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荷花池里光秃秃的,唯有从青天上泄落的月光倒影在其中,清清冷冷。
红袖头发上簪了一朵白色绢花,蹲在荷花池的一处假山旁,正在给烧纸钱,嘴里低念着:“翠儿,你走好,你是个好人,本来应当有好报的,可惜落到这样的结局真是太可惜了。”
“今天是你的头七,若是你在天有灵,就来看看我。”红袖抽泣了下,跌落几滴眼泪来,“你若是有什么冤屈,到时候尽管跟我说,我若是有法子,一定替你洗刷冤屈。”
“没想到那日竟然是我最后一面见你,你走得匆忙,我也没有机会跟你说说话。”红袖一边说着一边拿目光注意着四周。
今天是初六,是翠儿的头七。
若翠儿真的有想好,那这个人一定会在这里出现。
为了选好时间来,她特地去查了查禁卫军巡逻的班次,就很巧,这个时辰有差不多半个时辰的空档。
能随意调动禁卫军巡逻班次,难道是禁卫军里面的人?
突然身后又枯枝被踩响的声音,红袖心口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心中得意,翠儿的相好果然来了!
她转头向后看去,面色唰地一下白了,没想到竟然是文宣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何瑞。
是他!竟然是他!
何瑞踩着枯枝,缓步走了过来,目光扫了燃成灰烬的钱纸一样,随后落在红袖的脸上,略带讽刺地说:“见到本座,很惊讶?难道你不是在这里特意等本座?”
“我,我……”红袖不自觉结巴,比起禁卫军里的侍卫,这个何总管要可怕得多了,许是在皇帝的身边伺候久了,身上也沾染了些皇帝身上的冷意,只被他盯一眼,身体就不由自主地颤抖,她精心设计地说词,一时之间发挥不出来了。
“你,你跟翠儿是什么关系?”红袖咬了咬牙,自己居然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何瑞不回答红袖的问题,只问:“你为何到此处来?”
红袖道:“我与翠儿是好姐妹,今日是她的头七,我自当来送送她。”
“呵,”何瑞讽刺道:“好姐妹,为何本座从未听她提起过你?”他的话刚落,倏然伸手用力地掐住了红袖的脖子,“说!你到底有何企图?还是说翠儿的死与你有关?”
红袖面色一下憋红了,她用力地掰着何瑞的手,他的手好像铁钳一样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窒息感铺天盖地,再不松开,她就要死了。何瑞的眼中,分明有杀意,他想杀她,不,他会杀了她。
红袖想到什么,赶紧从衣襟里掏出一支玉簪来,递到何瑞的面前,何瑞看到那支玉簪,一下松开了手,伸手拿走玉簪。
“咳咳……”红袖得以重新呼吸,她猛烈地咳嗽着,整个人慌得不行,差一点她就要死了。
“你为何会有这支玉簪?”何瑞俯视着她道,眼底暗藏杀机。
被这么一刺激,红袖可算想起了她自己准备的那些话,赶紧说:“奴婢与翠儿姐姐,虽算不得什么好姐妹,但在宫中也算是有来往的。翠儿姐姐是个心地善良之人。”
“那日我路过清兰轩外的竹林,撞见了翠儿姐姐。我还向她问好,可她慌忙地跑走,落下了这支玉簪,也不知遇上了什么事,我怎么喊她,她也不回头。”红袖道:“那日我有事在身,这玉簪本想第二日还她,岂料第二日她便被关进了暴室,还被扣上了私通的罪名。我断然是不相信此事的,想等着她安然无恙回来,哪想当天夜里,翠儿姐姐人就没了。”
何瑞默然,只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簪,对于红袖说什么并不在乎。
红袖见他这般反应,心虚地把自己老底给掀了,说:“何总管,奴婢来此处,其实不仅仅是奴婢向来送送翠儿姐姐,也是贵妃娘娘的意思,因为这件事贵妃娘娘遭太后责罚。贵妃娘娘她知道奴婢跟翠儿有几分交情,便让奴婢来查查这其中的究竟。”
她话刚落,何瑞抬眼向她看来,“你倒是机灵,知道本座会来,故意在此处候着本座。你且尽管去告诉贵妃娘娘本座与翠儿的关系,看贵妃娘娘有没有本事敢管这件事。”
红袖在娴贵妃身边服侍已久,自然知道皇上跟自家贵妃娘娘的关系,怕是贵妃娘娘说的话,皇上一句都不会信。
她胆寒地道:“奴婢不敢,奴婢发誓绝不会将此事透露一丝半点给贵妃娘娘知晓,何总管,您大可放心。”
何瑞将玉簪收入袖中,抚了抚衣袖道:“你且说说这些日子,你都替贵妃娘娘查探了些什么出来?”
红袖低着头道:“奴婢愚笨,也查不出什么来。只是有些事觉得奇怪。”
“何事奇怪?”
“奴婢最后见到翠儿姐姐的时候,就觉得翠儿姐姐反应有点奇怪,如今想来,怕是遇到了什么事,很可能这件事就导致了翠儿姐姐的冤屈。”
红袖说完,偷偷抬头打量何瑞的反应,何瑞沉了半响,道:“接着说。”
“还有其二,奴婢打听到除夕夜傍晚,翠儿姐姐从暴室逃脱了,半道上拦了紫云郡主的轿子,听说还向紫云郡主求救了,可惜紫云郡主赶着去除夕夜宴,并没有管此事。”
“接着说!”何瑞声音加重,显然对红袖说的话有了反应。
“这其三嘛,那就是深夜紫云郡主撞见了翠儿姐姐跳荷花池,奴婢想这紫云郡主怎么就那么巧撞见了翠儿姐姐两回,恐怕紫云郡主在这件事中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红袖分析道。
“可探听到了什么?”何瑞沉声道。
“没了。”红袖道:“奴婢觉得只要总管您多多注意紫云郡主,必定——”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远处有禁卫军巡逻过来的声音,她顿住,下意识向何瑞看了看。
何瑞摆了摆手:“你且先行离开,之后若有什么事,本座自会传唤你。”
“是,何总管。”红袖欠了欠身,收拾了祭拜等物,匆匆忙忙地离开。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小太监从旁闪了出来,“师父,此宫女说的话竟与您查到的一模一样,看来此事跟紫云郡主脱不了干系,那这仇——”
何瑞抬手阻止小太监继续往下说,“她奉的是贵妃娘娘的命令探查此事,自然要在其中挑拨一二,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断不能胡乱下定义。”
小太监拱了拱手,“是。”
禁卫军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何瑞立在荷花池边,望着那深深不见底的池水,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冬天的池水冰凉,光是想一下就冷到了骨子里,她跳下去的时候,该有多冷……
风拂过荷花池,月光下只有寂然的池水,立在岸边的人早已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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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一早,林婳都不用绿翘催促起床,自个儿就爬起来穿好衣裳,殷勤地跑上跑下伺候宁太后穿衣梳洗。
“你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宁太后直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好笑道:“你来宫里这几日,哪日不是日上三竿才起床的?”
“婳儿这不是想着也要服侍、服侍母后您吗?”林婳乖巧地讨太后欢心,“能服侍母后您,是婳儿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来,母后,您抬一下手,婳儿给您把外披穿上。”
“呵呵……”宁太后对林婳的殷勤很受用,一早上就眉开眼笑、如沐春风,看着林婳忙前忙后地伺候自己,颇有种养了许久的女儿终于长大的自豪感。
正用着早膳,宫女来报:“太后娘娘,谦亲王来请安了——”话音还没落下,萧弈谦就大步踏进殿内来,清朗地喊道:“母后,儿臣来给您请安了。”
萧弈谦单膝跪地给太后请安,宁太后笑着道:“不用行那么大的礼,快起来吧!可用了早膳?”
萧弈谦倏然起身,笑着说:“用了一块糕点,特意留了肚子来母后您这里用早膳。”
“好呀,”宁太后忙喊人加了碗筷,又嘱咐了小厨房多添几样早膳。
萧弈谦一坐下,林婳就猛朝他使眼色,问他:今日武林大会的行程可安排好了?
萧弈谦给她抛了个放心的眼神,林婳喜笑颜开,又张罗着把太后哄开心了,“母后,您尝尝这个虾饺,味道好极了。”
“你自己吃吧,哀家自己会夹,”太后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御膳,无奈地说。
“呵呵,”林婳一阵笑,不再给太后夹菜了。
“王爷,您喜欢吃的小馄饨,”秋璇姑姑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混沌放在萧弈谦的面前,接着又把其他的早膳端上桌。
食不语,在太后宫里没这条规矩,她自己就不遵守。
用早膳的工夫,一直在问萧弈谦的事,从学业、骑术、下棋等等问到府中大小事务。
“唉……”宁太后忍不住叹气,“自从皇帝给你开辟了府邸,你住到了宫外去,哀家这心里啊……就空落落的。”
“以后儿臣多来宫中探望母后您,”萧弈谦呵呵地笑了两声,心中忍不住腹诽:从前住宫里,也没见母后您对儿臣有多关照,那关照啊全都在林婳身上。
想着过往那些太后对林婳的呵护,他这个做儿子都有些嫉妒林婳了。
不过他也没那么惨,再惨也惨不过他皇兄。好歹母后对他还是比较仁慈的,对皇兄那可是一个叫严厉,就从来没见母后对皇兄说过一句好话。如今皇兄当了皇帝,母后对他倒是和颜悦色不少,没有以前的那种严厉了。
桌子底下,有一只脚一直在偷偷地踹他的腿,顺着用力的方向望去,只见林婳朝他挤眉弄眼的,频频示意他跟太后提起出宫之事。
“……”萧弈谦无语地看了林婳一眼,随即跟太后道:“母后,今日初七,宫外有市集,天下各处的人都汇聚于此,十分热闹,您可想出宫走走?”
“不巧了,哀家约了贺太妃她们打叶子牌,实在是推托不得。”宁太后道。
“母后,母后,”林婳一个欣喜过头,小心思暴露无疑,“我有空,我想去逛市集。”
宁太后目光一下看看林婳,一下又看看萧弈谦,恍然大悟,难怪婳儿这丫头一早就那么殷勤,嘴又甜。而弈谦这孩子一大早的就进宫来请安,合着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不过——宁太后越看他们俩心里越欢喜,这是大了,感情就来了吗?
还专门约了一块去逛市集?
哎哟,这婚事得慢慢操办起来了啊!宁太后脸上划过一丝激动,很快又恢复平静,清了清嗓子道:“你要去也不是不行,就是去了得买些小玩意回来给哀家,哀家好些年没出宫去,都不知道宫外有什么好玩的小玩意。”
林婳高兴点头,一口应承下来:“好啊,我一定给母后你带很多、很多好玩的小玩意回来。”
这得了太后的同意,林婳连早膳都不用了,起身拽起萧弈谦就往外跑,“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走吧!”
看着这两个孩子急冲冲地跑出殿外去,宁太后无奈地笑道:“早去早回,可别玩过了头!”
秋璇姑姑看着也跟着笑,过来替太后续茶,“太后娘娘,您也太宠着郡主和王爷了吧?”
宁太后挑了挑细眉,道:“以前年轻的时,哀家没人宠着,就让这两个小的替哀家圆圆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