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不过一夜的功夫,整个?皇宫都银装素裹起来了。
林婳抱着?汤婆子站在廊下,看?着?月橘带着?两个?宫女在庭院里堆雪人,一片片雪花落在她们的头?上?,衣裳上?,都要?把她们变成?会动的雪人了。
她不禁笑着?道:“就那么急要?堆雪人?等雪停了再堆不行?”
月橘回道:“等过一会就不想堆啦!”
林婳听罢微微一愣,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换做往常她肯定是第一个?冲出去?堆雪的人,可如今却没这心思了,难道这就是长大了吗?
这时,苏姑姑从外头?撑了伞回来,手上?提着?去?太医院取来的一些?滋补药材,见到月橘她们这帮小丫头?在堆雪人,忍不住道:“冒着?这么大的雪堆雪人,等会染了风寒,有你们好受的!”
说话间,到了廊下来,她收了伞,同林婳道:“方才在太医院听抓药的吏目说,皇上?又病了,这会子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在一块给皇上?做一个?药到病除的方子,说是之前在皇家猎场受的伤,有些?伤了根基,得好生调养着?。”
林婳的心一下揪了起来,杏眸急切地看?着?苏姑姑道:“严重?吗?”
“说是染了风寒,咳得还很厉害,”苏姑姑道:“依我看?这不病才怪了,咱们这位皇上?从早到晚的国事?忙不停,就没见他停歇过,我这个?做奴才的,看?着?都觉得累。”
是啊!能不累吗?每日都有堆成?小山那么高的折子要?批,还得召见大臣商讨要?事?,有时候还会谈到深夜,所有的事?他这个?做皇帝的得自己扛,每一个?决策都决定着?大齐朝兴衰,其中?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林婳道:“我记得有一年在陵东,我也染了风寒,咳得非常厉害,当地的大夫熬制了一种叫枇杷膏的药给我喝,那味道甜滋滋的,我甚是喜欢喝,连着?喝了几日,也就不咳了。”
“是啊,”苏姑姑笑道:“奴婢也记得,那位大夫是南方人,这枇杷膏是他们老家治咳嗽的法子。熬制时,这位大夫还教了奴婢,用的是枇杷老叶,枇杷,还有冰糖和川贝母。后来奴婢每回咳嗽,都会熬了来喝,喝几个?疗程就好了。”
林婳笑了笑道:“苏姑姑,这会得麻烦您教我了。”
枇杷膏熬制起来并?不难,主要?是耗费心思,离不得人。
待慢火煮粘稠后,林婳加了很多白糖进去?,这样药喝起来甜丝丝的,萧弈洵也不会抗拒喝药了。
熬好了之后,外面的雪还在下,寒风刺骨得厉害。
林婳披了一件狐狸毛披风,叫绿翘撑了伞,自己亲自抱着?用瓷罐装的枇杷膏往长明宫去?。
“皇后娘娘,雪下得这么大,您怎么自己走过来了,也不坐轿子?”何瑞正在长明宫的殿门口?透气,大老远见到林婳走来,惊讶地连忙迎上?前来。
林婳笑道:“在永安宫闷了一天,正想活动一下,便就走过来了。皇上?这会有空吧?本宫有东西给他。”
何瑞一阵干笑,脸上?表情极其不自然,“应当,算是有空吧。”
“嗯?”林婳凝眉盯着?他。
何瑞这才不得不道:“舒妃娘娘在。”
林婳冷笑一声道:“怎么?她在,本宫就不能进去?了?”说罢,抬脚便往长明宫里去?。
何瑞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谁又懂他的一片苦心呢?还不是为了后宫的祥和。
林婳想着?进去?,舒妃左右不过是在替皇上?磨墨,或者给皇上?捏肩什么的,总不得还能见到什么香艳的场面吧,不想一进去?,见到皇上?上?半身衣襟敞开?大半,舒妃跪坐在一旁,正在替皇上?刮痧,两人正温柔地说着?话。
舒妃语气温柔地问:“皇上?,这个?力度还可以吗?不疼吧?”
文宣帝垂眸沉声道:“不疼。”
一时之间,林婳只感?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脑子里回荡着?舒妃之前说过的话,“皇上?很温柔,很会体贴人”,她紧咬着?下唇,再也看?不下去?,转身往外走,正撞上?跟上?来的何瑞,她一把将手里装了枇杷膏的瓷罐塞到何瑞的怀里,提着?裙摆飞快地跑走了。
绿翘道了一声:“这是我家娘娘亲自给皇上?熬制的枇杷膏,直接吃或者泡在热水里喝,能止咳。”说罢,连忙去?追自家主子去?。
“哎!”何瑞还想说什么,但人已?经?跑远了,回首往殿内一看?,不由笑了笑,心道:皇上?可算是苦尽甘来,咱们皇后娘娘开?窍了!
“何瑞?站在哪里作甚?”文宣帝目光扫了过来,只看?到何瑞一个?侧影,问道:“方才是谁来了?”
何瑞抱着?瓷罐走进去?,道:“皇上?,方才是皇后娘娘来了,给皇上?您送了止咳的药来,说是皇后娘娘亲手熬制的。”
文宣帝剑眉微耸,“拿过来。”
“哎,”何瑞应着?,道:“说是直接吃或者泡在热水里吃。”他想一旁的小德子使了使眼色,小德子连忙去?准备热水。
何瑞打开?瓷罐的封条,微微侧着?瓷罐让皇上?看?清楚,只见里面是褐色的膏状物?体,看?着?像麦芽糖。
舒妃微微探身来看?了一眼,笑道:“皇后娘娘真是有心了。”
“勺子。”文宣帝道。
何瑞忙取了一只木勺递过来,文宣帝接过,挖了一勺枇杷膏吃到了口?中?,甜丝丝微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微微一咽,润润的枇杷膏滑入喉咙里,一直干燥又微痒的喉咙瞬间变得舒适起来。
他眼底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来,抬眸问道:“她怎么不自己拿进来?”
何瑞干笑着?,看?了看?一旁的舒妃,文宣帝顺着?他视线望去?,顿时扯起自己的衣襟,口?气疏冷地道:“舒妃,可以了,朕好多了。”
诚然,这刚开?始给皇上?刮痧没一会,舒妃道:“皇上?您背上?的莎很红很黑,实在需要?再刮一会,不然这病不会好得这般快。”
何瑞很懂眼色,连忙过去?道:“舒妃娘娘,不然您教教奴才怎么弄,奴才来替皇上?刮,您在一旁指点便是了。”
舒妃微微一笑:“如此,也行。”面上?笑着?,眼底的笑意却逐渐地淡了下来。
-
大年初一,皇上?在庆云殿大宴群臣,一如往年,只不过林婳坐的位置,从官员女眷的位置坐到了皇后的位置,接受一众人的跪拜行礼,还有各方寒暄,既拘谨又无聊,这恐怕就是做皇后必须所要?经?历的,推也推不掉。
比起林婳的寡言客套,舒妃就比较如鱼得水了,林婳甚至想,如果萧弈洵不是皇上?的话,这个?皇后位置让给舒妃也未曾不可,她可比自己适合多了。
宫宴过半,文宣帝与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有要?事?相商,去?了庆云殿的偏殿小坐,没了皇上?坐镇,男子那边的宴席似热闹了不少,反观女眷这边因为她在,大家说话都刻意压低了声音,谈论什么也有所顾忌。
如此,再呆下去?,恐怕要?扫大家的兴致了,这时,她瞄见方映雪被人叫走了,她便借着?更衣的借口?也溜了出去?,跟着?方映雪的身后,见到方映雪正是与表哥叶庭风、还有萧弈谦汇合,叶庭风他们的手里还拿着?烟花。
“好啊你们,你们去?放烟花,竟也不叫我?”林婳大步地从暗处走了出去?。
叶庭风一行人见到她,也十分惊讶,他打趣道:“你如今是皇后,已?今非昔比,这样的事?怎么好叫你?”
林婳笑道:“怎么?我成?了皇后,就不是你表妹了?”
“是是是,”叶庭风笑道:“那废话不多说,走吧。”
方映雪过来亲昵地挽住林婳的手,拉着?她一块走,林婳摆了摆手,让绿翘和月橘不要?跟上?来了,她道:“反正此时此刻我是林婳,不是什么皇后,你们也别把我当皇后看?。”
从小的交情,突然客气起来,还真叫人不自在。
林婳挨着?方映雪笑问道:“你的嫁妆可备好了?等过了年,你可就是我表嫂了?”
方映雪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可惜了,我不能去?观礼,”林婳遗憾道:“不过你放心,等你大婚那日,我定会给你送上?一份厚礼。”
踩着?积雪,寻了一处空地,林婳他们放起了烟火,今年有的只有静静地望着?烟火升空,欣赏它的美丽,都成?长了,不像之前那般胡闹,往对方身上?砸雪球。
况且,早就物?是人非了。
萧弈谦微微侧首来看?林婳,失去?她既已?成?事?实,那便祝福她,希望她以后能过得幸福、快乐!
叶庭风和方映雪也含笑相视,放在身侧的手偷偷地、渐渐地挨在了一起,无声地在祝对方“新年快乐”。
林婳仰头?望着?烟火一眨不眨眼,在心里默默想道:烟花真美,若是能与萧弈洵一起看?,那就更好了!
放完了烟花,一行人结伴回去?,走的不是来时的路,而从御花园里穿过去?,准备欣赏一下夜晚御花园的雪景,顺便去?梅林摘一支沾了雪的梅花枝。
厚雪被踩着?发出沙沙的声音,林婳和方映雪并?行走在中?间,萧弈谦开?头?,叶庭风垫后。
行至一处花榭,只见里面点了灯,隐隐约约有说话的声音,仔细辨认是一男一女的声音,萧弈谦立即回头?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也不知是哪一对野鸳鸯,竟如此胆大妄为,竟趁着?举办宫宴的时候,跑到此处来幽会,且叫本郡王撞了个?正着?了吧!”
他说着?便走近了花榭旁的窗户,伸手往那窗纸上?捅了一个?洞,然后往里面望去?,这一瞧惊了一跳,赶紧往回走,摆着?手道:“走吧,也没什么好瞧的,不过是两个?太监在里面清扫罢了。”
林婳等人不疑有他,正准备撤走,但好巧不巧,正撞见何瑞领人端了好酒好菜来,这下可就暴露了,在花榭里面的人才不是萧弈谦说的洒扫太监,而是文宣帝,他在里面又如何?值得萧弈谦编借口?吗?那里面必定是有猫腻。
林婳快步走去?花榭门口?,猛地一推门,只见里间点满了蜡烛,还摆了好些?插满了各种鲜花的花瓶,文宣帝和舒妃正对坐而望,气氛正好,门突然被撞开?,把他们两人都惊着?了。
“皇上?,”林婳行了行礼,惊讶间又觉得有些?可笑,还以为他在庆云殿的偏殿与大臣同饮,没想到跑到此处来跟舒妃幽会来了。
萧弈谦、叶庭风、还有方映雪也过来给文宣帝请了安。
萧弈谦尴尬道:“皇上?,臣弟只是恰好路过,可不是有心打搅您和舒妃娘娘,这就退下了。”说罢,这就要?走,还冲林婳使了使眼色,让她也跟着?一块离开?,别打扰了皇上?和舒妃的兴致,尽管她是皇后,但此刻出现,似乎并?不太讨喜。
林婳看?懂了他的意思,也跟着?行了行礼,随萧弈谦一同离开?,叶庭风和方映雪见罢也赶紧告辞。
“皇上?,”舒妃微微一笑道:“皇后娘娘似乎有些?生气了呢。”
“你不是要?喝酒吗?”萧弈洵道:“管那么多作甚?”
舒妃起身,从何瑞手中?拿过酒壶,笑着?道:“那妾身为皇上?您斟酒,这最后的一杯酒,还请皇上?您能真情流露一些?,可别当着?妾身的面,想别的人……”
夜色中?,林婳走得很快,方映雪他们在后面跟着?。
叶庭风道:“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搅她了,就这么跟在她身后就行了。”
方映雪下意识伸手碰了碰叶庭风的手,刚碰到就被他的手握住了,她心中?一暖,不禁抿了抿唇,道:“原来做皇后也并?不是很开?心的,以皇后娘娘的性子,她心里恐怕很不好受。”
萧弈谦道:“帝王向来如此,便是拒绝也拒绝不了。”
他话刚落,就遭了叶庭风一个?白眼,“若非你当初荒唐,岂会让她落得此刻这般境地。”
萧弈谦作出羞愧状,“好兄弟,我知道错了,这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吧!”
叶庭风冷冷笑道:“我可不敢当顺阳郡王你的好兄弟,今日若非看?在映雪的份上?,你觉得我会搭理你?”
萧弈谦默然,是,都是他糊涂,才会将事?情变成?这样!
林婳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永安宫的,但回过神来已?然在凳子上?呆坐了许久,苏姑姑急得如热锅蚂蚁,还以为她魔怔了呢。
“姑姑,我没事?,”林婳笑了笑道:“就是喝了点酒,乏了。”
“那娘娘您要?不沐浴歇息了?”苏姑姑道。
“嗯,”林婳点了点头?,去?沐浴过后,上?了床榻歇息。
“是发生什么了吗?”苏姑姑叫了绿翘和月橘问话,道:“宫宴之前还开?开?心心的,怎么突然又不高兴了?”
“不知道啊,”绿翘道:“娘娘半道跟表少爷、还有方家二小姐出去?了一趟,也不让我们跟着?,回来之后她就这样了。”
三人正说着?话,突然见得一个?人影从外面走了来,待看?清楚是文宣帝,纷纷吓了一条,月橘更是惊讶道:“皇上?,您怎么来了?”
望了望后面,也没见何瑞总管以及其他太监跟着?。
文宣帝道:“今日是大年初一,按照惯例当在皇后宫中?歇息,朕便来了。”
苏姑姑道:“皇上?,皇后娘娘歇下了。”
“无碍,”文宣帝道:“你们且退下吧,朕自有分寸。”
说罢,他抬脚往昏暗的内殿走了去?,里间皇后娘娘歇下了,只留了一张照明的犀牛角宫灯。
苏姑姑她们三人听从圣谕,退出到了殿外,将殿门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