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森远远地看见谢之棠撒腿就往马路对面跑时,心中猛的一惊。
交通安全问题至今仍然死亡率极高,哪怕是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应该知道不能随意横穿马路。谢之棠却连路都不看直接就往上冲,这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陆锦森狠狠皱眉,却没有开车去追。
他不清楚谢之棠为什么要跑,但路上车流量大,陆锦森不敢开着车追他,于是把车停在了歌剧院前,自己下了车。
谢之棠像是很清楚陆锦森的动静一样,陆锦森刚下车,谢之棠就立刻回头,冲他摇了摇手。接着把手伸平了放在自己颌下,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又向前指了指。
陆锦森站在车前,看着谢之棠做完这一串动作后头也不回的向前跑去。
陆锦森没有学过手语,但谢之棠比划的动作简单,他大概能猜测出谢之棠的意思是让他别追,谢之棠要去前边,等谢之棠一会儿。
陆锦森疑心谢之棠状态不稳定,不想刺激他,怕他因为躲避自己而分心遭遇车祸,就按照谢之棠所说的站在车前,看着谢之棠大步向前跑。
马路上车来车往,可谢之棠根本没有躲让的意思径直往前冲。有许多车都被谢之棠惊吓到急刹,谢之棠没有丝毫停顿,直到扑进一片艳红里。
谢之棠原先看着这一片玫瑰,只觉得红。
这一片红浮在白墙上,更显得耀眼,但这耀眼不过是和背景对比之下产生的。
今天谢之棠眼里的世界,是灰扑扑的。像是把整个世界的色彩饱和度下调了百分之八十之后,再把对比度调低了百分之五十。
只有陆锦森的眼睛还是这样明亮耀眼的湛蓝,世界里的其他一切全都黯淡无光。
于是他瞧见了玫瑰,也只是平淡地收回目光。
但他在等陆锦森时,看见陆锦森开着红色超跑缓缓而来,像是盛着一团火,又或是一片血,一下把谢之棠的心烫了一个点。
谢之棠立刻联想到玫瑰。
它们是一样的红,一样的耀眼。
于是谢之棠没有丝毫停顿的向马路对面跑去,他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谢之棠跑到花店里,兴冲冲地说:“我想要一朵玫瑰。”
店员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礼貌的询问:“好的,您想要哪种玫瑰?”
谢之棠想了想转身进了花堆里,挑出来一只盛开的最好的艳红玫瑰,说:“这一只就好了。”接着把花递给店员让她剪去玫瑰的刺。
这时谢之棠才想起,自己没有带终端,也没有带现金。
谢之棠顿了顿,于是问道:“请问,你认识我吗?”
店员正在认真剪去玫瑰的刺,闻言很用力地点头有些激动地说:“谢之棠!我很喜欢你!”
谢之棠于是想,这就很好办了。
“我晚上没有带终端和现金,”谢之棠露出了一个完美微笑道:“既然你认识我,那么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终端登录我的账号付款吗?”
店员又疯狂点头,但紧接着却摇了摇头说:“这只玫瑰我送给你。”
谢之棠一愣,露出了一个很柔软的笑容,脸上的梨涡若隐若现。谢之棠说:“不行啊,我是想要玫瑰送人的。”
这话里包含的意义很大,店员几乎愣住了,过了几秒才道:“那,那你给我签个名算作买花钱?”
谢之棠接过玫瑰,想了想单手拆下了袖口上的钻石袖扣放到了收银台上,说:“是钻石,大约1.3克拉,如果你不喜欢也可以拿去拍卖。”
店员惊呆了正想推迟,就见谢之棠像来时一样风一般的跑了。
陆锦森看着谢之棠安全跑进了一家花店,松了一口气,耐心地站在对街等着谢之棠。过了一会儿又见谢之棠从花店里跑了出来,再一次横穿马路往陆锦森这儿跑。
陆锦森心火烧的旺盛,又时刻谨记着心理医生的教诲而强压着。一时间甚至想问谢父谢母到底是怎么养的孩子,怎么连自身安全都不顾及。
横穿马路就算了,怎么还连车都不看?这和闭着眼过马路有什么区别?
正想着,谢之棠跑近了,微喘着气,晶亮着眼睛,把手上的一只玫瑰花递给了陆锦森。
陆锦森忍了忍才问:“什么意思?”
谢之棠眨了眨眼睛,说:“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
陆锦森皱眉接过花朵。
谢之棠这才想到,不对。
哪儿有追人送一朵花的?他该送一束。
谢之棠又怔怔地看着陆锦森低头看花,突然想起了刚才的歌剧。
朋友同军官们争辩,自己的未婚妻定然会对自己忠贞不渝。
“女人的忠贞就像阿拉伯传说中的凤凰,众人都说它存在,可是在哪?没人知道它在哪里。”
“多拉贝拉就是那凤凰。”
“费娥迪丽姬就是那凤凰。”
“她们都不是,从来就没有什么凤凰,将来也不会有,女人的忠诚也是一样。”*
谢之棠望着陆锦森冷淡的眉眼,想,你是那凤凰吗?
谢之棠脑海里的贵族朋友又唱道: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的心上人,是否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是否和我们一样食人间烟火,是否和我们一样穿衣戴帽。一句话,她们是平凡的女人,还是圣洁的女神?”*
圣洁的女神?谢之棠才把这个形容套到陆锦森身上,立刻就笑了。
陆锦森把花塞回谢之棠手里,沉声道:“别站着,上车,我们回家。”
谢之棠说好,还是一脸很高兴的样子,趁陆锦森不注意反手把玫瑰花斜着插进陆锦森的西装口袋里,迅速上了车。
陆锦森捏着梗把玫瑰花从口袋里抽出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扔,把花带上了车,插到储物格里。
谢之棠坐上,仍旧亮着眼睛想和陆锦森说话,但他才说了一个‘我’字,就停住了。
谢之棠只和陆锦森对视一眼,就敏感的察觉,陆锦森生气了。
明明陆锦森脸上冷淡的表情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谢之棠就是能感受到,陆锦森在生气。
不是从张叔的西装店里出来,故意做给他看,让他知道自己做错了的那种简浅的生气。
谢之棠轻快的心情一扫而光,他的笑僵在了脸上,又慢慢消失。
谢之棠看出了陆锦森深埋在眼底烦躁的火气,像是珠串断连,谢之棠再也压制不住脑里的声音,像是脱缰野马那样立刻翻涌起来。
像山河呼啸,也像百鬼夜哭。它们在谢之棠脑海里嘶吼,像是抗议,也像是劝慰。
谢之棠的大脑自动把这些声音分解开来,像是分解音频那样,流水声归流水声、风声归风声,哭号归哭号,嘶吼归嘶吼。
谢之棠处理这些声音就已经很吃力了,像是被占满了运行内存的老式电脑,无法再运行其他程序,他一动不动的僵在了原地,
陆锦森闭着眼忍了一会儿等火气下去了,才又睁开,见谢之棠仍旧坐着发呆,便靠近想帮他系上安全带。
没想到谢之棠猛的向后一躲,近乎惊惶地看向陆锦森。
陆锦森顿了顿,还是前倾着帮谢之棠系上了安全带才后退坐回驾驶座上。
陆锦森刚消下去的火被谢之棠这一躲又激的升了起来。
陆锦森先系上了安全带,这才略偏着头看着双手紧抓着安全带的谢之棠道:“躲什么,现在知道怕了?”
谢之棠惶恐又无辜地看向陆锦森,显然不清楚陆锦森在说什么。
陆锦森先设定了路线和目的地,又拿出终端查看了未读消息。有意凉了谢之棠一会儿,等心情平复了才又转身问他:“你知道交通死亡人数占全国死亡总人数的百分之五吗?”
谢之棠立刻明白过来,垂下眼不说话了。
陆锦森又问:“你知道因为不遵守交通规则导致的交通死亡人数每天有多少吗?”
谢之棠还是不说话,用右手用力掐着左手的虎口。
在谢之棠脑海里,陆锦森的声音和他脑内的噪音相互辉映,噪音随着陆锦森的吐字轻重而起伏。
两种声音夹杂在一起,谢之棠必须很认真、很专注,才能分出陆锦森的声音,辨认出陆锦森在说什么。
陆锦森又说:“三岁小孩都知道不能横穿马路,难道你家长没教过你?”
“没有。”谢之棠咬着牙应他。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个道理,难道你的家庭教师没有和你说?”
“没有。”谢之棠又应道:“现在哪辆车没有纠错系统?这算什么危墙?”
陆锦森闻言火气更大了,沉声道:“你几岁了?纠错系统是为了保障你横穿马路的安全而设立的吗?下一次出门我是不是得找根绳拴着你?”
谢之棠立刻恨恨地抬头近乎尖叫地喊道:“别凶我!别凶我别凶我别凶我!”
谢之棠喊完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就蜷起身体把脸埋到掌心里,呜咽的哭。
陆锦森说完也自觉失言,立刻闭嘴靠回座位上。
陆锦森很少这样生气,即便是生了气也不会这样对别人发火。
实在是这一口气忍了又忍,又被谢之棠三言两语窜着往上烧,才会这样毫不客气的和谢之棠说话。
谢之棠为什么丝毫不在意路上的车流就赶往上冲?
是谢之棠信任汽车纠错系统吗?
不是。
归根结底,是谢之棠不在意自己的生命,所以不担心意外降临。
陆锦森一直记着,谢之棠之所以现在会坐在自己身旁,是因为他在一个多月之前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车内安静下来,只能听见谢之棠含糊的抽泣声。
作者有话要说:*1前\"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是埃科说的。
*2*3是引用的歌剧《女人心》的歌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