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收割者(29)

余洲担心姜笑的状态。姜笑越是坦然平静,他?愈感到不安。

“你和谢白会有复合的可能吗?”姜笑无?头?无?尾地问。

余洲不解,思索了一会儿才谨慎回答:“你如果想知?道,自己去观察。”

姜笑挽着他?胳膊:“告诉我?吧。”她亲亲热热靠在余洲肩上,“你现在就是我?的哥哥,兄妹之间要坦诚。”

“……没有。”余洲答,“无?论?是在‘鸟笼’里?,还是回到现实,都?不可能。”

余洲在谢白面前是完全坦诚的,第一次见面就狼狈尴尬,他?根本没有伪饰自己的机会。谢白利用了他?的坦诚,自始至终,都?遮遮掩掩。余洲把他?看得清楚明白,知?道自己不会回头?。

“你会恨他?吗?”姜笑问,“恨不得让他?死。”

余洲吃惊:“不至于。”

姜笑:“他?骗你。”

余洲:“都?过去了,他?愿意在这?里?当笼主,挺好的。我?和他?没任何关系,各有各的路要走。”

姜笑又?问:“樊醒呢?”

余洲:“你的话题未免跳跃得太快了。”

姜笑:“你得小心他?。他?是个坏东西,小心别被他?吃掉。”

这?不是姜笑第一次在樊醒和余洲的关系中使?用“吃”这?个词。余洲心中一动:“笑笑,我?们之间并不是吃与被吃的关系。”

姜笑揽紧了他?的手臂:“哪个笼子都?一样,都?是吃和被吃。笼主被意志控制,其他?人被笼主控制,就像这?儿的收割者和历险者。只不过你只是开始异化,但没有完全异化,想法还很天真。”

余洲:“如果异化是人在‘鸟笼’里?必然的结局,我?想对抗这?种结局。”

姜笑被他?的话逗乐:“你是人,普通人,你要怎么对抗?你想活下来就得顺应规则。我?们能在一起?历险,能平安无?事,是因为?有鱼干和樊醒。单单靠我?们这?几?个普通人,早不知?死了多少次。”

“没错。”余洲应,“安流和樊醒是我?们的同伴,他?们不寻常。普通的我?们和不寻常的他?们,不是一起?在对抗‘鸟笼’和意志吗?”

姜笑松开了余洲的手。她已?经猜到余洲要说的话。她站起?来,折叠好自己的小刀,冲余洲说:“总之,谢谢你,谢谢你和樊醒、安流,为?我?制造的这?个机会。”

“笑笑!”余洲知?道,自己能劝说的实在有限,姜笑如此固执独立,她决定了的事情没人能让她回头?,可余洲并不想看到她手刃胡唯一,“不要杀人。”

“帽哥说帮我?呢。”姜笑说,“帽哥杀过人,如果他?帮我?杀人,你能接受这?个结局吗?”

余洲答不出?来。

姜笑微微眯起?眼睛:“余洲,你仍然是正?常人。任何人的生死,对你来说,都?是难以抉择的问题。”

她摆了摆手,轻松坦率地一笑。“不必劝啦。”她说,“这?是我?的选择。如果不这?样做,我?不能迈出?下一步。即便回到现实世界里?,我?也依然会噩梦不断,永远不能安眠。”

小十给了首领们思考和讨论?的时间。她兴致盎然地看谢白与胡唯一在人群之中走动,看他?们聊天、劝说,看人们脸上各异的表情,不时大?笑。

看见姜笑走过来,小十乐了:“这?比看收割者和历险者打架有趣多了。”

姜笑:“是吗?”她蹲在小十身边嘀咕,“你真是个怪东西。”

“原来人类争执的表情这?么有趣。”小十脆声说,“姜笑,我?喜欢你的安排。”

“那你会答应我?,对吧?”姜笑侧头?看她,低声说,“你想离开,而我?想留下。”

“你不怕这?些历险者会对你不利?”小十凑到姜笑耳边问。她刚才看见姜笑亲昵地与余洲依偎说话,突然起?了兴致,孩子一般依在姜笑身上。

“也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个能耐。”姜笑说,“我?毕竟经历了一百多个‘鸟笼’,对这?破地方的规矩,比你还要熟悉。”

小十露出?笑容。姜笑只能看到她快乐的嘴角,她没有眼睛,上半张脸被头?发完全盖住。因看不见小十眼神,姜笑忽然间感到一种不安。

正?要说话,小十松开她的手,站了起?来。

“集合咯!”她快快乐乐地喊,“我?们来公布结果吧。”

除谢白和胡唯一,余下十六个首领投票。十比六,谢白票数居多。

他?面上没有什么喜色,眼角余光在人群之外的樊醒身上打转,戒备着这?个胡唯一口中的帮手。

首领们选了他?,并不代表他?就真的是笼主。一切还要看小十的决定。笼主是非人的怪物,这?让首领们在她面前总是惴惴不安。

小十浮到空中,举起?右手。俯视着仰望自己的人们,她饱览所有人脸上的不安与期待,品尝到权力的另一种快乐。

她扭头?看身边的姜笑,姜笑也正?盯着她。

她们之间有一场交易。

小十的目的起?初只是得到安流的心脏和深渊手记。但跟安流、樊醒的重遇,她看到的事情、感受的情绪已?经让这?个想法渐渐改变。姜笑问她是一直留在这?儿好,还是跟着安流、樊醒一起?历险好,小十竟开始思索两个选项的区别。

姜笑添油加醋说了许多。小十被制造出?来之后,她没有安流、樊醒的运气,母亲不曾带她游历过“鸟笼”,对于世界的想象,完全依赖于从各处时空落入“缝隙”的东西。带着四时钟离开母亲,她抵达的第一个“鸟笼”就是此地。

离开的念头?起?初只是隐隐约约的苗头?,得知?胡唯一和首领们正?在盘算如何剿灭她,小十才真正?下定了决心。

她确实觉得无?聊,再多的玩具带给她的快乐,总是欠缺了一些什么。她想起?依靠着余洲入睡时听到的心跳声,想起?姜笑毫不在意,握住了她的手。人类的体温、触感、呼吸频率,小十都?觉得有趣味。

于是姜笑提议做交易:姜笑给小十谋划一场有趣的活剧,决定离开的小十把笼主之位给她。

姜笑正?等待小十宣布。折叠的小刀在她手掌之中,被捂得温热。

“——谢白。”小十高声说,“我?宣布,笼主是谢白。”

姜笑瞬间攥紧了掌中的小刀。

在她预料的几?个结果中,这?是最糟糕的一个。

小十胸口鳞片裂开,露出?眼球。她把眼球从胸口抓出?来,圆乎乎的眼球立刻变成一颗毫无?光泽的灰色球体。

“吃下去。”小十招呼压抑不住喜悦的谢白来到自己身边,“吃下这?个,你就是笼主了。”

谢白面上喜色一扫而光。“吃……吃它?”

他?喉结蠢动,忍不住往小十胸口撇去。小十胸前原本长着眼球的地方再度被鳞片覆盖,看不出?任何变化。

谢白接过了,却不敢立刻吃下。纵然他?胆子再大?,也没勇气直接口吞笼主给的东西。他?开始怀疑,无?论?是让众人票选还是点名让自己当笼主,都?只是眼前怪物的一场戏耍。

“我?们这?种怪物,眼球里?蕴藏着自己的力量。”小十说,“你如果不信,可以给他?尝尝。”她指着胡唯一。

胡唯一面色紧绷,冷冰冰地看着谢白。

谢白握紧了手里?的眼球。那颗眼球令他?感到恶心,它居然在轻轻地搏动。吃或不吃,他?向来果决,此时却不能不犹豫。吃了会不会就这?样死去?不吃,若惹恼笼主,他?也没什么好下场。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慢慢把眼球放到嘴边,但无?法坦然张口。

凑近了才闻到,眼球上有一种奇特的气味,非香非臭,令人不适。

胡唯一正?等待谢白吃下眼球。

他?衣袖里?藏了一把枪。小十把他?拎到此处之前,他?正?在密林中巡视,枪随身携带,在抵达的瞬间,他?已?经藏进衣袖里?。微微挪动位置,胡唯一确保自己和谢白之间没有任何阻碍物。胡唯一不再迟疑:在谢白吃下眼球的瞬间击杀他?,取而代之,这?是让自己成为?笼主,而又?不必冒风险的最佳办法。

离谢白最近的是小十和姜笑。

小十看了一眼姜笑,她期待姜笑的反应。从姜笑身上,她用惊人的速度学会了一件事:给予人类极大?的期待,再令他?们失望,会产生非常有趣的结果。

姜笑没有看她,双目始终盯紧谢白。谢白并未注意到身后的目光,他?戒备的自始至终都?是胡唯一。

姜笑动了。她与谢白仅一步之遥。

折叠刀从她指间露出?刀片,反射海面上最后的日光。

旁观的余洲和许青原同时理解了姜笑的用意。两人同时拔腿往姜笑的方向奔去——在此之前,他?们一直以为?姜笑要亲手诛杀胡唯一!

刀尖刺入谢白手臂的时候,姜笑在短促的数秒钟里?,想起?许青原教自己怎么用刀伤人。他?说,别犹豫,别停顿,得一鼓作气。

刀子入肉,遭遇了阻力。姜笑竟真的没有丝毫犹豫,她在感受到阻力的刹那间加重了力气。

她猜测到小十可能会出?尔反尔,因此想象过好几?个可能性,而唯有这?个可能性最让她难过:要为?了自己的复仇,她得刺伤甚至刺杀一个从来没有伤害过她的人。

她不恨谢白,余洲也不恨谢白。她想从余洲身上找到一些怨恨谢白的根据,可余洲也没有怨气。

“……对不起?。”刀刃完全没入谢白手臂时,姜笑心里?有个微小的声音在说话。

因吃痛,谢白惨叫,手指松劲,灰色的眼球落入姜笑手中。

包括胡唯一在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胡唯一本能地张开了手冲向姜笑,想要抓向她。

“笑笑!!!”余洲大?吼,与他?吼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股奇特凄厉的风声。

一条大?鱼的骸骨如破水而出?,从余洲肩头?升腾。

安流高高跃上半空,凄厉的长啸响彻普拉色大?陆。

暮色照亮它斑驳的黑色骸骨,刚刚从海里?爬上岸的骷髅朝安流“呀”地喊了一声,分不清是兴奋还是惊讶。

安流的啸声震动天穹,令人痛苦,它在空中调转方向,朝着小十和姜笑张嘴怒号,俯冲而下。樊醒护住季春月和文锋,橙红色的海洋在他?们身后震荡,海浪云涛般于天际涌现。

许青原比余洲跑得更快,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力气,抓住姜笑的手把她狠狠往自己身边一拉。

但迟了一步。姜笑已?经把灰色眼球放进了嘴里?。

眼球硕大?,并不是人类可以吞咽的尺寸。进入口腔之后它便开始溶解,仅一个呼吸的时间,已?经彻底消融。

姜笑始终紧紧抿着嘴,她鼻息悠长,往日满是光彩的眼眸被夕阳映成了红色。

雨在瞬间落下。所有色彩也在瞬间被浓密的黑暗覆盖。

失去目标的安流悬停在空中,雨滴绵密不绝,穿过它空空的眼窝。

“鸟笼”的景色转换了。黑色雾气弥漫,最后落地的,是一条漆黑的长路。

路灯三三两两,雨中氤氲。胡唯一独自一人站在这?漆黑的雨夜里?,身边再没有任何别人。

“鸟笼”已?经易主。

胡唯一左右张望,怒极反笑:他?隐约想起?了这?一幕:“原来是你。”

姜笑就站在道路的尽头?。她打了个响指。胡唯一身后,一辆亮了车灯的电动车正?在驶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作者有话要说:姜笑留在这个“鸟笼”是有重要意义的。不剧透,下个“鸟笼”就会知道。

(相关提示是:前文出现过的一个非常非常特殊的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