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宫,皇帝日常起居以及处理政务的住所。
殿外天幕阴沉,已经过了用膳时间很久,天马上就要黑了。
太后身边的秋璇姑姑带着一个宫女,踏进长明宫的殿内,规矩行礼之后,示意身后宫女手中端着的汤盅,道:“皇上,这是太后娘娘吩咐奴婢给您送的汤,刚刚熬好的,请皇上趁热喝了。”
文宣帝正在批阅奏章,连头都没抬地说:“放着吧,朕等会喝。”
秋璇微微欠身道:“请皇上恕罪,太后娘娘说了,要奴婢亲眼看着您喝下去。”
文宣帝抬眸瞥了一眼漆盘中的汤盅一眼,放下手中奏章,“拿过来吧。”
秋璇姑姑忙端了过去,“皇上,小心烫。”
汤盅的盖子掀开,里面地汤乌漆嘛黑的,还散发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文宣帝:“这是汤?”
“补汤,”秋璇姑姑道:“太后娘娘知道皇上您最近忙于政务,恐您身体吃不消,便让太医院的太医们琢磨了这么一个补身体的方子,以药材入汤,既好喝,又能强身健体。”
文宣帝蹙了蹙眉头,拿起瓷勺舀了一口喝,味道哪里好喝了?勉强喝两口便不想再动。
秋璇姑姑劝:“皇上,太后娘娘的一片苦心,还请皇上全部喝完了。”
文宣帝叹气,拿起瓷勺来,一口接着一口喝,汤很烫,他喝了半炷香的工夫才喝完,喝得身上冒热汗,俊脸染上红晕,素日里清冷的眸子多了几分潋滟,目光流转间,叫人忍不住多望一眼。
“奴才见过皇上,”这时司薄司的掌事太监来了,手里端着漆盘,里面放了很多个锦囊,吴太监躬着身子道:“皇上,奴才奉太后懿旨,来给皇上送锦囊来了,皇上您挑一个,好决定今晚去哪位娘娘宫中过夜。”
说完,吴太监将金漆盘端到文宣帝面前来,好让他挑选锦囊。
然文宣帝手翻着奏章,并不搭理他。吴太监急得道:“奴才也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还请皇上可怜可怜奴才,快选一个,奴才也好去给太后娘娘复命。”
秋璇姑姑还未离开,见到这样的状况,便道:“皇上,太后娘娘也是一片苦心,您也知道太后娘娘的脾气,不达目的不罢休,您又何必——”
文宣帝再也忍不了他们这般聒噪,伸手随意拿了一个锦囊,扔在了那吴太监的面前,那吴太监欢喜地拆了来看,笑道:“皇上,锦囊里纸条上写的是舒嫔娘娘,今夜是舒嫔娘娘侍寝。”说罢,便行礼道:“奴才便先行告退,去给太后娘娘复命,也去告诉舒嫔娘娘这个喜讯。”
秋璇姑姑见事情已经办妥,也行礼退下了。
再看文宣帝的脸色,阴沉沉地翻阅奏折,拿着毛笔唰唰地在奏折上写下批语,怒气都体现在了字间,想来收到奏折的官员们得好一阵提心吊胆了。
何瑞始终保持缄默地立在一旁,目光时不时地从皇上身上划过,他自幼在皇上身边伺候,他的这位皇上性子一向冷然,待人冷冷的,欢喜不形于色。就连在这男欢女爱的事上也不大热衷,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皇上是否有隐疾,可皇上成日里射箭骑马,舞剑打马球的精力充沛,哪里像是什么不好样子?
“很好笑?”突然,文宣帝扫了一眼过来。
何瑞忙低下头道:“奴才没有,奴才不敢。”
文宣帝道:“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朕交代的?”
何瑞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反应过来,他那点事瞒谁,恐怕也瞒不了皇上。
他连忙跪了下来:“奴才有错,奴才不该明知宫规而犯了宫规,更不该将皇上蒙在鼓里。”
半响,文宣帝才道:“你私人的事,朕没有兴趣知道,也没有兴趣管。季婕妤之事,你竟敢滥用死刑处决此二人。无论如何,季婕妤也算是朕的妃嫔,你未免也太胆大妄为了!若有一日朕得罪于你,你岂不是还要朕的命?”
“奴才不敢。”何瑞俯身磕头,两只手撑在地上,不敢起来,道:“奴才只是不想将此事闹大,奴才是想保护皇上您,奴才对皇上您绝对忠心不二,不敢不敬皇上您。”
“呵,你有什么不敢的。”文宣帝道:“真是愚蠢之至!你杀了他们二人,难道此事就能平息?季家与韩家不会来要个说法?到时候你这条小命也得跟着一块搭进去。”
何瑞道:“奴才早就将这条命豁出去了,只要能保住皇上您的颜面,能替翠儿报仇,这条命折了便折了。”
“呵呵,”文宣帝气笑了,“给朕滚出去!”
何瑞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起身低着头退下,还没走两步,又让文宣帝叫住:“站住!”
文宣帝伸手拿过一个明黄色的东西,啪地丢在了案桌上,道:“把此物拿走。”
何瑞看到那东西是圣旨,一下愣住,不知道皇上是何意?
“还不快点。”文宣帝蹙起眉头。
何瑞忙伸手恭敬地取了过来,打开圣旨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着给他和翠儿赐婚的内容,他的眼圈一下红了,将圣旨小心翼翼地收好,重重地跪了下去,磕头道:“奴才谢主隆恩!”
文宣帝没好气地地看了他一眼,道:“这几日别来朕面前碍眼,让你那徒弟叫什么来着的到跟前来服侍。”
“谢皇上恩典。”何瑞再重重地叩头,一下没忍住落了眼泪,有了皇上的赐婚圣旨,那他和翠儿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祭奠他的妻翠儿,他和她的关系,不再是偷偷摸摸的了。
-
“郡主,您怎么了?今天一直在发呆,可是前两日被吓到,还未缓过来?”绿翘端了一碟蛋黄酥进来,见到林婳坐在小轩窗下撑着下巴发呆,不禁担心问。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林婳说:“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
“事情不都解决了吗?”绿翘道:“甭管是什么,明日我们就出宫回府去了。这宫里的事跟我们无关。来,吃一个蛋花酥,小厨房刚刚做出来的。”
林婳拿一个,咬上一口,酥皮脆脆地很香,思考累了的脑袋一下被香甜的滋味满足到,她脑海中闪过一点蛛丝马迹。
那日在竹林撞见韩立,韩立见到她和红袖,却是冲着红袖喊“是你”,而不是她。她之所有会被韩立挟持,还是被红袖推了一把。
“哈!这几日被吓愣了,居然还没找她算账。”林婳倏地站起来,一口把手中的蛋黄酥吃了,然后灌了两口茶,“绿翘,我们走。”
她要去找红袖算算账!
到了毓秀宫,问了里面洒扫的宫女,得知红袖今日一早放出宫去了。
宫女满了二十五岁,便可出宫嫁人。在宫里有个好前程的,也能留在宫里。
不过红袖这回办事不利,没抓到皇后的什么把柄,娴贵妃还因为季婕妤的事被太后训斥,自然是对红袖没有好脸色,也不会挽留红袖,红袖便就这样被放出宫去了。
林婳愣了半响,面上心有余悸道:“没想到大家都让一个宫女耍了,虽然不知道她具体做了什么,可她到底是功成身退了。”
林婳望了望这皇宫的红墙绿瓦,景色是美的,人心可就不一定了。
“什么意思?”绿翘不明白问。
林婳抬脚往前走,“人心难测啊……”
-
红袖一早从宫里被放了出来,提拎着包袱直往盛京城外赶,一时半会都不停留,虽然在盛京多年,但一直被拘在皇宫之内,从未逛过盛京城的市集,她也不好奇。
她租了一辆马车,叫马夫赶去盛京附近的大城镇琼城,准备在那里落脚,也不敢往老家走。
马车悠悠晃晃地往城外去,道上行人越来越少,道路也越来越窄,马车被赶到了人烟荒芜之处。
“哎,这是去琼城的路吗?我记得去琼城有官道,你走的这条道,怎么越走越窄?”红袖终于发现不对劲,掀开了车帘子来问马夫。
马夫却不搭理她,将马车越赶越快,越来越往那密林里的小道走。
红袖吓到了,恐遇上什么不轨之徒,便拿了包袱,从马车后面跳车下去,摔疼了也不做声,踉跄地就往回跑。
不过没跑几步,就被马夫追上来了,待马夫走近了来,摘下了头上戴的斗笠。她才看清楚了,这哪里是什么马夫,而是皇宫里的禁卫军大统领边阳。
“边,边大统领——”红袖眼睛瞪圆,四处张望,唯一不敢直视边阳的目光。
边阳将斗笠丢在一旁地上,笑着说:“就你这么一个小宫女,还要本统领亲自出马,还真是大材小用了。”
红袖腿软地后退着:“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为何会在这里?”
边阳也不废话,唰地一下抽出手里的刀,走过来道:“你也别装无辜!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过呢,那些事也不是最重要的,你千不该、万不该的让紫云郡主差点做了替死鬼。”
“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紫云郡主身份高贵,我如何敢让她做什么替死鬼。”红袖道。
“呵呵,”边阳笑道:“你倒还挺嘴硬的,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你以为你能把所有人都玩弄在手心,韩立,跟你是什么关系,该不用本统领说吧?”
“你知道了?”
“并不难查,你跟韩立来往,禁卫军里的人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红袖咬着唇道:“是,我跟韩立确实有过来往,但我们早就断了。”
边阳道:“还是我来替你说吧。你跟韩立是一对,断了,只是他单方面跟你断了。你是季婕妤安插在娴贵妃宫里的眼线,为季婕妤探听娴贵妃宫里的消息。结果韩立跟季婕妤好上了,还威胁你放弃韩立,否则小命难保!你不服气,怀恨在心,一直想把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捅出去,自己不敢,就故意引翠儿去撞破他们的关系。”
“结果没想到,翠儿胆子小,不敢把这事闹出去,反而自己搭了性命。之后,你还不死心,在其中周旋,把何瑞变成你的刀,刺向韩立和季婕妤二人。最后你成功了,季婕妤和韩立都死了,而你因到了年纪,被放出宫来,正要逃走,可惜还是被本统领逮住了。”
红袖心虚了,“这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
“起初是猜测,”边阳道:“不过有何瑞的说词,还有翠儿寿安宫姐妹的证词,说你跟翠儿交好,那日便是你借故让翠儿去了清兰轩附近碰面。还有侍卫作证,说亲眼见到你跟韩立来往密切;更有韩立收在他屋中那些东西作证,你送给他的荷包、鞋袜、腰带等等,上面修了一朵花,红色的茶花,就跟你鞋子上绣的花一模一样。”
红袖穿的绣花鞋鞋面上赫然绣着一朵红艳的山茶花,是她亲手绣的。
红袖道:“你说的便是真的又如何。季婕妤和韩立落得如此下场,那都是他们自己造的孽,又不是我让他们私通苟合的。你凭什么因为这事,而取我的性命,我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唉……”边阳重重叹气,“我不都说了吗?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连累了不该连累的人,碰了不该碰的逆鳞——”倏然,手中的长刀倏然挥出,噗嗤一声,鲜血四溅,红袖被一刀封喉,要了性命。
“——本统领也是奉命行事!”他拿手帕擦轻轻拭了刀身的血,将刀收回刀鞘,转身走向一旁的马车,从里面拿了小铲子来,苦哈哈地开始就地挖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