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失控

“东西你也看见了,有何感想?”裘言语气轻快,漫不经心,全无半点慌张愧疚之意。

谢瑜攥着簿子的手紧了紧,瞬间就将薄薄的宣纸捏出几道折痕,不知为何,心中越是愤怒,她就越平静,像是在讨论他人的事:“为何如此?我们之间从未有过节。”

“无关过节,就是在路上看到你这般有趣的过路人,我也会想跟她玩一场游戏的。”

他抽出两条椅子,做出了个请的姿势,自己率先坐下来,两首交叉,手臂搁在扶手上,好整以暇看着谢瑜。

“不跟你打谜语了,看师妹这么困扰,跟你讲个故事吧。”

裘言第一次见到谢瑜时,异于常人的能力就让他发现了谢瑜刻意隐藏的秘密,女孩自卑瘦小,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但身上有着刺鼻的血气,那是杀过人才会有的味道。

没有什么比发现人恶的本性更让人兴奋的事了。

那时谢瑜不过十二三岁,裘言也有些怀疑,便去问了许若真,得到了答案。

真是有趣,自从将关注放在她身上时,裘言却发现这个人跟自己所想很不一样。

每当谢瑜被人欺侮,裘言就很期待她再做出失控的行为,但让他大失所望的是,她不过像只蝼蚁一样弱小麻木,毫无斗志。

而且谢瑜似乎很容易相信每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只要别人给她一点帮助,她就对人家感恩戴德,这种愚蠢的善格外让裘言烦躁。

似乎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裘言策划了第一起“背叛”事件,他安排一个爱慕自己的外门女修假意和谢瑜做朋友,将自己的储物戒指送给她,却又在几天后谎称谢瑜偷了自己的戒指。

所有人都把谢瑜当成贼看待,她百口莫辩,只能一次又一次回头看向那陷害她的“朋友”。

裘言记得谢瑜当时的眼神很绝望,她麻木于别人对她的恶意中伤,面对亲近之人的背叛,却像是晴天霹雳一般。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裘言发现了更让他震惊的事,谢瑜体内似乎封印着魔族血脉!这是魔界最禁忌的术法,就连裘言也是为了到正派做卧底才被结了相似的印。

他将谢瑜迷晕带回住所,想强行破开封印,不想那封印比自己以为的高深多了,不仅没有破开,就连裘言本身也被反噬折了数十年的修为。

强行破开没用,只有让谢瑜自己走火入魔冲破封印了。

于是裘言就开始了一系列的计划,目的就是让谢瑜心中的光明一点点崩塌,最后绝望走上魔修的道路。

为了不让人怀疑,他从来没有参与过计划的实施,只做幕后最大的黑手,操控着这一切,而长期游历的经历则是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进展虽然缓慢,效果却逐步展现,谢瑜也从曾经的一张白纸到现在的千疮百孔。

但裘言没想到她甚至想重塑灵根,即使三年的时间没突破到驻基,她还固执地咬着牙闷头修炼。

裘言深知,面对这种人,给她一点养分她也会努力破土生长,只有亲手给她希望再狠狠打碎,才会让她绝望,于是,他改变策略,帮助她准备重塑灵根的材料,放长线钓大鱼。

璇玑草是重塑灵根不可或缺的一环,但这草,注定是宫冬菱的。

只是没想到,谢瑜竟然怀疑到了他身上,甚至还破门而入发现了所有计划。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采用第二个方法了……

裘言将自己从感兴趣到开始玩游戏的过程自曝了出来,但却刻意遗漏了魔族血脉封印的部分,他不想谢瑜过早的知道这些,只有无意识的走火入魔,才能更好地冲破封印。

“将白纸一点点染上黑色,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游戏,不是吗?美好的东西,只有毁掉它的那一刻,才是最有意义的。”他站起身,将桌子上被他毁掉的一大叠画展开,手覆在上面,闭上眼睛,痴迷地深吸一口气。

“那被你毁掉人生的人呢?他们会如何?”谢瑜浑身发冷,牙齿都开始打寒战。

裘言一声轻笑,将最上面的画揉成一团,随手扔在了地上:“都成垃圾了,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谢瑜忽然想起来,曾经拿储物戒陷害过自己的那个外门女修,自那次事件之后,就再未见过她的身影了,她的同门似乎也不在意,只说她说不定是自己受不了修炼的苦楚,离开了不周山吧。

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指甲深陷入掌心中,她才能发出声音:“那司蓉呢?”

“司蓉是谁?”

他甚至连司蓉是谁都忘记了,不,他根本就没记过那少女的名字。

“是被你指使给我储物戒的外门弟子,就在簿子第一页。”

“或许死了吧,不过也活该,她的手段太脏太蠢了,”或许是注意到谢瑜眼睛和神色是不对劲,裘言笑了,“害怕我也对你如此?放心,你是我最中意的作品,还没这么早丢掉,我还为你画了这么多画像,不觉得感动吗?”

裘言如毒蛇般吐着信子,一字一句将刀插在谢瑜的心口:“觉得我心狠手辣?我可从没亲手取人性命,杀人犯,一直是你自己。”

他一步步引诱着谢瑜走进他的陷阱,谢瑜俨然已经忘记了,裘言之所以会做那般计划,是为了让她失控。

谢瑜低头沉默着,死气沉沉,对杀人犯三个字也没什么反应。

但裘言却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心也悸动起来,魔鬼……似乎要苏醒了?

他将自己的剑驱动,剑漂浮起来,立在两人之间,他低语道:“恨我?那就杀了我吧,就用这把剑,刺穿我的心口,接受真实的自己。”

谢瑜突然抬起头,整个人的气息全然变了,一双眼睛漆黑一团,没有一丝高光,她扬起下巴,像画中那般倨傲,冷漠俯视着面前的男人,终于伸手握住了剑柄,霎时间,血光从她的掌心蔓延到整个剑身。

裘言发现自己跟剑断掉了联系,但他却狂喜渴求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而就在这时,一个清亮声音打断了两人:“住手!”

谢瑜的动作一顿,冷冷瞥向门口闯入的那人,那女人气喘吁吁狼狈不堪,但炙热的眼神却将她的心一烫,谢瑜眼里出现了片刻的迷茫。

“谢瑜!都是假的,不要相信他!”宫冬菱几步跑到到谢瑜面前,却迎面被那柄剑指向了胸口。

举着剑,谢瑜又恢复了那副六亲不认的模样,杀气腾腾。

宫冬菱直接空手握住了剑刃,强迫谢瑜好好看着自己的眼睛,不顾锋利刃面划破她的掌心,语气格外坚定:“听我说,无论裘言方才说了什么,都是假的,他只是为了激怒你,让你失控罢了,若你掉入他的陷阱,真的刺进去了,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谢瑜怔怔看着宫冬菱渗血的手,眼里的冰好像融化了些许。

看到谢瑜的表情出现了松动,宫冬菱知道自己说的有效果,于是她手腕发力,接着引导道:“来,松手,把剑给我。”

谢瑜握住剑柄的手慢慢松开,但与此同时,她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她抱着身子弓下去,痛感迟钝却也因为这剧痛发出嘶嘶的抽气声。

宫冬菱将剑扔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冲上前去,接住差点倒下去的谢瑜,用手轻拍她的背,柔声道:“别怕,我在这。”

谢瑜像是溺水的人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拽住宫冬菱的衣袖,最终沉沉昏睡去。

护着头将她小心放在椅子上,宫冬菱一转身,冷眼看向房间里的另一个人裘言。

裘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剑捡起来了,他一个人站在桌边,静静观察了宫冬菱许久,这会儿两人对上眼神,他的脸色难看至极,早已没有之前刻意伪装出的爽朗模样。

他怎么也没想到,宫冬菱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将他的计划毁于一旦。

面对这个师妹,裘言之前并没有什么兴趣,她的恶意和手段都太次了,他连逢场作戏都懒得做,或许他们是同类人,宫冬菱也不乐于招惹他,两人一直倒是相安无事。

等谢瑜出现后,裘言便利用宫冬菱引爆了不少矛盾,渐渐把她当作合心意的工具人看待。

可如今,工具人开始失控了,他竟是一直没有发现……

裘言看着身上血迹斑斑,一脸病容的宫冬菱,眸色更加深沉。

宫冬菱也对这毒蛇一样的男人心有余悸,她将信息透露给谢瑜,本意是让谢瑜将怀疑转移到裘言身上,但没想到裘言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现在就想激怒她入魔,幸好自己来的及时。

她有预感,一旦这剑刺下去了,会发生更可怕的事。

或许是因为刚刚太过着急,忽略身体的不适,此刻一将谢瑜救下来,她就跟浑身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身形一晃。

被裘言伸手虚托了一番,宫冬菱这才没有整个人倒下去,她道了声谢便想起身,却感觉到手腕一阵刺痛。

裘言顺势箍住宫冬菱纤细的手腕,咬牙切齿:“好师妹?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知道裘言比自己所想危险许多,宫冬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速想了一个理由,特别是自己知晓他是魔界卧底身份这件事,一定不能暴露,要不然肯定会被灭口。

“璇玑草的消息,不是你同时告诉我们两个的吗,谢瑜说有人经常给她传达信息,便想看看这个人跟你是什么关系,如此看来,你就是那个人了吧?”

宫冬菱也不挣扎了,索性就随他,皱眉看裘言,反问道。

“你以为,我有其余目的?”裘言显然没有那么容易忽悠,步步紧逼。

“我连你方才说了什么都没听到,怎会知道你有什么其他目的?就是让她清醒过来而已,再怎么逼问我也是不清楚的。若是担心我将此事告诉别人倒是大可不必,毕竟你手上也握着我的许多把柄吧。”

她双手一摊,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裘言眯了眯狭长的眸子,透着点危险的神色:“师妹能有这样的觉悟自然是好的,只是师妹何时开始与谢瑜关系如此之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啊,那是因为,我被夺舍了,”宫冬菱欣赏裘言呆滞的神情,笑弯了眉眼,“您信吗?”

若是没有那条情报,裘言也会觉得她被人夺舍了,因为有人之前就怀疑并调查过她了,结果并没有什么异常。

趁着裘言一愣,松开限制的瞬间,她迅速收回了被掐红的手,后退半步,才正色道:“知道你肯定不会打消对我的怀疑,反正我人就在这不周山,又不会跑到哪儿去,大可以之后再继续调查我。”

裘言默默看着宫冬菱扶起谢瑜,将她带出门去,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都会将眼线的重心放在监视这位性格突变的师妹身上,直到发现她的秘密。

……

谢瑜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竹林之中,她一阵茫然,环顾四周,却看见宫冬菱在一旁的竹躺椅上,静静酣睡着。

看到宫冬菱,她才慢慢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

似乎当时自己被激的失控,差点刺下那一剑时,宫冬菱突然出现阻止了她?

虽然很多细节已经不记得了,但自己拿剑指着宫冬菱,却被她反握住剑刃的画面却分外清晰。

她起身,看向宫冬菱,发现她头发衣衫凌乱,素白衣襟前有触目的血迹。

是我害的……谢瑜的心一紧,突然又想起刚刚在那本簿子中看到的,很多曾经宫冬菱和她的矛盾,背后黑手竟是裘言,宫冬菱不过是被利用了,不由愧意上涌。

快步走到宫冬菱身边,她看向宫冬菱垂在一边的手,掌中有一条新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包扎。

正当谢瑜打算帮她包扎时,宫冬菱却醒了。

“啊太累不注意就睡着了,抱歉,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将你送回去,只能留在竹林里等你醒来。”

听到声音,谢瑜受惊一般,迅速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才摇摇头小声道:“你的手。”

“哦没事,我回去自己包一下就行了,这样一来,两只手都有纱布还怪和谐的。”她笑着举起另一只被玄菱划伤至今还裹着纱布的手。

眼看两人之间又要沉默下来,宫冬菱主动解释:

“我之所以会突然出现在裘言房中,是因为今日本来有事找你,却没找着,有人说曾看你御剑往这个方向来了,我寻思这儿偏僻,就只有大师兄的住所,就跟过来看看,没想到来时却听到房内动静不对,情形之下,一着急就破门而入了。”

“动静……?”谢瑜想起了什么,脸色突然一白。

因为就在宫冬菱闯入门前,裘言曾将她称为“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