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池今都不知道那晚自己怎么回到公寓的。

临睡前,沈总发来去临市出差的短信拯救了她。

出差的一周,池今问过几次新来的三个人工作怎么样,带新人的同事汇报平日三个新人的工作进度和成果,夸了几次季然。

不知怎么的,池今莫名听到季然的名字就觉得心虚,也没细问,含糊地哦了声就那么过去了。

出差回来,在机场等转盘提行李时,池今接到母亲的电话。

“我从山里出来了,到家来吃个饭吧,许久没见了。”

“好。这一趟有收获吗?”

平静淡漠的声音起了些微笑意:“还不错。”

瞄到熟悉的行李箱,池今提下来:“恭喜您。”

挂了电话,池今拉着行李箱往出口走。

回来的航班很早,这会才早晨七点,她四点起来上飞机到这会人还有些出差后的疲乏和困倦,撑着精神回到公寓短暂睡了一觉。

起来洗澡后,开车到了紧挨宁城大学的小区。

小区很安静,这里住的基本上是宁城大学的教授,昨夜寒流来袭急降温,室外几乎见不到人。

银杏的树叶枯黄,枝丫光秃秃的,偶有几片树叶悬在枝头,风一吹就飘然落下。

池今到家时,餐桌上摆着几摞用外卖盒装着的菜肴,母亲路微正把菜肴分别倒进精致的餐盘,池今洗了手过去帮忙。

打童年起,池今便跟着父母在宁城大学教职工食堂吃,偶尔出去吃或外卖,中秋过年这类节日就叫来钟点工做一顿。

一家三口吃饭一向安静,父亲池雅叙开头问了问池今最近工作怎么样,池今说最近年终有点累,其他还好。

然后一路安静到快结束时,路微开口了:“经济法林老师的女儿周六结婚,邀请我们全家出席,你有空一起去吧。”

池今想了想周六有没有会议:“没问题。”

路微的筷子还在碗沿搁着,与池雅叙彼此交换了眼神,又说:“追你的人应该有吧,眼看半年了,有没有看得上的?”

果然。

但凡有熟人结婚,父母总会提这么一茬。

像是老天故意的安排,以前没见熟人结婚这么频繁,这半年好像天天都是黄道吉日。

如果池今没记错,林老师女儿应该是第九场。

“没有。”池今平静地说。

“上周元旦,崔林还打电话问候我们,拎来好些礼物,这孩子啊——”

池今搁下筷子:“我跟他不可能了。”

取消婚礼分手的内因起初池今没告诉任何人,包括父母。未婚夫劈腿不是什么体面事。

他们意外的坚持想要缘由,池今才据实已告,当时路微淡淡地说可惜了。

才过半年,崔林持续不懈地示好就让他们动摇了,最近三个月见缝插针地提,池今没耐心再听。

真想吐槽一句,科研人的坚持呢?

池雅叙在池今第一次带崔林回家到两人订婚,对崔林没有表现出多么欣赏。

这时反而缓声为他说话:“有些事,在婚前发生未必不是好事。他得到教训,以后更懂得什么是家庭责任感。多少男人在婚后经不住诱惑,下一个不一定比崔林合适。你当初就不该草率发消息取消婚礼,连个转圜余地都没有。”

不谈下一个不就好了?

池今很想说这句话,抬起来的眼睛随路微的单眼皮,冷淡时透出的眼神如冰,但什么也没说,沉默以对。

谈起了崔林,这顿饭到后面算是不欢而散。

没人说话,她沉默,父母比她更沉默。

吃完饭,池今收拾餐具进了洗碗机,拿起包朝两人淡淡地说再见。

打开大门,冬季寒风猛地扑上脸,激得脸有点疼,路微这时在背后低声开口,用的还是教师惯有的口气:

“我们是为你着想!过完年你就三十了!你以为自己还年轻么?”

池今头也没回。

开车回去的路上,经过商业区车流拥挤,堵住了,交警在前方维持秩序,打手势指挥车。

旁边大而悦耳的古筝声引得池今转头。

广场空白地带架起一个舞台,外面有巨幅海报宣传,好像是一个汉服走秀。

几个身着精致华服的年轻女孩坐在舞台边,每人跟前一个化妆师正给她们细细描妆,女孩儿嘴角弯弯,明亮的光线照出面庞的鲜妍。

前前后后的车因拥堵而焦躁,池今的烦闷却不见了,这会竟然有几分闲暇的心情看着舞台那边。

不知怎的,看着几个化妆师,想起半年前季然给她化妆的样子,一时忽然觉得遗憾,那天的妆很美,没能拍下来。

-

周六的婚礼现场很盛大。

林白筠是路微的同学,现在宁城大学当副教授,来的客人大多也是宁城大学的老师们,池今都算熟悉。

一到迎宾处,林白筠远远地朝他们扬起笑容。

直到三人走近,路微和池雅叙送上祝福和红包,寒暄了几句。

林白筠的目光转至池今身上,开口便是:“好久没见,今今真是越来越漂亮了,现在还是一个人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白筠和路微同一年进宁城大学,次次职称论文落于下风,女儿比不得池今优秀,大学没考上本科,被送出国勉强混了个硕士,回国找关系在大学后勤安排了工作。

而池今,出国拿的是全奖,年纪轻轻当上副总。

现在因为女儿的婚事,两人却颠倒过来,林白筠颇有扬眉吐气的顺畅。

路微脸色不太好看。

池今挑起嘴角笑:“是啊,林阿姨要给我介绍?”

“没问题呀。”

林白筠脸上笑容愈发灿烂,指了个方向:“那边是男方的宾客,我这女婿的同学啊同事啊,都是青年才俊,待会敬酒完了给你介绍几个认识认识嘛。”

“行啊,怎么也得比崔林强吧。”

林白筠闻言,有些讪讪的:“别那么挑嘛!人好最重要!再说崔林条件再好你俩也掰了啊,女孩子,务实一点不挺好?”

池今敛了笑:“那就不必了。”

进婚礼会场,路微看着池今,露出一点笑容,前天聚餐的不愉快烟消云散了。

她问:“你不是讨厌提崔林么,今天怎么自己提了?”

池今轻轻瞥她一眼,原来他们知道自己讨厌他们提崔林。

这会也不去计较,看着会场侧门正拼命系上腰上西装扣的新郎,淡淡地道:“只想让林阿姨清楚,崔林我都不要,何况她嘴里什么青年才俊。”

路微:“其实崔林……”

池今转过头,路微叹气,不再说了。

婚礼从仪式到敬酒,会场喧闹起来,池今吃得不多,会场吊顶璀璨慑人的光照射下来,桌面的酒杯映出闪人眼的光晕。

奇怪,没有喝酒,她却觉得自己好像酒醉后的状态,游离在喧嚣之外。

这会儿没人提,池今自己却想起了崔林。

如果没有那些短信,她应该已经与崔林结婚,如同今天婚礼上的这一对,在舞台上走完仪式,再来回奔波地敬酒。

设身处地,画面都有了。

好像一盆淬冰的水迎头浇下来,池今忽然一个激灵,整个人清醒到不行。

“诶呀——!打人了啊!”

一个粗厚的声音杀猪似的嚎叫起来,颇有穿透力,霎时在喧闹的会场吸引得不少人转头去看。

“谁来管?!报警啊我要报警!”男人越嚎越大声。

还有人生怕看不着,从桌边站起来,好些小孩子也跟着跑过去,另一头敬酒的新郎新娘很茫然,拿着酒杯朝那边张望,像在犹豫。

林白筠夫妇俩拉着应该是新郎的父母老两口已经急急忙忙地赶过去了,其中一个还差点摔一跤。

总之混乱。

路微不喜喧哗,轻皱起眉,偏头问池今:“吃好了没,咱们先走吧。”

池今却已经站起身,朝围绕的人群方向看。

路微头一回见她这样,纳闷:“你什么时候也喜欢看热闹了?”

“我去看看。”

池今走了过去。

今天穿的鞋跟不低,她走得快又稳,一会就到了人群前面。

“不、不是,你们就看着我被人打啊?!”

男人约摸四十几岁,棕色毛衣领被纤细的手提溜着,笨拙的身躯像绕圆心飞了半圈,一只马丁靴踢向腿弯,就势一个扑趴倒向围观群众最前面的小孩儿。

几个小孩儿完全不觉得害怕,反而一个个哈哈笑起来。

男人的脸色像喝酒上头一样深红,明明很胖,却被那只手困得挣脱不得,只得嘶吼:“报警啊!怎么都不报警!?”

池今看向手的主人。

她没看错,在座位时的一瞥以为是错觉,这会才确定了。

季然的头发扎在脑后,高高的马尾扎了几根发绳像藕段,更显出漂亮细长的天鹅颈,莹白如玉,让在场的人忍不住想用手去握一握。

她的手提溜着中年男人的毛衣领,动作间贴身毛衫的腰线显出一个细而紧的弧度,若不是男人实在体型不小,她提溜他的动作像是在玩陀螺一样。

没笑,眉眼却有一股闲散得趣的轻松。

“爸!爸你怎么了?!”

年轻男人挤过人群,连忙蹲下去扶趴在地上的中年男。

季然轻轻松开,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张湿巾纸来,慢条斯理地擦手。

估计那一脚踹得不轻,中年男站起来腿都在哆嗦。

小孩儿又笑,年轻男人被笑声气得不轻,张口就骂:“哪儿来的不要脸的东西!给我等着进局子吧你!”

中年男人就势哎哟哎哟地呻|吟起来。

新娘和新郎也赶过来了,听见这句皱起眉。

“哥!”年轻男人眼尖,一下对准新郎:“这女人打我爸!这人谁啊,公共场合都敢打人?!”

“老男人都敢公共场合摸我屁股,我凭什么不敢打?”

季然笑眯眯的,语气很冷:“只踢了左腿没踢断他第三条腿就算我佛慈悲了!”

“噗。”

“咳咳。”

围观群众有人忍不住了。

年轻男人脸涨成猪肝色,眼见周围人有些人举起的手机,急中生智。

大家都在吃饭呢谁会拍到他爸做那猥琐的事,但是这会这么多人拿手机拍,打人的证据肯定是有了。

底气足,说话嗓门也大了,拿手点点附近的手机:“你犯法的证据都留下了,就等着法庭见吧!”

季然正要开口,一道高瘦的身影进入视线。

“你确定——”

池今抬起右手,竖起食指朝上。

裁剪合体的灰蓝色直筒连衣裙将她衬托得高挑纤直,她吐字清晰而有力,语调很冷,不是季然那种带着强烈鄙夷的冷。

仿佛盛夏时从室外到冷气充盈的室内时一刹那扑面而来的冷,冷冽却不惹人厌。

莫名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专业感,围观的人下意识顺着她的手指仰起头。

她淡淡地道:“——你父亲做的事没被记下来么?”

会场上方安置了全景摄像机。

“放一个机位能把整个会场录下来,从天花板到地面,什么都能看见,可比一般的录像强多了。”寒暄时,林白筠如此介绍。

“哦……”

“噗。”

又有人忍不住了。

年轻男人脸黑下来。

“看不看啊?要不放一遍吧?”

“是啊,都打人了呢,不看说不过去。”

“要不投屏一起看?”

年轻男人余光中,他老子眼睛低得只看地板。

新郎还有什么看不懂的,赶紧带着笑脸过来:“抱歉抱歉,对不住啊,我二伯他酒喝多了肯定不是有意的,这是……”

新娘小声提示:“路教授女儿,池今。”

池今在林白筠口里提过很多次,新郎知道这位半年前取消婚礼,更重要的是,人家是蓝地的副总。

“池小姐,实在对不起,今天人太多有些乱。”新郎扫了一眼季然,看向池今:“这不巧了么,没想到池小姐和……化妆师认识啊?”

化妆师?

池今很淡地笑了下:“是认识的小孩。”

季然站在斜后方,看到池今微微昂起的下颌,周身不言自说的气势让她想起在会议室选部门那天——

她问要不要她,池今冷冰冰地说可以。

如此一本正经的样子……

偏偏见过她于重重迷乱中绽放的媚态。

季然微微地翘了翘唇。

怎么办?

想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