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最后去了哪里,那人一无所知。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懊恼没有尽早逃离。
整整过去了一个月,丢弃孩子的垃圾箱位于?一处拆迁区边上,本来就人迹稀少,人员流动?性大。一个月时间里,拆迁工程开工,路面?封死,垃圾箱早已不知去向。
文锋辞职,季春月请求调职,两个人就此开始了漫长?的寻找。
那一带多外来人员,居无定所,频繁更换住址。找了一年多时间,俩人眼见着憔悴起来,那时文锋正好收到一个消息:城里有多个拾荒者聚居的废品收购站,文锋的战友偶然?得知,一对住在废品收购站的夫妻曾捡过一个孩子。
收到消息已经是深夜,文锋和?季春月立刻出?门前往收购站,临走?前叮嘱家中母亲,锁好门、关好煤气。老人因那事大大受惊,又愧疚万分,身体大不如?前。她把夫妻俩送到楼下,目送俩人匆忙骑车离去。
这一走?就再没能回家。
他们落入了“陷空”。
一开始季春月还数着日子,没有钟表,通讯工具失去作用,没关系,她还有眼睛:日升日落就是一天,三百六十天就是一年。
可很快夫妻俩发现,有的“鸟笼”,一日的时间并非24小时。
后来他们才从别的资深历险者口中得知,这个布满“鸟笼”的地?方叫“缝隙”,是无数时空交错形成的狭缝。“鸟笼”中有他们所在时空的人类,有平行时空的人类,还有根本不知如?何生成的各种奇特?生物。如?果?“笼主”原本所在的世界里,一日的时间并非24小时,甚至根本没有“日夜”的概念,那么“鸟笼”里的景象就会完全超出?人类的想象。
“我?们经过的最奇特?的一个‘鸟笼’,进去之后就漂浮在空中,你仿佛向下坠落,又仿佛向上升腾。”季春月说,“不会饿,不会渴,就那样一直一直地?漂浮着。但不会无聊。无论天上地?下,都充满了变化无穷的景象。”
他们无法计算自己在那个“鸟笼”呆了多久,也没有见过笼主。偶然?进入,又突然?离开,他们甚至不知道笼主是什么人,或者,是不是人。
这些或有趣,或可怕的“鸟笼”,是让文锋和?季春月夫妻活下来、并且一次次坚定信念的根据。他们遇到无数历险者,有的人落入“陷空”的年月比他们还要早,但却只在“鸟笼”里呆了一两年。他们意识到,“鸟笼”里的时间完全是错乱的。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有机会回到现实世界,无论在“鸟笼”中过去多久,说不定仍能重返寻找孩子的那个夜晚。
他们是有可能与孩子重逢的。
漫长?的旅途中,这种信念被他们故意打磨得愈发冷酷坚硬:必须回去,必须见到孩子。
为此,文锋和?季春月都做过在平常生活中绝不会碰的事情。
“只要能回去,我?做什么都可以?。这鬼地?方就是这样,它能让人变成恶鬼。”季春月扭头看姜笑,“……你在‘鸟笼’里生活了多久?”
“三年,一百多个‘鸟笼’。”姜笑回答。
季春月立刻便知道,自己不必多说了。她和?姜笑是同类,有一个强大的、支撑自己的执念,让她们在漫长?的辗转中不至于?放弃。
哪怕心里清楚,这种执念在旅途中已经渐渐变质,成为心结,他们也不允许自己放下。
一旦放下了,便失去了在“鸟笼”中求生的意志。
姜笑不知如?何安慰季春月。季春月说得轻描淡写?,她任何的怜悯与同情,都显得过了头。
“我?常常这样抱他。”季春月作出?抱着婴儿的动?作,“小婴儿喜欢被妈妈抱着,因为听见妈妈的心跳,他才能睡得着。我?老在想啊,他一定是被谁带回家去了,应该也被谁这样紧紧抱着的。”
“小孩有名字吗?”姜笑问。
“文斯渊。”季春月在地?上写?出?三个汉字,“小名取自他的生日,叫久久。”
姜笑心中一震。
“余洲告诉我?,他的妹妹也叫久久的时候,我?心想,真巧。”季春月小声说,“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救出?余洲。我?得让他回去,让他找到久久。”
宽敞但拥挤的石头房子里,余洲正躺在柔软的褥子上。
小十缩小了体型,与余洲差不多高,枕在余洲的胸膛上听他的心跳声。鱼干则躺在余洲手里:“据说小孩听着妈妈的心跳,睡觉不会做噩梦。”
余洲:“我?不是妈妈。……不对,你怎么知道这种事?”
小十接话:“安流懂得很多照顾小孩的常识。”
鱼干骄傲了:“那当然?。你们可都是我?照顾着长?大的。”
余洲想起久久小时候也喜欢被自己抱着睡觉。她会不自觉地?钻到余洲怀里,哭声停止,睡得安稳。余洲心想,原来是这样么?他有些欣喜,又觉得难过。
“人类的心跳好吵。”小十听了半天,说,“好烦。”
但她没有起身。余洲大着胆子,拍了拍小十的肩膀,像以?往哄久久入睡一样。
小十抬头看余洲。她的双眼被浓密头发遮住,看不到那双不存在的眼睛。但她在打量和?忖度,片刻后,她又躺了下去,耳朵贴着余洲胸膛。
余洲心中有些激动?:小十不抗拒他,他与小十的关系在拉近。
但现在还不是问“钥匙”的好时机。
“你想看深渊手记吗?”余洲问。
小十立刻坐起,显然?她等这一刻也已经很久。
小十拿着深渊手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无法翻动?。手记并不坚硬,但就像一个整体,没有丝毫缝隙似的。在手里掂量片刻,小十忽然?扬手一扔。
堆满玩具和?杂物的地?上出?现一处水源,笔记咚地?落入其中,沉没得极快,迅速消失。
“不好意思,这归我?了。”小十笑笑。
鱼干咬着拉链,拉开余洲的背包。余洲从背包里掏出?手记。
小十:“?!”
余洲:“水、火,都没有办法烧毁。子弹、尖锐的东西也无法破坏。无论丢到哪儿,它都会回到我?身边。我?们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
小十顿时颓然?,咬着指甲沉默。
余洲按在深渊手记封面?上,对小十说:“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翻开手记让你看。”
小十:“我?是笼主,别跟我?谈条件。”
余洲静静看她。
片刻后,小十咬牙:“什么条件!”
余洲微微一笑。他发现自己用来应付不听话的久久的招数,在小十身上也奏效。
“现在,让普拉色大陆上所有的收割者,停止活动?,不能再伤害历险者。”
小十又坐在了她的皮卡丘软沙发上。“你知道‘收割者’这个名号是哪里来的吗?”她说,“是我?想出?来的。我?告诉各个营地?的领袖,他们把这个名字传播开。”
她忽然?跳起来,粗硕的十几?条蛇尾在杂乱的地?面?蠕动?:“是我?给这些死去的历险者取了名字。我?才是这个大陆的主人!你凭什么跟我?谈这种条件!”
余洲:“收割者,这叫代号。”
小十:“名字。”
余洲只得应:“你真厉害。”
没听过夸奖的小十怔怔坐下,目光从余洲脸上,落到他手中的深渊手记上。
“你有这么多玩具,但没有人陪你玩,不觉得无聊吗?”余洲说,“答应我?的条件,我?给你看手记,我?和?安流都在这儿陪你玩。”
“……好。”想了许久,小十才犹犹豫豫点头。她十指相握,掌心中隐约可见一个光球。随着双掌渐渐合上,光球如?同被她挤碎一般裂开、消失。
普拉色大陆上,所有的收割者同时停止了动?作。
夏季的风吹动?它们身上弥布的黑色雾气,正与它们对峙的历险者们面?面?相觑。黑色的瘦长?巨人如?雕塑一般,站定在土地?上,它们保持着或行走?、或攻击的姿态,彻底静止。
十八个营地?里同时接到了收割者异变的消息。领袖们坐立不安,他们凝望北方,试图得到笼主小十的一些隐秘信号。
小十的房间里,余洲摊开了深渊手记。
扉页上那四个漂亮大字吸引了小十的注意力?,她用手悬空描摹,忽然?笑道:“我?知道这是谁写?的。”
余洲忙问,她却不肯说,催促余洲翻下一页。
第一页是雾角镇的记录,第二页是阿尔嘉的王国。余洲每翻一页,就会跟小十说“鸟笼”中发生过的事情,她听得津津有味。余洲略过在王国中找到心脏之事,小十并未起疑。
翻到第三页,付云聪制造的城市,手记上画着一个简笔的樊醒。
“……果?然?。”小十轻笑,“我?知道这个手记是怎么回事了。”
余洲屏住了呼吸。他万没想到一直想知道的答案,竟藏在这个古怪至极的鸟笼里。
“樊醒。”小十指着那个小人儿,“他是这本手记的主人。”
余洲:“……什么?”
“这本手记是母亲的宝贝,上面?记载着几?乎所有‘鸟笼’的特?点。母亲喜欢在各个鸟笼之间穿梭巡视,那时候有人陪着它。”小十咧嘴一笑,这笑容里藏着恶意,“手记是第一个进入‘鸟笼’的历险者带进来的东西。”
余洲心脏狂跳。
“他叫樊醒。”小十说。
余洲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樊醒?”
“不是你们见的那个樊醒!”小十哈哈大笑,“我?说过,他是个赝品!他是母亲制造出?来的,樊醒的赝品。安流哥哥,你不知道吗?你不是一直看着吗?”
鱼干茫然?,声音缥缈:“我?……我?忘了。”
余洲抓住小十肩膀:“那这个‘樊醒’呢?他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文里的缝隙意志,虽然用“母亲”来表达,但这个称谓跟剧情相关,意志本身是无性别的(前文有说到这里想到了,再嘀咕一下
偷听到嘀咕的鱼干悚然一惊:我呢?我啥性别?
樊醒:你连鱼肉都没有了,性别重要吗?
鱼干哭了一整天,逢人就说樊醒歧视自己不是人,不配有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