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儒修一经试探,便要撤退。
换苏斐然紧追不舍:“休走!”
一剑横川。
儒修匆忙抵挡,剑在咫尺处交接,火花迸溅,直逼颈项。
四目相对,剑身映出两人的脸。
儒修轻轻地笑了。
他左手执剑,右手弹出一把匕首,插向苏斐然的小腹。一旦成功,丹田尽毁。
距离如此之近,躲闪已然不及。
儒修眉目婉约,一声轻叹:“可惜……”
声音尚未收起,他面色微变。手中匕首竟如插上玉石,正欲用力,却见苏斐然微微一笑。
不知何时,她手中多出一根细簪。
“噗。”簪子入肉三分,防身法器触发。
儒修登时后退,苏斐然正要逼近,他抬手一洒,漫天尘屑。
“小心!”何多多烈火燃尽,尘屑化灰,纷扬而落。火焰尚存余势,一鼓作气,冲向儒修。
儒修一边甩出火线,一边转身欲躲,不想面前突然蹿出一物,白色皮毛分外眼熟,更惹眼的是它手中偌大一块板砖似的法器,正当头拍来。
他横剑一挡,未料到对方冲势强横,激得他连连后退,再扭身卸力。
他看向苏斐然,嘴角勾起笑来。
白衣染尘,腰间染血。他却笑意缱绻,艳色面庞上,眉眼温柔:“原来是你啊。”
如见情人。
何多多诧异地看向苏斐然。
正在此时!儒修抬手,破空之声响起,有暗器袭来,与苏斐然剑身相交,叮当作响。
他却趁机双手掐诀,周围空气隐隐凝滞。
惊雷声起。
法诀已成。方才温柔笑意悉数散尽,他眸色沉如天幕,面容似成亘古,唯独嘴唇微启,字字清明:“克己复礼,天下归仁。”
空阔之中,有形交织,似成囚笼,罩顶而来。挥剑扫去,却无形无象,无法触及,唯独心头如压重物,身上如遭夹击,竟至于手足无措,不能活动自如。是束缚。是礼。
何多多大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列缺霹雳。
道法自然而无为。束缚退。礼退。
儒修笑意隐约,目光却沉凝如冰,手诀再换,语速飞快却字字分明:“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
听至一半,何多多捂上耳朵,高声喝断:“大道废,有仁义!绝仁弃义,民复孝慈!”
雷霆乍起。
儒修面色微变。
苏斐然一剑来到!
儒修仓促调动火系灵力,苏斐然早有预料,河水波涛汹涌,溅起狂澜,直扑火焰。
剑与肉相接。
“噗。”鲜血迸溅,血珠掠过苏斐然眼前。
近身瞬间,她突然抓向儒修伤口。却见他手中多出一张符纸,电光石火间,苏斐然手上方向一转,抓向他腰间。
下一刻,儒修消失不见。
是传送符。
五年前,她用传送符从他手中逃脱。五年后,他用传送符从她手中逃脱。
何多多气得跺脚:“那朵花被他抢走了!”
她们杀了树精,本没期待有什么收获,谁知刚发现意外惊喜,就被人截胡了。
苏斐然拍拍她肩膀,指尖一勾,挂着一物:“并非一无所获。”
何多多一看,眼睛亮了:“储物袋!”
儒修同是筑基,苏斐然轻易抹掉了他的神识,打开一看……空空荡荡。
苏斐然:我竟不觉得意外。
何多多又是一口气没上来:“什么东西都没有,他挂在身上做什么?”
“用来保护更重要的东西。”苏斐然道。
既然确定“不过尔尔”是儒修所言,那么谁偷走了破邪剑就不言而喻,苏斐然见他要逃,趁机扯下储物袋,也抱几分侥幸心理。但那儒修不是马虎大意的人,破邪剑这样的东西并没有放在明面上,倒是让她白费功夫。
何多多听完苏斐然解释,叹息一声:“不管怎么样,任务算是圆满完成。”
她取出通讯石,和大师兄交流进度。大师兄还在跟踪那个烟、雾弹,发现了些问题,正要探查究竟,让她们先带云水花回去救姜羡。何多多顺便问了下姜羡的情况,姜昭节说他目前状态稳定。
苏斐然在旁边,听到这一句,心道:姜羡的状态当然稳定。
临走前她借口忘带东西,去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叫出白牙,咬姜羡一口,看他能否像上次晕倒那样,被一口咬醒。但是失败了。第二件事便是直接将姜羡塞进手镯带走。姜昭节用再多禁制,也不如她随身携带来的安全。
和大师兄交流完毕,两人原打算先原地休息,但是条件不允许。
林中雾气散去,天空中雷鸣阵阵,乌云阴郁地压下来,河水翻着奇异的波澜。
何多多心情沉重:“那朵花已经没了,天气怎么还是这么古怪。”
两人不敢停留,立刻动身沿来路往回走。走了半个时辰,何多多停下脚步。
“这条路不对。”何多多皱眉,向后看了眼,有些犹豫:“我们不是从这儿来的。”
苏斐然下意识抬头看太阳,但乌云蔽日,不见阳光。她又只好看向河流:“我们沿着河流走,总能出去。”
两个人又沿着河流一直走。许久,苏斐然停下脚步:“这里我们来过。”
一道火焰撩上树根,立刻显出焦痕。何多多说:“我们再走一次。”
半个时辰后,她们再次见到了那片焦痕。
何多多缓缓吐气:“幻境,或者法阵。”
“排除人为,如果是此地天然存在的,”苏斐然问:“我们何时触发了它?”
何多多道:“杀掉树精后,我四处走过,没有问题。”
“可能是你走得不够远。”苏斐然道:“你说过,杀死树精后,林中便起了雾。”
何多多看她:“我们需要找到树精。”
如果是幻境,找到致幻之物。如果是阵法,找到阵眼。这一切都和树精联系起来。但是,她们无法分辨方向,如何找到树精?
苏斐然道:“我们不妨再试一次。”
何多多问:“怎么试?”
苏斐然答:“闭眼。”
眼睛会欺骗大脑,多数幻境因此而生。倘若这里是幻境,她们只要闭上双眼,锁住神识,靠本能一直向前,即便方向会有偏差,也绝不至于绕回原路。
这方法仍有危险,比如她们旁边便是河流,不知这河流究竟是真是假,闭上眼睛,固然避开假的,但也有可能踏入真的,苏斐然是水系没关系,但何多多却可能溺水身亡。
但这的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苏斐然伸手向何多多:“我闭眼向前,你睁眼,如果我们回到原地,或情况危险,便唤我。”
何多多握住她的手:“好。”
每走一段,苏斐然便睁眼,以脚尖方向校准直线,再继续前行。何多多始终没有示警,她便一直向前,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发现手中空荡荡的。何多多的手消失了。
她睁眼。
只有她一个人,站在空阔的宫殿中。
身后是门,身前是池,对面是高台,台上有一桌,桌上有一物。
苏斐然向后试了试,门打不开,只能向前。她向浅池中扔了一块灵石,没有任何反应,但谨慎起见,干脆翻身前跃。不想丹田一窒,竟自半空跌落下来。
这池子果然有古怪。刚刚踏入,便感到强大的吸力直冲丹田。她竭力压制,灵力仍然倾泻而出。
以这样的速度,她身处浅池中央,无论向前还是向后,到终点时都要失去全部灵力。
前进,还是后退?
快速流失的力量不容她犹豫,苏斐然奋力前冲。
每一步都有灵力丧失,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加虚弱。直到前方高台处,她腾身跃起,最后一丝灵力消失殆尽,她竭力克服惯性,落地时险些撞上桌子,饶是避开,最后也一头钻进桌底。
她抓着桌面稳住身体,起身时,丹田已经干涸,手镯突然锁住,她失去了全部作战手段,仿佛待宰的羔羊。
当所有退路被斩断,便只有一个选择,苏斐然看向桌面那本书。
她伸手,触碰书面时,仿佛有水波荡漾,空中忽而现出一滴水来,青色的水。
苏斐然第一时间认出,那是木系灵气化液的模样。
那青色水滴很快变换,成红色水滴,又成黄色水滴,再成白色水滴。
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最后,金生水。那水滴变为黑色的水系灵液,悬在半空。
又以最圆满的形态坠落,正落在书本之上。
书面涟漪荡开,层层叠叠,化作五个大字。
太一生水诀。
黑色光芒耀眼绽放。
苏斐然霎时间双目失明,唯有那五字残影停留眼前,又刻入识海。
再睁眼时,桌上书本不见,水滴却依旧,同时有沉重声响。宫殿大门霍然洞开,透出白茫茫的光。
但她仍然不能离开。
高台下方,浅池不知何时盛满清水。苏斐然试探踏入一步,那股吸力还在,却调转目标,直接吸收水分,皮肤肉眼可见地变干,体内血液汇聚向下,与水池相接处,皮肤表面充血,仿佛要渗出来。
苏斐然立刻收回脚步。
她若是径直走向大门,怕已是一具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