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庭风微微一笑道:“没关系,都?过去?了。”
啊?方映雪诧异抬头望他,只见到他眼中是真诚、还有关心和柔情?,委屈顿时翻天?覆地?地?涌了上来,眼泪扑簌往下跌,他都?明白,明白自己的难处,大概也猜到了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唉!”林国公见侄子跟方丞相之女?这样,气得摔袖走人,没救了没救了!他这侄子算是被方家的妖女?给勾走了!
毓秀宫,这是方丞相头一回来,女?儿?入宫后,就成了主子,君臣有别,他又是外男,除非女?儿?回府去?,他就不得进宫相见。
但看着毓秀宫里的陈设,皆是上品,她?在这宫里过得并不差,皇上待她?是极好的,至少是在吃穿用度上没亏待过。
“爹,”娴贵妃亲自端了一杯茶来,递到了方丞相的手上,“您喝茶。”
这一声“爹”喊得方丞相热泪盈眶,他很久都?没有听过大女?儿?这样喊他了。
两人坐了下来,方丞相喝着茶,娴贵妃显得有点手足无措,她?知道她?爹是看出来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旁人看不出来,难道她?爹还看不出来吗?
方丞相喝着茶,喝得茶水见底,只留下茶叶,这才放下了茶杯,重重地?叹了一声气,道:“你?从小心气就高,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什么也都?要最好的,便?是在择夫上面,也要最好的。”
“当初是爹爹不对,不该什么都?随你?,”方丞相忍了忍热泪,“都?是我的纵容,才害得你?变成如今这样。”
娴贵妃勉强笑道:“爹,女?儿?过得很好啊,女?儿?也不后悔入宫。女?儿?今后一定安分守己,好好过日子,映雪如今被赐了婚,嫁的是自己想嫁的人,也挺好的。”
“唉……”方丞相又重重叹气,“今日之事全靠映雪,才瞒了下去?。可大家都?不是傻子,皇上更是火眼金睛,他今日请了我入宫,还把?映雪请进宫里来,便?一早知道事情?真相,就等着映雪落网。皇上不过不想场面太难看,这才没拆穿了。”
娴贵妃急了,抓住方丞相的袖子道:“爹,女?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女?儿?会改的。”
方丞相轻轻拍了拍娴贵妃的手背,道:“娴儿?,做了错事,就该要受罚。明日我便?会给皇上递一道折子,就说你?身子不好,以后就去?法佛寺养病,顺便?为皇上和皇后娘娘祈福,从今往后就远离这后宫是非,也了却你?的那些妄想。”
“不,”娴贵妃猛地?松开手,站起身来,摇头道:“我不去?,我不去?。爹,我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能如此待我?你?送我去?法佛寺,从此青灯古佛过日子,您不是要毁了我吗?皇上都?没说什么,都?没治我的罪,只说是家事,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您为何还要抓着不放。”
方丞相也随着站了起来,道:“你?是我的女?儿?,我岂会不知你?是什么性?子?你?如今是知道错了,可日子一旦久了,你?就会故态萌发。只要你?在这宫里呆上一天?,你?的那些念头永远不会绝,总有一天?,我们方家都?会被你?害死。”
“方家?”娴贵妃好笑道:“原来在爹爹的心里,最重要的永远是方家的名誉。”
方丞相背过身去?,“为父也是为了你?好,你?还呆在着宫里做什么?皇上永远不会待见你?。”
方丞相说罢,便?抬脚离开,娴贵妃颓废地?瘫倒在椅子上,确实,经过这事,皇上怎么还会待见她??留在这宫里,不过是讨人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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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夜深了,林婳坐在铜镜前,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一直叹气不止。
替她?梳头的绿翘诧异地?歪头来看,“娘娘,您今日怎么了?怎么从议政殿回来之后,就一直叹气?事情?解决了还不好吗?”
“绿翘,通过今日这件事,你?觉不觉得皇上很会运筹帷幄?”林婳问。
绿翘笑了笑道:“皇上自然是厉害的,不然怎么做一国之君?”
“是啊,就连爹爹都?夸他是一个很优秀的皇帝,不仅勤政爱民?,更是为政精明,把?朝堂上的百官治得死死的。”林婳嘴角不自觉上扬,脸颊上的两个浅梨涡若隐若现?。
绿翘放下梳子,扶了她?起身,替她?宽衣,道:“娘娘,这夸皇上的话,您还是留着明日跟皇上去?说吧。天?色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明明已经到了歇息的时间,林婳却一丝睡意都?没有,躺在凤塌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萧弈洵。
想起他毫不犹豫替自己挡下的那一刀,当时她?惊得心都?快从胸口里跳出来,那是一种震撼,他居然用命来保护她?。
她?还想起他带着自己骑马,在林间穿梭,还有最后的那一吻,她?承认了,当时她?其实是心动的。
可——怎么办,林婳把?被子扯过头顶,闷在里面重重地?叹气,一个伤害过阿姐的坏蛋,她?怎么可以去?心动呢?不报复就已经很好了。
“唉……”又是一声叹气,林婳翻了个身,头压着被子枕着,鼻子泛酸,眼圈儿?发热,清醒,她?该是清醒点儿?的!
翻来覆去?到了半夜,林婳还是睡不着,便?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心里头实在闷得厉害。也没叫绿翘她?们起身,自己穿了外衣,裹了一件暖和的披风就出去?了。
就在永安宫后面的小花园溜达着,借着园子里灯笼昏暗的光,踏着碎石子路往前,园子里很静,只有呼啸而过风吹起树叶的声音,吹进她?脖子里,冷得她?打了个哆嗦,赶紧把?披风裹紧了。
乌青色的夜空只有稀疏几颗星,月亮是瞧不见的。
这样的夜真是适合散心,走着走着,她?突然瞧见前面假山石旁有一片火光,她?用力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眨眼后还是有的,好像是有人在那里烧什么东西。
林婳一时好奇,便?走过去?看见,不想是苏姑姑在烧东西,苏姑姑边烧还边念叨着:“小公子,莫要怪小姐,小姐她?也不想的,可是没有办法。把?你?打掉,小姐她?也不好受,病了那么些年?,又早早地?没了,已然付出了代价。”
“小公子,您早些去?投胎吧,投个好人家,”苏姑姑拜着道:“就别再来奴婢梦里了,奴婢也不是怕您,就是心里难受得紧,您被打下来时,都?已经成人形了,唉……”
苏姑姑抹了抹眼泪,“实在是没办法啊!”
“姑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苏姑姑被林婳这么冷不丁出现?吓了一大跳,大喊了一声,一个趔趄坐倒在了地?上,“皇,皇后娘娘,怎么是您?您这是要吓死奴婢啊!”
“姑姑,”林婳蹲了下来,抓住苏姑姑的胳膊,“您说我阿姐的孩子是被打下来的?不是滑胎滑掉的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苏姑姑很是为难,但依然被抓了个正着,不说也不行?了,便?四下望了望,见夜深人静没人,这才凑近了林婳,压低了声音,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原来阿姐怀的孩子根本就不是皇上的,而是慕长清的,嫁入皇宫之前,就怀上了。
阿姐根本就不敢生下来,这一生下来,就是能让林国公府上上下下去?死的铁证,于是便?千方百计地?想弄掉胎儿?,但阿姐怀的又是慕长清的孩子,心里终归是不舍的,折腾了那么久,直到三个多月时,这才下了狠心,喝了一副打胎药,把?胎儿?打了下去?。
林婳听得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想到阿姐的孩子不是皇上的,更没想到阿姐为了林家牺牲那么大,把?跟慕长清的孩子都?打掉了。
“可我听原来长春宫的宫女?说,阿姐是在跟皇上大吵一架,之后才滑胎的。”林婳问出心中的困惑。
“这事跟皇上压根没关系,那日二小姐她?是先喝了滑胎药,皇上来探望她?,只说了些让二小姐宽心的话,就走了。谁知他前脚刚走,后脚药力就发作了,这才传成了,二小姐是与皇上发生争吵滑胎的事。”苏姑姑看了林婳一眼,问道:“娘娘,您可是为了这事,所以才一直跟皇上犟着?”
林婳没作声,苏姑姑便?知自己猜得没错,叹气道:“皇上待二小姐虽然冷冷淡淡,但一直很照顾二小姐。你?也知道二小姐心里一直有长清少爷,对皇上自然是没什么笑脸的。这些年?啊,他们不像夫妻,反而比陌生人更像陌生人,话都?说不上两句。”
“可皇上待娘娘您就不一样,”苏姑姑道:“一直哄着娘娘您,事事想着娘娘。您使性?子,他也不与你?计较,反而还与你?说好话,费尽心思讨你?欢喜。奴婢一早就看得清清楚楚,皇上喜欢娘娘您,娘娘您却一直伤皇上的心,事事看他不顺眼。”
林婳被她?说得无地?自容,“这不是因为阿姐的事么?”
苏姑姑思忖了半响,道:“奴婢一直觉得啊,二小姐的事,皇上一直知道些什么内情?。那日他到长春宫来,只说是让二小姐好好保重身体,不必胡思乱想,更不要做糊涂事——唉,可能是我多想了吧!”
恐怕没想多,林婳心想:以萧弈洵精明的程度,他岂能不知阿姐腹中的胎儿?是不是他的?
他知道不是,居然不生气吗?
电光火石之间,林婳想到阿姐没了的那日,她?带慕长清出宫去?,撞见了萧弈洵,他肯定也看出来了。
林婳惊得捂住了嘴,他是天?子,自尊心极强,这些罪名,都?够让她?死多少回了,可他从来没提起过。
为什么?
是因为他爱自己吗?
她?不相信的帝王的爱,竟那么早就开始守护自己了,那么早之前,他就开始喜欢自己了。
突然记起很多小时候的事,年?少时的萧弈洵还不像现?在这般冷冰冰的,是个会笑的少年?,是个会带她?荡秋千,会带她?去?司膳房吃太后不让吃的糕点,会拉着她?的小手,说:“小婳儿?,等你?长大了,给我做媳妇好不好?”
她?为了他手里的一块糕点,满心满意地?应着:“好呀!”
有很多事,因为那一夜的宫变,她?被溅了一身血,被浑身是杀气的萧弈洵吓到了,吓得她?都?忘了,从此之后,在她?眼里,他只是冷冰冰的太子,威严而高高在上的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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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您怎么一人走到这处来了?”何瑞笑问林婳,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长春宫,了然道:“您是来孝贤皇后住的长春宫看看吧?”
“啊?”林婳回神,左看看右看看,才发觉自己不自觉走到了长春宫这边来,昨晚上经过苏姑姑那一遭,她?现?在就跟游魂似的,一直在想以前的事。
她?真是一个大混蛋,皇上把?一颗真心捧到她?面前,她?不但不要,还把?它一巴掌拍到地?上,踩上一脚,碾碎了,更是拿土埋了。
现?在这颗心应当是不会再对她?敞开了吧!
唉……她?可真是活该!
“何总管,您怎么在这啊?”林婳打起精神来跟何瑞说话。
何瑞笑了笑道:“还能为什么?自然是想我的妻子了,就来此处看看她?。”
林婳定睛一看,见到那池子旁的放着一束鲜花,还撒了几瓣花在水池子里,里面的鱼儿?一直追着花瓣游,好像真的是翠儿?在回应何瑞的礼物?。
她?之前也羡慕过何瑞与翠儿?的真情?,还想着自己是否也会拥有这样一份真挚的感?情?,唉……她?明明拥有了的。
“那你?继续,我就不打搅你?了。”林婳转身,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皇后娘娘,”何瑞喊了声,她?回头过去?,只听得他说:“奴才想在这处呆上一整天?,恐怕没空给皇上磨墨了,皇上对墨汁的要求高,旁的太监恐怕磨不好,要不您代奴才过去?磨个墨?”
“啊?”林婳登时局促起来,“这,这不好吧。”
“去?吧,”何瑞笑道:“以奴才跟娘娘的交情?,难道托娘娘帮这么一个小忙,娘娘也不愿意?”
“那,那好吧。”林婳应下了,心中不由自主忐忑起来,那日在容美人宫中他发了一通脾气,后来他就只教她?在议政殿说的那几句话,便?再也没有跟她?说过其他的,也没有来过永安宫,是还在生气?还是准备不理她?了?
林婳怀着忐忑的心情?往长明宫去?,到了殿外,小太监们一个个给她?行?礼,也不拦她?,就让她?这么畅通无阻地?进去?了,她?深呼一口气,掀起帘子往里走去?,不想来得不是时候,舒妃娘娘在,她?正坐在龙案旁,挽起一小截袖子,露出洁白的玉腕,拿着墨块正小心翼翼替皇上磨墨,而皇上正低头批奏章,两人岁月静好,旁人来了,简直煞风景极了。
林婳这么一闯进来,惊扰了他们两人,纷纷抬眸向她?看来。
“皇后娘娘安好!”舒妃忙起身给她?行?礼,皇上却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批奏章。
林婳咬了咬唇,转身就走,倒是她?忘了,自古帝王多情?,而非专情?,此时此刻,她?真的觉得呆在皇上身边的舒妃刺眼极了,她?也讨厌有这样想法的自己。
她?走得飞快,不像被珠帘缠住了头上的发饰,怎么也挣脱不了,一时狼狈至极。
“皇后娘娘,您别动,妾身来帮您解!”舒妃忙走上前来替她?解。
林婳自己解不开,只得让舒妃来替自己解,舒妃轻手轻脚地?替她?解着,林婳微微垂着头,眼圈儿?不争气地?红了,这会儿?可算是尝到了什么叫醋意横飞了,整个人忍不住暴躁,生气,她?实在忍不了地?伸手推开了舒妃,不让她?替自己解珠帘,一把?将发饰给拆了下来,一头青丝就这么泄了下来,挣脱了珠帘,她?拿着发饰,转身就走,走得飞快,身后传来舒妃唤她?的声音,也不停一下。
一路飞奔回了永安宫,绿翘她?们诧异道:“娘娘,您的头发怎么放下来了?”
她?也不理,一直往内室走,扑到了床上,就是一阵抽噎,心口酸胀得厉害,闷得厉害,想大哭一场发泄。
“娘娘,您怎么了?”绿翘观察了半响,见林婳哭得小声了些,这才敢过来问。
林婳吸着鼻子,露出半张脸来问:“绿翘,你?觉得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
“不是啊,”绿翘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我能容人吗?”
“自然能容,”绿翘道:“您向来很少与人计较什么。”
林婳道:“可是我刚刚看到舒妃在皇上那里,我很生气,我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就气冲冲地?跑回来了。”
绿翘愣了愣,道:“娘娘您是喜欢皇上,所以才会这样吧。”
“哼哼……”林婳难受地?哼唧着,“那我还不如不喜欢,太难受了。”
林婳抹了大半响的眼泪,哭累了,就一觉睡了过去?,到傍晚才醒来,让宫女?们服侍着用晚膳。
何瑞往永安宫里来了,道:“皇后娘娘,您不是答应奴才去?帮皇上磨墨的吗?您怎么去?了一下就跑了?奴才可让您害苦了,回去?就遭了皇上一顿训斥,还扣了一个月例银。”
林婳有气无力道:“那我赔你?一个月例银,可行??”
“奴才看着像是为了一点例银,专门跑一趟的人吗?”何瑞道:“是这样的,皇后娘娘您这里是不是有一个会做鲁菜的厨娘?舒妃娘娘突然想吃家乡菜,司膳房大厨做出来的总是差了些味道,皇上便?就命奴才到皇后娘娘您这里来借人了。”
林婳咬碎了一口贝齿,面上强自微笑着:“行?啊,不过是借个厨娘,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就多谢皇后娘娘您了,”何瑞行?礼道。
“既然舒妃喜欢吃鲁菜,那这个厨娘便?直接转赠给舒妃便?是,带走就不用送回来了。”
“这——”何瑞惊讶。
“本宫没那么小气,也就是略表心意,成全皇上罢了,”林婳一挥手,“月橘,带何总管去?领厨娘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