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001章

周日,乔羽的直播日。

她拿出羊脂玉籽料,打开摄影补光灯,接下的三小时,她要用这块玉,雕个皮卡丘。

乔羽运营“是Q玉们的宝妈呀”这个账号已有一年。

某音上做玉雕直播的不多,为了跟一般账号区分开,她不刻观音不雕莲,只做迎合年轻人的Q版动漫玉雕。

因为有特色,粉丝涨的不错。

开号才一年,积攒了50万粉。

乔羽打磨羊脂玉籽料时瞟了眼互动,榜一大哥还没来。

他缺席快一个月了吧。

榜一大哥网名“侘寂”,头像用的是墨玉质地的平安无事牌。

侘寂是特别有禅学意境的词,取离群索居,隐士般清简的意。

这人在她建号初期就粉了她。半年后,她开直播。他每次都卡点进直播间,坚持打榜。单次直播,他都要花费2000软妹币以上。

乔羽发过私信,跟他明说做Q版玉雕只是她的小爱好,她不靠这谋生,主职还是帮人定制高端玉雕。

那人什么也没回,火箭.炮照投不误。

乔羽便没再多说什么,也许他就是有钱没处花吧。

可连着四期,这人再没出现。

乔羽挺担心他,可再怎么私信,那头依然静默如初。

一旁手机响,乔羽停下手里的机器,她和粉丝们打了声招呼,去接电话。

是她的男朋友林佑嘉打来的。

林佑嘉在广告公司工作,乔羽和他交往才半年。两人聚少离多,连寻常约会看电影,共进晚餐都很难做到。

好在乔羽不是恋爱脑,这样淡淡交往对她来说压力也小。

“小羽,明天早上九点,石环山,我小叔公出殡,别忘了。”

“记住了,八点四十在那碰头。”

-

乔羽穿着黑色套装,手捧白菊,准时到了说好的地方。

左等右等,没看到林佑嘉来。

给他去电话,也没人接。

乔羽皱了皱眉,迈开脚步,朝一号追悼厅走去。

里面座椅上坐满了人,她找了靠后的椅子,坐下。

“看见没?那是林老的侄孙,林老捐了老洋房95%的产权,剩下的5%,给这侄孙和侄孙媳了。”

“那钱也不得了,至少值1个亿。这侄孙厉害,林老一辈子没娶,但他侄孙,侄孙女可不老少。”

“听说他耍了手段,骗了林老。”

“哦,什么手段?”

“嘘,他女人过来了,先别说了。”

两个上了年纪的人低声聊天,乔羽跟着听一耳朵。

肩膀上搭上两只手,乔羽转回头。

是美妆主播余蔓蔓,乔羽参加主播大会时见过她。

性格挺张扬的一个人。

余蔓蔓打扮的很艳丽,大红唇特别碍眼。

乔羽眉头跳了跳,这什么场合她不知道?

“乔羽,来一下,有东西给你。”

“是什么?”

余蔓蔓打开手里的黑丝绒小方盒,一块墨玉制成的平安无事牌躺在里面。

是侘寂头像上的那块玉牌。

乔羽眉头突突跳了两下。

-

石环山的一号悼念厅前,乔羽听到了她活24年以来最好笑的笑话。

“你是说,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半年的三?”禾羽指着自己,两眼冒出怒光。

“你不用这么想,佑嘉又没占你便宜,对吧?”

顿了顿,她继续道,“你放心,只要你不瞎说,我们的完美合作没人知道。”

“这玉牌是你应得的报酬,收好。”余蔓蔓见乔羽咬着唇,恶狠狠盯着自己,也不说话,她嗤笑了声,把黑丝绒小方盒塞给对方,探过身子,“成色极好的墨玉,至少值十万。再加上老爷子给你的打赏,你这波不亏。”

这对渣侣真渣,用玉堵她嘴。

让她从无辜受害者变成同伙。

“想出这么阴损的招去骗老人,你们这么做不亏心吗?”乔羽真想不顾身份去揍她,可这场合不允许。

余蔓蔓和林佑嘉就是吃准了这点才让她过来的吧。

乔羽回想这半年来,她和林佑嘉少到可怜的恋爱场景。

林佑嘉总是找很多借口跟她拍视频,接着又会消失大半个月。

现在想来,不到探望他小叔公的时间,他是不会想起她来的。

或者说,他浓妆艳抹的正牌女友不允许他找她。

“亏心?这年头还有人说这么幼稚的话?良心多钱一斤?他林景行要是晚节能保,我和佑嘉能钻到这个空子吗?”余蔓蔓涂着艳丽指甲油的手指向悼念厅里的水晶棺,一副怪不得他们的嘴脸。

乔羽胸闷到不好透气。

“他是爱玉之人,他只是觉得我另类雕玉的方式有趣罢了,他连我给他的私信都没回过一条,你凭什么这么污蔑他?”

刚刚被三她都没这么痛心过,现在,又被骗子的她只想找个地方痛哭一场。

“蔓蔓,进去吧,有长辈要招呼。”林佑嘉看到乔羽情绪激动,生怕余蔓蔓被打,忙过来拉他女朋友。

乔羽看都不看他,渣男!

林佑嘉见乔羽连眼神都不给他,脸上有些怪异:“小羽,这边没你事了,你先回吧。”

用完就甩,干净利落。

谁不说你们渣侣厉害呢。

乔羽本来想把手里的方盒扔回去,但她改主意了。

这么纯净的玉,这对渣侣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我还没悼念亡人呢,侘寂是我的头号粉丝,他走了,我给他上束花不过分吧。”

“随你。”

乔羽扬起头,生生憋回在眼眶里打滚的泪珠。

她坐回座位,仔细聆听完林景行辉煌的生平,跟着长长的队伍,给亡者鞠躬,献花。

离水晶棺还有五米远,乔羽朝前方的遗像望过去。

遗像用的是林景行年轻时的照片,黑白照片里,他五官清冽,淡然矜贵。

像极了方盒中的墨玉。

“往前走啊。”后面有人轻声催促乔羽。

乔羽“哦”了声,忙抬脚去追前面的脚步。

脚刚迈出去,明明是平地,却突然变成万丈深渊,乔羽连“啊——”都来不及喊,身体极速下坠。

-

“乓——”

乔羽掉进大泥坑,身上的衣服,一头的长发全被泥浆弄脏。

四周到处都是铁丝网,隐隐还有几个大牌子,上面有大红字,“军事重地”。

她不是在林景行的追悼会现场吗?怎么突然掉这了?

不会穿越了吧?

乔羽涌过不好的念头。

“我包呢?”包里有手机,她可以求救。

可挂在肩膀上的包,这会儿也没了影。

右手紧捏着的黑丝绒方盒还在。

乔羽颤抖着手,闭着眼睛打开盒子,等慢慢睁开眼睛,她失望叹气,平安无事牌没了。

乔羽怀疑,就是这个玉牌让她穿了过来。

玉牌消失不见,是不是去了该去的地方?

先不管了,先找人帮忙再说吧。

“来人啊,有人吗?救命啊!”乔羽茫然地站在泥坑中,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直到感觉有两杆硬硬的东西抵住她后背。

有人就好,有人就有救!

乔羽想转身,那两杆东西立即加大力气,抵住她后背。

冷冷的杀意像毒蛇蜿蜒到她脖颈。

她吓的不敢再乱动。

“什么人?举起手来!”

“别开枪,我是好人。”

“没有哪个傻子说自己是坏人,一看你就是特务。”

“我不是特务,我不是故意要来这的,我刚还在参加葬礼。”

“省点力气到军事法庭上说吧。”其中一人毫不怜香地薅起乔羽的衣领,把她拽出来。

不过也难怪,乔羽脸上身上哪哪都是泥浆。

平日再娇俏可爱,被泥浆这么一涂,别人根本看不到半分。

卖萌没用了,乔羽老实闭紧嘴巴,高举双手。

-

平城派出所。

林景行身穿白色的确良衬衫,里面的圆领汗衫清晰可见,他身材高挑,两腿颀长,这身普通装扮丝毫没掩盖他矜贵的气质。

这会儿,他正慢慢把形状奇特的玉石雕件放到徐寄跟前。

“这是什么?”徐寄问道。

看着猫不像猫,兔不像兔的。

“你觉得是什么?”林景行从衬衫兜里掏出“熊猫”,两根玉竹般的长指敲了敲烟盒边沿,细长的烟灵活弹了出来,林景行把烟盒给人递过去。

“妖猫?对吗?”徐寄接过烟,叼嘴里,自己划了根火柴点着,斟酌说道。

“我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长这个样子,却不知道叫什么。

林景行没抽烟,他把烟盒装回衬衣兜里。

这个月来,林景行每晚都会梦见钻进这模样奇怪的玉摆件,在不同的场景过家家。

有如茵的大草坪,有飘飘的杨柳树下,也有猫狗嬉闹的地板上。

每个场景里都有个他看不清长相,听不清说话声的人绕着他,帮他穿衣服,还摩挲他的脸和肚皮。

林景行被这些重复的梦境弄到头疼,都影响到他白天复核图纸,这才来找老朋友。

“你不知道名字,是怎么想到雕这玩意的?”

“我梦到的。”林景行压低声音,“你在办案过程中,有没有听过类似的事,比如重复的怪梦。”

“你这天天修路桥的,要碰到怪事也是你吧。跑我这里问,问错人了。”

正说着,徐寄办公桌前的内线电话响了。

徐寄拿起听筒,“嗯嗯”了会儿,捂住话筒,朝林景行道:“城南那还真有一桩怪事,去看看?”

“走。”

-

建筑设计在00年以前地位很崇高,不像CAD盛行的新世纪内卷那么严重,在电子移动支付不便利的时候,建设单位都是背着整麻袋的钱求设计师出图。

林景行作为路桥设计专家,现在正坐在建设单位安排的小车上,去城南军事重地。

徐寄很开心,不用骑二八大杠了。

这次一起去的还有派出所副所长刘军,为的是乔家二女儿乔羽的失踪案。

乔羽是乔大山和张萍的女儿,上头还有个在下乡的知青姐姐乔桃。

乔羽在她几岁的时候被流氓吓过,从那以后脑子就不太好,经常说她其实不叫乔羽,而是叫李某某或张某某。

她精神不稳定,下乡的事就没安排她。但她姐姐快返城了,按照道理,她和姐姐都可以接替张萍做设计总院大食堂的面点工。这份工作相对清闲,也有油水,是这个二两猪油都是吃香货的年代,大家打破脑袋想做的工作。

正好乔羽脑袋不太灵光,这份工作只要和和面,搓搓面,还真挺适合她的。

可问题是她姐乔桃也想要这份工,设计院里的年轻人待遇好,有房分,是个找婆家的好地方。

要是接父亲的班,去铁路上登记麻包数量。这风吹日晒的,又累又不讨好。

一家人正为怎么安排这对姐妹而烦恼时,乔羽不见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那种。

这都快一个月了,今天徐寄收到消息说像乔羽的女孩出现在军事重地,他当然要去看看。

林景行和徐寄等三人挤进接待处时,乔羽正端着大搪瓷杯,洗脸和头发。

这已经是她换的第六缸水了。

这里的泥浆太给力,她的发量又多,人家给的脸盆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用过,于是就选择用喝水的搪瓷杯,涮火锅一样涮着到肩的头发。

“用喝水杯洗头,就是那个贴满城的傻妮没错了。”

“要真没了还好,这下她姐有的闹了。”

“谁说不是呢。”

乔羽只低头洗发。

随着她的动作,那张肤质好到爆的脸庞暴露在众人面前,白到透亮的肤质让旁边端枪的兵哥哥不由放低了枪。

“这么好看的女娃,不会是那个傻妮吧?”

“所以才叫徐所来看,傻妮见天顶个锅底灰的脸,谁知道是不是一个人。”

几个人还在那议论,指导员洪亮的声音响起:“徐所,你可来了,快看看这是不是你们辖区走丢的闺女?”

乔羽听见这话,抬头朝门口望去。

她的视线一下落在最后进来的林景行身上。

“哐——”搪瓷杯砸地上,黑黑的水倏忽钻进泥地。

乔羽嘴唇翕动,好半天才发出声音:“叔...哥——,你从墙上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