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森忍不住皱眉看向谢之棠,谢之棠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他回望。
陆锦森看了谢之棠两眼,说:“对于这个梦,你有什么想说的?”
谢之棠眨了眨眼,陆锦森补充道:“我对于你的梦的评价是‘正当防卫’,但你好像并不这样认为。”
谢之棠沉默了好一会儿。
陆锦森侧身看着藏在阴影里的谢之棠,很耐心地等待着谢之棠的回复。
谢之棠窸窸窣窣的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夜学着陆锦森的样子倚在床头,又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不对…”
“哪儿不对?”陆锦森问。
“在他并没有伤害到我的情况下,我杀了他是不对的。”谢之棠迟疑地说:“而且…”
“他当时挣扎的很厉害,但我没有放手…我知道即便我现在放手他也伤害不了我,但是我没有。”谢之棠说得很轻,语气也很淡:“我知道这不是正当防卫,所以我的第一反应是担心。”
“在那儿,大草原上,是没有监控摄像头的。我没办法证明我只是在防卫…”谢之棠垂着脸看不清神色,低声道:“如果被她们发现,那么在她们眼里,我只会是施害者,而不是被害者。”
“我证明不了我的清白…”谢之棠慢慢抬起头看着陆锦森,表情一片空白道:“况且…我真的是清白的吗?难道凶手不是我吗?我做错了事,接着想要逃避,所以才去找了他的帐篷为自己脱罪。”
陆锦森没有表情起伏,仍旧平淡,谢之棠抿了抿嘴说:“我…就是这样的人。”
谢之棠说完深深低下头去,没敢看陆锦森的神色,双手在被子底下搅在一起。
他知道、他很清楚,这件事儿是不该说的。
谢之棠一直以来都没有很强的倾述欲,因为他压抑惯了自己。谢之棠的思维和常人的差异不算小,谢之棠为了避免别人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很少向别人诉说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即便是在父母面前,谢之棠也能很好的分清什么是能说的,什么是不能说的。
不能说的事情,并不都是坏事儿或者难以见人的事情。
只是如果别人知道了谢之棠对这些事情的反应之后,就会发现他异于常人的思维,接着对他改观。
谢之棠一直在努力的维持着自己的形象,在全世界面前。
这并不是值得大肆宣扬、标新立异的事情。
谢之棠所受到的教育无一不在表达‘爱与和平’,赞扬生命的珍惜可贵,可谢之棠却并不这样觉得。
就像谢之棠在梦里杀了人,但是令他担心的,并不是他‘杀人’这个行为,而是他会被发现这件事儿。
但在陆锦森身边,谢之棠亲手打破了自己伪装,敲碎了坚硬的外壳给陆锦森看他血迹斑斑的伤。
谢之棠不想推开陆锦森,更不想吓走陆锦森,但他觉得必须要对陆锦森坦白。
没有人希望另一半是一个极度情绪化、且具有高危型的人。
就算是谢之棠自己,倘若世界上有两个谢之棠,谢之棠也不会愿意和自己相处,甚至是极度排斥——
谢之棠的自厌情绪一直是很重的。
这种自厌情绪一直根治于谢之棠的潜意识里,从谢之棠意识到自己和常人相比,太过于冷血无情开始,到现在。
谢之棠很早就知道自己道德感淡漠,缺乏同理心和罪恶感,对建立和维系长期稳定的人际关系没有兴趣。
可是偶尔他也会像是和其他人建立起共感了那样,忽然对自己的行为做出反省和检讨。
但他最后得出的结论,总是倾向于自毁,而不是改变。
即便现在,他决定和陆锦森坦白他自己,也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下的决定。
他的理智和情感全都反对,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和自己艰难博弈之后才吐出来的。
因为向陆锦森坦白这件事儿是对谢之棠有害无利的。
谢之棠在陆锦森面前犯病时,也并没有这样的担心。因为生病时的行为,因为‘生病’这个起因,是可以被原谅的。
谢之棠知道他生病时在陆锦森面前的行为表现并不会让陆锦森感到厌烦而回避他或是中断他们的关系。
在陆锦森面前的情绪崩溃也好,抱着他大哭也好,即便谢之棠确实发病到了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的程度了,他也很清楚的在脑海里有这个概念,下意识的把握着这个度。
一个让陆锦森对他的病情感到心疼却不至于因为他的破坏力而害怕防备他的度。
但是他现在所说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会让别人心疼他的遭遇而不害怕他的这个度了。
准确的说,这件事儿只会让别人防备害怕他。
谢之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另一个人说这件事儿。因为没有哪个罪犯会在犯罪之前就先提醒周边的人:我有问题!快注意我!
即便谢之棠不觉得自己会犯罪,但这个概念却深深刻在他潜意识里,难以言语。
陆锦森忍不住又皱眉,微转过身很郑重地对谢之棠说:“棠棠,你的思维有误区。”
谢之棠先是很轻微的偏了一下头,接着才抬起头从散落的发丝底下瞧陆锦森。
陆锦森把床头橙色的灯关了,四下立刻漆黑下来。但他紧接着又拿起遥控器拉开了窗帘,房间里重新亮堂起来。
环境是很能影响人的,在明亮的环境里,谢之棠的状态总是会比昏暗的时候好一些。
但谢之棠还是表现的很排斥,回过头看了一样外边已经完全亮起的天,闭上了眼睛贴到了陆锦森身上,把头埋在陆锦森胸前。
陆锦森拍了拍胸前谢之棠毛茸茸的头,又在他脑后揉了一下,奇怪地说:“棠棠,到底是谁给你这样的概念,让你觉得你可以完美掌握全局?”
谢之棠没听懂陆锦森的话,只动了动脑袋表示他在听。
陆锦森继续说:“对于案件性质的判定这一点,总会有一些争端,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多有争议。”
“因为他们通常站在不同的角度看待案件。一个是事前的一般人的角度,一个是事后的理性人的角度。”陆锦森将手搭在谢之棠的背上轻拍,语气温柔道:“他拿出了刀,有了准备伤害你的意图,接着你夺刀反击,这是正当防卫。”
“他挣扎的厉害,让你觉得他仍旧危险,所以一直等到他彻底失去行动能力才放手,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陆锦森低头看着怀里的谢之棠继续说:“你不是凶手,凶手的定义是行凶的人,而你只是在保护自己。从另一种层面上来说,你不仅不是凶手,还是救了自己的英雄。”
“自卫并不是错的,你也没有做错事。”陆锦森顿了一下说:“而你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给他们造了一个杀人凶手来迷惑他们这一点,也是没有错的。”
“我不喜欢你用‘脱罪’这个词。”陆锦森微皱了眉对怀里的谢之棠说:“你没有罪,怎么能脱?”
“追究本源,造成了他死亡的原因是他想杀你,对吗。你只是为了自身安全而自卫,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做错了?”陆锦森慢慢地,温和地纠正谢之棠的思维:“你逃到他的帐篷里所做的事情,不是为了脱罪,而是知道目前的情况,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而做出的正确的决定。”
陆锦森说的郑重其事,谢之棠却愣在了陆锦森胸前,慢慢从陆锦森胸前抬起头来。
陆锦森微微低头看着谢之棠,垂着和他对视,抬手把谢之棠的发丝拢到背后去,接着温和而平缓地对他说:“我说过,任何事情面前,都要以你自己为第一优先级。”
“你知道什么是第一优先级吗?”陆锦森问。
谢之棠没有说话,飞快的抬头看了陆锦森一眼,紧接着垂下眼,重新盯着陆锦森的居家服发起呆来。
陆锦森抬手抵在谢之棠的下颚上,把谢之棠的脸整个抬了起来,和谢之棠对视。
谢之棠被这样抬起了脸还是很一副很乖顺的样子,颤着睫毛和陆锦森对视。
陆锦森用拇指在他眼底轻轻压了一下,说:“你的生命安全,比其他任何一切都重要。”
陆锦森微皱着眉强调:“其他任何一切。”
谢之棠像是被烫了一下,心尖一颤,躲闪着陆锦森的目光微微别开脸,又被陆锦森用指腹在下巴尖上连着下颌线刮了一下,接着才放开他的脸。
陆锦森看着垂着脸的谢之棠又说:“况且,这只是一个梦。”
“你在为什么难过?因为梦里的,莫须有的事儿?”陆锦森揽着谢之棠,侧身看着谢之棠说:“你不该为了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检讨自己,那只是个梦。”
谢之棠闷着点点头。
陆锦森心知谢之棠是不会再睡了,干脆下了床,给谢之棠倒了杯热水。
谢之棠也换了一个姿势,盘着腿面对着陆锦森,双手握着杯子像是怕冷而从杯子上汲取热水的温度一样。
陆锦森拿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到谢之棠对面,想接着这个机会和谢之棠说一说谢之棠的问题。
陆锦森不是喜欢谁,就会觉得谁完美无缺的。他对谢之棠的评价从很早开始就是‘瑕不掩瑜’,瑜确实很好,但是他不会忽略瑕疵。他清楚谢之棠的问题和毛病,但这并不影响他对谢之棠的喜欢。
陆锦森一直将谢之棠的问题记得很深,只是因为谢之棠的状态问题而没有轻易的和谢之棠提起。
陆锦森比谢之棠大了七岁,所处的人生阶段并不重合,陆锦森难免以长辈的身份看待谢之棠。
谢之棠的三观在他看来是有一些不健康的,也许是因为他从小生病,也少和他人往来,哪怕是和父母也并没有多亲近。
谢之棠从小就没有受到正确的引导,导致现在这样,总是轻易将一切问题归咎到自己身上。
这只是一个问题,陆锦森沉思了一会儿,抬手将谢之棠的一只手握在手心里,借以这个行为表示自己对谢之棠的安抚,接着轻声问:“棠棠,你还记得我们去买西装的事儿吗?”
谢之棠在陆锦森手心里轻微抖了一下,接着展开手心反握着陆锦森的手掌,点头“嗯。”了一声。
“在去剧场的车上时,我问过你,为什么要故意气张叔。”陆锦森语气平静道:“你给我的理由是,张叔瞪你。”
“他没有瞪我。”谢之棠垂着眼睛闷闷应道。
“你说张叔是想瞪你的。”陆锦森用拇指在谢之棠手心里轻揉,以缓解他的压力。
“我那时没有生气,只是想让你知道,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想法给他定罪。”陆锦森看着谢之棠温柔道:“想法无罪。警察也不能逮捕想要毁灭世界的青春期小孩,因为他们并没有做出危害世界的事儿,仅仅只是在脑海里幻想,这并不算罪。”
谢之棠一直没有动,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单手摩挲着手上的杯子,这是思维溃散的下意识举动。
陆锦森就抬手把谢之棠握着杯子的手也握住了,放在谢之棠膝上。
“只要没有人被伤害,那么就没有人应该获罪。”陆锦森将两件事儿对比讲给谢之棠,让谢之棠理解他的错处在哪儿:“张叔是无辜的,因为他并没有瞪你。而你也是无辜的,因为你并没有伤害到真实存在的人。”
“不能因为想法就给人定罪,棠棠。”陆锦森说:“你这个思维逻辑是不对的。难道青春期的小孩应该为自己幻想世界毁灭而负起责任吗?仅仅是因为幻想,就要让他们获得与最危险的罪犯同等待遇?”
谢之棠顿了一下,慢慢摇摇头。
陆锦森就紧了紧握着他的手,将他的双手拢到了一起,轻声说:“你要永远记住这一点。想法无罪。只要没有人被伤害,就没有人应该为自己的想法获罪,你也不该这样内疚而难过。”
“别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伤害别人,也别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惩罚自己。”陆锦森低头看着谢之棠,将谢之棠的思维一点点纠正过来。
谢之棠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陆锦森一直都知道谢之棠已经产生了完整的三观,也错过了亲少年这个最佳调整期,是很不容易更改的。
他只能潜移默化地慢慢改变,不能强硬地掰直。
话既然已经想清楚了,再对谢之棠说什么都是他的负担。于是陆锦森松开了紧握着谢之棠的手,微微后仰和谢之棠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给谢之棠独立空间。
天已经完全亮了,云淡风轻。
陆锦森扭头往窗外看了一眼,见翠绿的竹林只有叶顶还在轻微摇晃,就回头对谢之棠说:“整理一下我们去吃早餐,一会儿带你去玩。”
谢之棠仍旧不说话,慢慢收回手盘了起来。
陆锦森见谢之棠状态不太好,疑心是自己刚才意图摆正谢之棠的思维做的太多了,让谢之棠短时间内无法接受乃至于排斥。
这是完全能够理解的,陆锦森踟蹰了一会儿,他在犹豫,自己应该给谢之棠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让他慢慢消化,还是应该上前去陪伴谢之棠给他一个拥抱。
但陆锦森还没想清楚,谢之棠先动了。
谢之棠仰头把已经放凉了的水一口气喝完,接着朝陆锦森没什么笑意的笑了一下,只是近乎敷衍地勾了勾嘴角问:“所以……你仍然喜欢我吗?”
“是的,我仍然喜欢你。”陆锦森不必深思就能给予谢之棠回答。
说完,陆锦森又补充道:“昨天晚上我就说过了,棠棠。你对我说的事儿,只会加深我对你的了解,不会影响我对你的喜欢。”
谢之棠就仰着头终于朝陆锦森露出了一个很开心的笑容,眉眼弯弯,梨涡在嘴边若隐若现。
陆锦森也舒展了眉眼,走进了在谢之棠下颚上顺着摸了一下说:“慢慢来吧,不着急。我们先去吃饭。”
谢之棠点点头,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从苟延残喘慢慢恢复到神清气爽的状态,掀开被子下了陆锦森的床。
既然一会儿要出去玩,穿着睡衣肯定是不能去的。谢之棠飞快的扑到陆锦森身上和他抱了一下,接着松开和他摇了摇手说:“我去准备了!”
陆锦森接谢之棠的动作慢慢熟练了起来,见谢之棠立刻恢复活力,便猜测谢之棠不是已经想清楚自己的问题了,而是干脆把刚才的对话先放到了脑后,不去想它。
陆锦森也朝谢之棠轻笑了一下,说:“一会儿我在外边等你。”
谢之棠立刻点点头,转身一路小跑窜进来房间。
陆锦森换好了衣服在院子前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谢之棠,先等到了许岸。
许岸深知自己的长相是可爱型的,又显小,所以总是打扮的活泼可爱,将自己的长处发挥到极致。
许岸是来找陆锦森说医院的事情的。
陆锦森昨天和她提的那个医院,她有印象,但并不深,于是回去翻了一下资料才又来找陆锦森。
医院不外借医生,是对病人的最佳考虑,只有在机构里病人才能得到最权威的检查和个性化的照顾。
这一点许岸也没辙,只能联系院长要了VIP病房的名额,让谢之棠可以随时随地想来就来。
这是许岸的原话,而陆锦森侧对此嗤之以鼻道:“哪儿有人想随时随地去医院的?”
许岸耸了耸肩笑道:“那可不一定,庄女士关是装修就花了上亿,服务态度那叫一个宾至如归,真的有不少人流连忘返。”
谢之棠远远的就看见了陆锦森站在院门前,身边站着一个只到他胸口的女性omega,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人的距离,正在说些什么。
那位omega是陆锦森的姐姐,谢之棠知道。她是同性恋,陆锦森并不在她的取向范围里,谢之棠也清楚。
但谢之棠还是忍不住抿了抿唇,不开心地看着陆锦森和别人说话。陆锦森的语言、行为一直给了他很大的安全感,让他逐渐沉溺在陆锦森蔚蓝的眼里。
与此同时,谢之棠的占有欲也在不断增强。
爱情在谢之棠眼里并不是什么纯洁高尚的感情。如果只是单方面的喜欢,谢之棠还是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行为的,因为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占有陆锦森。
但他们在恋爱,这样双向的感情一旦建立,谢之棠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独占欲。
陆锦森的温柔是谢之棠独占欲最好的营养剂,谢之棠越是感知到陆锦森对他的喜欢,谢之棠的独占欲就越加疯长。
谢之棠立刻往陆锦森那儿小跑过去,插到两人中间扑进陆锦森怀里,将陆锦森撞得微微往后倾了倾才抱住了谢之棠。
谢之棠在陆锦森怀里胡乱蹭了一通,这才旁若无人地抬起头对陆锦森撒娇道:“哥哥是不是等了我很久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好肥!
大家是喜欢我一次性发多点儿还是每天都更,但是更少点儿?
(感谢捉虫,我会挑个时间一起修改。)
.感谢在2020-08-1723:57:22~2020-08-1923:3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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