绵密的内里,酒酿发酵比碱面自然,馒头咬起来松软香甜,咽下去的一瞬间,有淡淡的回甘萦绕在喉头。
“妈,还挺好吃的,你也换一个吃。”
张萍本想说不要,可看乔羽吃的那么香,再加上她也想尝尝女儿的手艺,也换了一个。
馒头拿在手里很有弹性,轻轻一捏会感觉有反弹力。
张萍张嘴咬下,绵软但不失力道,还有淡淡酒香钻入鼻息。
确实好吃!
“二妮,你这馒头做的好。”
“是吗?”
乔羽的嘴角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