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林婳还在用早膳,后宫妃嫔们就来给她请安了,她只?得急急忙忙地用了早膳,去接受她们的拜见,顺便再例行公事似的唠嗑一阵。
只?是大?家面色各异,似乎不太好,可能?是都听说了,皇上在皇后的永安宫连宿了两日。
这第一日是大?婚,宿在永安宫不奇怪。
可第二日也宿在永安宫,就不得不令她们多想了,要知道从前皇上从不在妃嫔宫中夜宿,更别说连着两日,皇上连后宫都鲜少来。
“皇后娘娘可真是好福气,一入宫便独得皇上恩宠,”娴贵妃说话酸溜溜的,之前是在太后面前她才装个客气的样子,此番在永安宫,太后又?不在跟前,她自持年长,看林婳就如?同看一个黄毛丫头?,“看来不假时日,皇后便能?怀上皇嗣,为皇上开枝散叶。”
林婳面上保持着微笑?,心里忍不住翻白眼?:这福气谁爱要,谁要去!
“要怀上皇嗣,岂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怀上的?”容美人突然插话道。
容美人长相艳丽,身形丰腴,一举一动皆有风情,就是没甚么眼?色,说话又?不过脑子,在众人眼?里就是一个草包美人。
便是此时,就不该随意插话,她还不知收住话,继续道:“我们这都进宫多少年了,这肚皮啊一直都没有动静。也就先皇后怀上了,不过可惜没保住,滑掉了。”
话音刚落,就对上了娴贵妃瞪过来的利眼?,容美人后知后觉地捂住嘴,不敢再口?无遮拦。
突然提及先皇后,还说起先皇后滑胎之事,继后林婳又?没接话,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舒妃见罢,连忙转移话题道:“再过两日便是中秋夜宴了,此次中秋夜宴在群芳阁举办,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皇后可要去看看?若有什?么不妥之处,妾身还差人去改。”
林婳道:“本宫相信舒妃你的能?力,一定布置得妥当?,就不必去看了。”
舒妃又?从她身后的宫女手中拿来一本册子,道:“这里是中秋夜宴的节目册子,请皇后过目,看是否增添什?么,或者减去一些节目。”
绿翘正欲上前去接,被林婳抬手制止了,她道:“本宫年纪尚小,对这些也不懂,舒妃你看着办吧,无须过问本宫。”随即扶了扶额,道:“本宫泛了,你们且退下吧。”
这就赶人了?
众妃嫔互相望了望,也算是第一次请安,不多说说话联络一下感情?笼络一下人心?
看来这个新后还是小孩子啊,并不懂得这些后宫生存规则。
一行人起身告辞,离开了永安宫。
“真是烦人!”林婳扯了扯繁琐沉重的凤袍,干脆把?凤袍脱了,换了一件轻便简洁的外披。
绿翘和月橘倒没说什?么,苏姑姑见了来劝,“皇后娘娘,您怎么不穿凤袍?您现在是皇后,可不能?再穿这些寻常的——”
林婳当?没听见,脚下走得飞快,往永安宫外去,苏姑姑无奈,赶紧让绿翘和月橘跟上去。
虽说在众妃嫔面前,她没说甚么,但这些话还是戳到了她的心窝子。
她想阿姐了,想去阿姐的长春宫看看,当?时还有很多遗物没来得及收拾,她想去看看收拾一些东西来,放到她这永安宫里来,睹物思人也好。
如?今永安宫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永安宫又?大?,她住起来很不习惯。
长春宫外,树木葱郁,池子里荷叶正绿,金鱼在水底游曳。
宫内并未有人看守,她们犹如?无人之境,畅通无阻地进去了。
看得出来长春宫还是有人打理的,里面的花草长势甚好且有条理,进到殿内,也整洁得没有一丝灰尘。
林婳在阿姐素日躺的贵妃塌上小坐了一会,四下望着发了一会呆,随即起身,去挑适合放在永安宫里的东西,阿姐用来插花的花瓶,阿姐喜欢的雪山图,还有阿姐看过的书等等,都让绿翘和月橘拿上。
她自己则抱着阿姐的琴,从长春宫里出来,这时,从外面来了两个拿着扫帚的宫女,边说话边在庭院里扫起落叶来,林婳下意识顿住了脚步,因为听见这两个宫女在谈论自己。
“嘘……”她回头?示意绿翘和月橘别出声。
“这位继后,还真是好福气。不仅有太后宠着,皇上也对她宠爱有加。”其中高?一点的宫女道。
林婳忍不住腹诽:皇上对她宠爱有加?这从何说起?
矮一点的宫女道:“那可不一定哦,你且看看先皇后的下场。难道太后就不疼她了?虽说更疼新后,但太后待先皇后也是没话说的。当?初刚嫁给皇上,皇上不也待她极好。哪想没过几个月光景,就帝后失和,皇上自此待先皇后冷淡极了,很久才到一次长春宫来。
按规矩说,这每月都有那么固定几日,皇上应当?是来长春宫夜宿的,可皇上从来不来。先皇后就是因为皇上太过冷淡,所以才心有郁结,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这些话,林婳倒不放在心上。
她明?白阿姐是因为心中有慕大?哥,所以才不能?全心全意待皇上,没有甚么柔情蜜语给皇上,皇上自有天子的骄傲,岂能?容忍这等待遇,自然就生分了。
“先皇后的病不是滑胎落下的病根吗?”高?个宫女不明?白道。
矮宫女却笑?了笑?道:“有些事你不知道吧,那日我正好在这庭院里当?差,知道得一清二楚。先皇后的病,就是因为皇上生的,不仅仅是因为冷淡,还有其他?原因。”
“哦?”高?个宫女十分好奇,“你快说说,难道不是在御花园摔跤落下的?”
林婳蹙了蹙眉头?,屏息仔细听着。
矮个宫女压低了一些声音,道:“先皇后腹中胎儿已?三月有余,岂会摔一跤就没了。那日苏姑姑速速去请了太医来看,胎儿并无大?碍的。只?是到了晚上,皇上来了一趟,跟先皇后起了争执,吵得可凶了,还砸了好些东西。等皇上走后没多久,先皇后的胎儿就没了。”
“啊?”高?个宫女听得满脸惊讶。
“就是气着了,情绪过于激动,气血逆行,胎儿这才没了。”矮宫女道:“这孩子没了,先皇后十分伤心,太后和宫里各位娘娘都亲自来探望过。可是咱们这位皇上心有芥蒂,只?差了何瑞来看了看,至此连续一个多月都没有踏足过长春宫,想来是责怪先皇后没能?保住皇子,所以才冷落于先皇后。”
“你这般说,意思是先皇后滑胎竟与皇上有关?”高?个宫女听出了这意思,也不敢随意下定论。
“那肯定是啊,”矮宫女道:“本来先皇后摔了一跤,就动了胎气,皇上跟先皇后大?吵一架,再把?先皇后气着了。你要知道动了胎气是不能?情绪太激动的,不然太医说胎儿没事,怎么皇上去一趟,前脚刚走,这后脚胎儿就没了?”
……
两个宫女扫着地,一直争论着,随意扫了几片落叶,便离开了长春宫。
林婳抱着古琴站在高?柱后,神色怔怔的,所以阿姐的死跟萧弈洵有关系?
她回了永安宫,让绿翘她们把?阿姐的东西分别安置了,花瓶去剪了月季花插上,雪山图也挂上了。
林婳把?阿姐的琴放下,坐下拨弄着琴弦。
阿姐虽然心里有别的人,可到底怀了皇上的孩子,皇上待她如?此冷漠无情,甚至间接害的阿姐没了孩子,还将孩子没了的罪怪到阿姐头?上去。
她越拨越快,弹的是最后给阿姐弹的《广陵散》,琴音铮铮响,蕴含着她逐渐攀升的怒气。
阿姐因胎儿没了,不仅落下病根,每逢天寒,就缠绵病榻,还郁结于心,身体一直不见好转,一直到灯枯油尽。
愤怒在林婳胸腔里急速盘旋而?上,若说之前是排斥皇上,略微有些讨厌,那么此刻便是真真正正地厌恶了。
他?是害死阿姐的罪魁祸首!
绿翘听着这气势磅礴地琴音,完全不似林婳平日弹的那般,知她心绪不好,忙上前劝道:“皇后娘娘,那两个宫女的言论不过是猜测,也没有定论,您可别往心里去。”
林婳放轻了拨弄琴弦的力度,又?放慢了速度,琴音变得犹如?潺潺小溪。
什?么猜测不猜测?
吵架是真,冷落也是真,阿姐因为胎儿没了,落下病根也是真。
萧弈洵就算不会罪魁祸首,那也是间接的凶手!
“娘娘?”绿翘关切问道,也不知自家娘娘有没有听进她的劝。
“我没事,”林婳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把?萧弈洵给记恨上了。
她双手轻轻地拨弄琴弦,转而?换了一首声调哀怨的曲子,替她的阿姐不平……
想起阿姐的音容,韶华之花般的年龄就没了,怎能?叫人不难过?不惋惜?
他?萧弈洵是大?齐一国?之君,他?岂会有错?谁又?敢向他?去要公道?
可笑?他?还是自己的夫君,将来一辈子要跟他?捆绑在一起,也许她还会落得跟阿姐一个下场,被冷酷无情的对待,被弃之如?敝履。
这时,何瑞走进殿内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都捧着金漆盘,用绸布盖着,也不知其中是何物。
“给皇后娘娘请安,”何瑞上前行礼。
“平身,”林婳依旧抚着琴,轻轻地,缓缓的,还是那首哀怨的曲子,漫不经心看过来道:“何总管到永安宫来,不知有何贵干?”
“奴才特地来传皇上的赏赐,”何瑞招呼着身后小太监将御品呈上,亲自揭开了绸布,道:“这是番邦刚进贡的葡萄美酒,还有一些新鲜的蜜瓜,这些瓜果在它们还未成熟,便被连根拔起,栽在木桶里,经历了千辛万苦才送到了盛京。
起初一共栽种了百来桶,一路运来不知折损多少,到了盛京不过余下二十几桶。皇上特地命奴才挑了其中品相最好的送来。”
“这样啊,还请何总管代我跟皇上谢恩,我甚是感激不尽!”林婳嘴上这般说,却只?专注抚琴,根本连看都没看一眼?皇上的赏赐。
何瑞面上尴尬,觉得皇后娘娘今日情绪怪怪的,他?又?道:“晚膳时,皇上会过来永安宫与皇后娘娘您一同用晚膳,还请皇后娘娘届时准备准备。”
“他?要过来用晚膳?”林婳忽然停下弹琴,放眼?看过来道:“如?此,还请何总管告知本宫,皇上喜欢吃甚么?又?不喜欢吃甚么?本宫也好安排妥当?。”
何瑞面上一喜,连忙将皇上在饮食上的喜恶娓娓道来。
譬如?皇上嗜辣,不喜甜;喜欢吃肉,但不吃内脏;喜欢青菜、但不吃胡萝卜、芹菜、苦瓜等等。
最重要的是,一道菜里便是有他?喜欢吃的,但只?要沾上一点他?不爱吃的,他?统统都不会碰。
林婳微点了下头?,道:“多谢何总管您告知,还请您转告皇上,今晚务必前来一块用膳,本宫定会好好准备一番的。”话落,她转头?让绿翘去取一些冰块来,将皇上赏赐的美酒和蜜瓜用冰块冰镇着,她又?笑?了笑?同何瑞道:“用冰块冻过之后,味道会更佳。”
“还是皇后娘娘您蕙质兰心,”何瑞行礼道:“那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何瑞高?兴地将这也消息告知了皇上。
萧弈洵听罢,品了半天,才道:“她当?真问了你这些?”
“当?真,”何瑞笑?道:“皇上您晚上过去一看便知。”
盛京夏季的尾巴,天气并不燥热,反而?入夜还有些凉意。
风轻轻地吹进窗户,吹得整间屋子都十分凉爽。
萧弈洵一下午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批奏章批一会,停一会,嘴角紧抿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与方丞相等人商讨政务,突然就勾唇那么邪魅一笑?,这不笑?还好,一笑?方丞相等人还以为皇上在嘲笑?他?们的意见,心中忐忑不已?,便抱拳问道:“皇上,臣可是说错了什?么?”
“嗯哼,”萧弈洵清了清嗓子,“说的很好,朕很满意,你们接着往下说……”
天色渐暗,长明?宫主殿点上了宫灯,已?经到用晚膳的时辰了,皇上还埋头?批奏折,迟迟不起身,一点也不心急,反而?很沉着。
何瑞不得不提醒道:“皇上,到用晚膳的时辰了,您不是说要到皇后娘娘宫里用晚膳吗?”
萧弈洵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望了望窗外暗下的天,“是时候该过去了。”
于是,便起身来,还吩咐道:“让司膳房把?从苏州阳澄湖进贡来的大?闸蟹蒸几只?,直接送去永安宫。”
何瑞忙让徒弟小德子去办,自己匆忙跟在皇上身后,忍不住掩嘴偷笑?,皇上表现得一点不着急,怕是性情傲娇所致,不想落了皇后娘娘的下风,其实心底还是很着急想去见皇后娘娘的。
这不,今日刚进贡至皇宫的贡品,连太后那边都还未送去,就先给皇后娘娘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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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弈洵脚步飞快地踏入了永安宫殿内,林婳闻声前来接驾,他?目光幽幽地飘在林婳的身上,剑眉不由微蹙,怎么就随意穿了一件颜色土黄的凤袍?发饰也普普通通的,面上更没有精心打扮的痕迹。
他?不禁心中有些失落,哪里想是特地等他?过来用晚膳的样子?
罢了,罢了,想来晚膳是用了心思的,再说自己不也穿着素日里的常服,也没有精心打扮,不能?要求林婳特意装扮过了呀。
“皇上,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请您随臣妾去用晚膳吧。”林婳脸上挂着笑?容道,萧弈洵伸手正欲去牵她的手,哪想她往前走了一步引路,手牵了个空,萧弈洵只?能?讪讪地把?手收了回去。
若说一进永安宫,他?稍微有点失落,可进了用膳的屋子,入眼?的便是插了好些鲜花的花瓶,摆得煞是好看,这失落的心情瞬时大?好。
“皇后,你可喜欢吃大?闸蟹?”萧弈洵主动搭话道:“今日正好有苏州阳澄湖进贡的大?闸蟹入宫,朕已?经让司膳房的人去做。”
林婳微微一笑?道:“臣妾也为皇上准备了你爱吃的菜,希望皇上会喜欢。”
萧弈洵目光追着她,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只?要是皇后准备的,朕都爱吃。”
绕过帘子,看到了那满桌的菜,萧弈洵嘴角的笑?意僵住了,这满桌的菜,全是他?讨厌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