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婳儿,你可饶了我吧,再听你弹奏下去,我今晚怕是要睡不着了,”皇后说着掩嘴大笑,一双秋水眸弯弯地噙着笑意,脸上更是红润了不少。

林婳停了下来,满脸郁闷,还不敢相信,“真有那么难听吗?我可是练了好久。”

皇后道:“感情你每每只练到前半段,后半段就敷衍着练了?”

林婳笑:“阿姐你知道我一向没什么耐心的,能弹完一整曲,就很厉害了,”末了,又添了一句,“就连娘亲和嫂嫂也夸我厉害呢。”

皇后笑得连眼泪都要跑出来了,“厉害,是挺厉害的。”

“哦,阿姐,你在笑我!”林婳提着罗裙起身,一个箭步跑过去,像在闺中那般挠阿姐的腰身、咯吱窝,“不许笑我啦,亏得我还特意弹给你听的。”

皇后损她道:“哦,哪有你这样学个半吊子就敢拿到人前弹奏的。”

“哼,不管,我就乐意弹……”

苏姑姑笑眯眯地立在一旁看着,这场面她见怪不怪了,她从前是在叶国公府当差,也是皇后和郡主的奶娘,从小把她们看到大,两姐妹相处便是如此情形。

自打皇后娘娘进宫以后,就很少见到娘娘有从前那般笑容,今日得复再见,实在叫她心里高兴,眼前都跟着起了雾气。

两姐妹正闹腾着,忽闻一声“皇上驾到”,这可把两人惊着,林婳忙站起身来退到一旁,理了理衣襟后向皇后阿姐望去,阿姐俨然变成了那个端庄贤淑的大齐皇后,就好像裱在画框里的人像画一样,不苟言笑,林婳见了,都替她阿姐累得慌。

“奴婢/奴才,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听得外殿跪倒一片,随即就见着穿着月白色金丝绣龙纹的文宣帝踏进内殿,林婳和苏姑姑忙行礼问安。

“都起来吧,”萧弈洵抬了抬手,目光淡淡地从林婳身上划过,随即走向坐在床榻上的皇后,皇后坐在床上行礼,“臣妾见过皇上,臣妾身子不适,不能——”

“无碍。”萧弈洵口吻淡淡道。

苏姑姑忙上前给文宣帝看了座,随即退到了殿外去了,绿翘也跟着退出去,内殿之中只剩下她,阿姐,还有皇帝萧弈洵。

林婳圆圆的杏眸一下看看皇后阿姐,一下又看看文宣帝,他们好像有话要说,那她在这里好碍眼。

“皇后娘娘,太后那边还等着臣女回去,臣女就先行告退了。”林婳径直行礼道。

“时候还尚早,长宁宫那边估计还没散,”皇后向她望来,道:“你方才不是说吃撑了吗?找苏姑姑给你拿一块消食的山楂糖吃,再走一走消食。”

“哦,”林婳点了点头,想起皇上在,又马上规矩行礼,“是,皇后娘娘。”说罢,又规规矩矩地退下去,一踏出内殿的门槛,她溜似的跑走,找苏蓉姑姑拿山楂糖吃,她确实吃得有点多了。

长春宫侧殿,林婳手背在身后,在门廊下走来走去,庭院里铺满了厚厚的雪,方才她走了几步,踏出几个脚印子来,在宽阔的雪地面上,看着好生有趣,像小猫从雪面上踩过留下的脚印。

“郡主,这么冷的天,您不穿外披,站在这里吹风,若是感了风寒可怎么好?”去拿山楂糖的苏姑姑去而复返,见到林婳这样,当即像从前还在林府时那般数落起来。

“我暖和着呢,一点也不冷,”林婳接过苏姑姑手里装山楂糖的小匣子时,用手贴了贴苏姑姑的手背,“哪有那么容易感染风寒的?屋子里呆得太闷了,在外头站一站也好。”

“郡主你吹了好一会了,该进去了。”苏姑姑道:“皇后娘娘已经身体不好了,您就别再让我操心了。”

听了这话,林婳就乖了,转身往屋子里走去,不过门帘还是让绿翘撩起来了,她坐在屋子里烤火的时候,能看看外面的雪景。

苏姑姑还要回殿内伺候着,便让大宫女红玉在一旁伺候着。

“红玉,你一直在娘娘身边侍奉着,娘娘的情况如何,你再清楚不过了吧,”她捧着装山楂糖的木匣子没打开,抬眸望来问:“年前我和我母亲来宫里看过皇后娘娘一回,那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加重病情了?”

“太医说是天气太冷,身子不适,”红玉道:“再加上心有郁结,吃得不多,病情这才加重了。”

“心有郁结?”林婳道。

红玉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娘娘她怕是……怕是为了之前滑掉的胎儿,伤了身子,又积了心结在心里,所以这病才迟迟不好。”

说到这个,林婳眉头不自禁蹙起,那是三年前,阿姐嫁给皇帝后,没多久就查出了身孕,宫中和自家府上都很高兴,可是胎儿未足三个月,就因为意外跌了一跤,没了。

“唉……这身子不好,慢慢调理着总能好起来,可是这心有郁结,就难了,”红玉神情担忧,“还记得那段日子,娘娘夜不能寐,枕巾都不知哭湿了多少套,近些年来好些了,但又不能大好。奴婢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

红玉又忿忿不平道:“自打娘娘病了,那娴贵妃在宫中可会做人,如今六宫皆知娴贵妃,不把我们皇后娘娘放在眼中了,就连尚宫局的人都敢仗着娴贵妃的势狗眼看人低,今日如此,若将来再诞下一儿半女,岂不是上天了!如今我都怀疑,当初娘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摔跤,莫不是她娴贵妃——”

“红玉,慎言。这话在我面前说无碍,可若叫别人听了去,怕是不妥。”林婳轻声提醒道。

“是,郡主,”红玉又道:“奴婢只是为皇后娘娘抱不平,是娴贵妃太不知规矩了。”

“奴婢/奴才恭送皇上……”突闻正殿请安声,透过卷起的门帘向外看,见到文宣帝自长春宫正殿出来,坐上龙撵径自离去。

红玉在耳边嘟囔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了?皇后娘娘病得这样重,皇上难道不多坐一会吗?”

林婳瞥了红玉一眼,打开手中的小匣子,拿了一颗山楂糖丢在口中,然后起身往正殿去。

“来啦,”皇后坐在床上微微直起身来,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要在床上躺一会吗?我想跟你说说话。”

“嗯,好啊,”林婳麻溜地跑过去,把头上的发饰一摘,外衣和鞋袜一脱,钻进了暖和的被子里。

苏姑姑见了无奈地笑了笑,旋即灭了几盏宫灯,喊了一旁立着的绿翘轻巧地退了出去。

“阿姐,”林婳伸手握住皇后的手,眼中带着关切,“你的身子怎么一直不见好啊?娘亲听说你病了很担心,想着来看你,但嫂嫂她临盆在即,大哥又远在陵东,身边不能没有人照应着。我今日进宫,娘亲还特意嘱咐了我,让我跟你说保重着身子,什么都比不得身子重要。”

光线柔和的宫灯遮掩去了皇后面颊的苍白,微微抿唇一笑,似出水芙蓉般清雅、美丽。

阿姐一直很美,丝毫不逊色宫中的任何一位妃嫔,林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姐的脸想,可是这样美貌又有才华的阿姐,皇帝为何不珍惜?反而更宠幸宫里的娴贵妃。

“知道啦,”皇后温柔地说着,“娘亲的话我收到了。嫂嫂情况可好?她临盆在即,可有请太医?这样的紧要关头,大哥他怎不告假回来?”

林婳一一作答,“嫂嫂好着呢,太医早早就请了相熟的,稳婆也请了好几位经验老道的,大哥他是想回来陪嫂嫂的啊,可军务太多太急,他实在脱不了身,只能往家里写书信,隔两天便来一封,那信厚的呀,怕是有一斤那么重,可记挂着嫂嫂呢……”

两姐妹从家事、聊到年少的事、又聊起盛京中有什么趣事。

说着说着,林婳困得眼皮打架,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皇后贴心地替林婳掖好被角,唤苏姑姑派人去太后宫中说一声,今晚林婳歇在她宫中了。

第二天清早,雪已经停了,天上还升起了太阳,照得树叶上结的冰开始融化,不过好像天气更冷了。

林婳伸手一推开窗户,就被寒风吹了个哆嗦,苏姑姑忙赶过来关窗户,“我的小郡主啊,您歇着点吧,好好的,跟这窗户过不去作甚?”

“我就想着屋子里太闷了,透透气。”林婳噘着嘴走回来,顺手拿起一把梳子,自个儿梳着长发,梳妆镜前,红玉正在为皇后梳妆,她眸光打量了下皇后,道:“阿姐,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皇后对着铜镜瞧了瞧,“是啊。”

“多亏郡主你昨晚劝着娘娘吃了好些东西,药也喝全了,”红玉笑着道:“今日宫中大宴群臣,以皇后娘娘您的凤仪定能艳压群芳,旁人是万万比不上的。”

那厢,苏姑姑去橱柜里拿凤袍,左翻右翻却没见着,便道:“红玉,前些日子不是让你叫司衣司赶制新的凤袍吗?怎的不见新的凤袍?”

红玉道:“红玉已经去传过皇后娘娘的旨意,也去催请过很多次,可司衣司那帮狗奴才竟说要给娴贵妃赶制这次宫宴的新衣裳,还要给皇上、太后赶制春天的衣裳,人手实在有限,故而耽搁了,还说宫宴到之前定然会送到。”

“你如何不早些与我说?”苏姑姑面色一下严肃起来。

红玉道:“姑姑,这事与你说了,又有什么用?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她们尚且不给面子,更何况——”话说到这里,红玉收了声,只拿目光怯怯地打量皇后娘娘,等着看皇后娘娘的反应。

林婳目光也向皇后看去,知道阿姐在宫中不管事,但不知这宫中的人对阿姐竟然如此见风使舵,便是再不受皇上的宠爱,便是再如何卧病在床,阿姐也是这大齐的皇后,她们怎么敢这般!

不想皇后只是对镜描了描眉毛,轻飘飘地道:“凤袍制作繁琐,司衣司的人谨慎些也正常,只要在宫宴前送到即可,这凤袍太重,我穿在身上还不舒畅呢。”

苏姑姑听罢,忙去衣柜里寻了一件合适的外衣,过来服侍皇后更衣,又唤来其他的宫女,服侍皇后娘娘净面等等。

林婳也随着一起,梳洗完后,被她阿姐赶去了太后宫中用早膳,“昨夜你在我宫中宿了一晚,太后怕是惦记着你,你便去陪太后用早膳吧。”

送她去太后宫中的轿撵是准备好了的,林婳见早晨天气不错,就一路逛宫中的雪景走过去,不想过半路上竟然撞见了司衣司的人,她也就随口问了句,司衣司的人说是送去娴贵妃那处的。

林婳拿起来瞧了瞧,好家伙,这不是穿来跳舞的罗裙么?娴贵妃素日里自持端庄贤惠,她会穿这么鲜嫩的衣裳?怕不是给娴贵妃那胞妹——方映雪做的,今日宫宴,按照惯例,有才艺的女子、男子皆可登台献艺。方映雪一向爱出风头,怕是要穿这罗裙上台献舞。

若换做平常,这等舞姬所做之事,她方映雪必然是不屑的,可今日宫宴,这一舞若是成了,不仅能闻名于盛京城,更能博得圣上欢心,方映雪有事没事往宫里凑,存了什么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瞧上面用金线、银线绣的牡丹,牡丹乃是花中之王,方映雪竟也不知道避讳。

更让林婳生气的是,这司衣司为了给方映雪赶制罗裙,竟耽搁她阿姐新凤袍的绣制。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罗裙的做工可真精致,我瞧瞧,”林婳拿起了罗裙来,那司衣司的宫女胆怯地看了林婳一眼,欲言又止的。

她不禁笑了笑,说:“放心,我就看看。”

来回翻了翻后,林婳放下了罗裙,摆了摆手道:“去吧,就不耽搁你去送衣裳了。”

“是,郡主,奴婢告退,”宫女行了礼,暗自松了一口气地端着东西往前走。

宫中谁都知紫云郡主与方家小姐方映雪不合,行事一向乖张,幸而方才郡主没有毁坏这罗裙,否则她们司衣司该如何同娴贵妃交代?

绿翘望着那一行宫女离开,走上前一步,她非常了解自家郡主的性子,不由问:“郡主,您刚刚没做什么吧?”

“我能做什么?”林婳回身过来,眸子里滑过狡黠,“我这么乖巧善良,断断然是不会做那些阴辣狠毒的事。”

绿翘抛给自家郡主一个“我信你才怪”的眼神,嘴角流露出无奈,反正这方家小姐今晚肯定是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