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今晏工部任职,如?今水患迭忙,工部之众,自是分遣各地,不过因穆卿云有孕,之前又遭了那?么?大的变故,穆风华既为工部尚书,将穆卿云留于名京值守,这点儿职权之便,还是有的。
虽说,如?今举国为患,食君之禄,为国尽忠,乃是理所当?然之事,但私心里,穆卿云对二叔的安排,还是极为欢喜的。
至于谢今晏,一来先前为寻穆卿云,原本?已好了八分的腿脚,却是有恶化的迹象,如?今梅雨不断,他的腿骨,已是隐隐作痛,只恐穆卿云担心,这才未曾向穆卿云言语,二来,吴旭仍在名京,以穆卿云如?今的怀相,他如?何?放心离开。
不过,这虽说是留在了名京,可?整个工部之内,只余谢今晏值守,先前只需得每日?应卯,便是回府相陪于穆卿云,如?今却是晨起便至,披星而回,唯穆卿云每每夜起之际,这才得以温存片许。
这日?,穆卿云送别了大嫂程氏,正欲回寝小憩片刻,却见福橘匆匆然而来,神情中略带着几分古怪的走到穆卿云跟前。
“夫人,二小姐这会儿已经到了府外,她想要见你。”
穆扶筠,这个时?候?
穆卿云愣了一下,虽有些不情愿,可?这人已经到门口,总不能将人赶了回去?吧,毕竟于外人前,她们还是嫡亲的姊妹。
穆卿云衡量一二,便是然福橘将人给?请了进来。
上一次相见,还是穆扶筠回门之际,算算时?日?,也有半年光景了,虽其中听曼香说,穆扶筠消瘦得厉害,可?一直未曾得见,自然也就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相见,却着实吓了穆卿云一跳,因暴瘦的凹陷的颊面,即便在厚重?脂粉的掩盖下,亦是遮挡不住穆扶筠的憔悴,握住穆扶筠手腕之际,自己已显圆润的手与穆扶筠瘦骨嶙峋的手交错一处,让穆卿云不自觉便是皱了眉头。
“筠儿,你怎瘦成这般模样了。”
只是,穆卿云的表情,看?在穆扶筠眼?里,却是对她极端的讽刺一般,原本?蜷缩的刺,瞬间蓬开,她将手从穆卿云的手中挣脱,嘴角轻飘飘往上扯了一下,“姊姊又何?必明知故问呢,我有今日?,还不是皆拜姊姊所赐。”
这是来找茬的?
穆卿云看?着落空了的手,脑中下意识里浮现出这个念头来。
不过,这不是穆府,她们两也不是待字闺中的姊妹,穆卿云自然不会像在穆府时?,哄着她,让着她。
偏头看?了一眼?福橘,福橘顿是会意,上前扶住穆卿云,于上首落座,然福橘便立在穆卿云旁。不在挪动。
院内洒扫的丫鬟,上前替穆扶筠奉了茶,穆卿云这才开口,一脸不解的说道,“筠儿这话说的,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了。”
穆扶筠看?着穆卿云这一脸无?辜模样的嘴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多少午夜梦回,她与吴旭辗转缠绵之际,那?个人的嘴里,从来不曾有过她的名字,便是酒醉之后的,痴人梦语,也尽是对眼?前这早已为她人之妇人的女子。
她恨穆卿云这张脸,却又怨,她们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可?这模样,便是无?一分相同。
若她,若她长得和穆卿云一般模样,那?太子是不是就会倾心于她。
万般念想,万般不甘,以至于穆卿云即便什么?都没做,她却仍恨不得世上若是没有她,该是多好。
“哼,你我姊妹一场,你一早便知太子倾心之人是你,却还是看?着我嫁给?了太子,你是在怜悯我吗?我今日?落到这般田地,还不皆是拜你所赐。”
说话间,穆扶筠眼?直盯着穆卿云,手扶着椅靠,似要起身模样。
福橘见此,忙是上前一步,横手将穆卿云挡在了身后,紧盯着穆扶筠,不敢有半分的松懈。
穆卿云见此,抬手推了推福橘的手腕,示意她不必过于担心。
福橘虽是不放心,却还是依着穆卿云,往旁侧挪了几步,盯着穆扶筠的目光,却是未动半分。
“太子妃慎言!”穆卿云冷着脸,拔高了声音冲着穆扶筠喊了一句。
穆扶筠这才恍然惊觉一般,撇了撇嘴,收敛了脸上的不愉,重?新坐了回去?。
“筠儿,你既提起此事,那?我便与你明说便是,太子何?时?心悦于我,我不知,且他若真?心悦于我,我又怎可?能有机会嫁给?今晏。更者,他心悦于我,难道便因为他是太子,我便定要心悦于他,你不觉得这是何?其的荒谬可?笑。”
虽说穆卿云并没有期望穆扶筠能够明白,可?这种事,还是说清的比较好。
“可?他是太子啊,而且你以前明明……”穆扶筠却是不信的。
“太子又如?何?,总归也只是一个人罢了。便是以前,我也未曾喜欢过太子,至于那?些我曾和你说过的蠢话,也不过是因为你们时?时?打趣之下,让我以为的错觉而已。”穆卿云解释道,看?着穆扶筠越发不善的表情,她并没有因此歇口。
“而且,筠儿你与太子的婚事,从一开始我就劝过你,即便是陛下已经给?你赐婚,我们也曾努力想要帮你解除这桩婚事,便是爹娘,因为你离开名京,甚至连大哥的婚宴都未能参加,这从头到尾都是因为你执迷不悟,这才致使今日?这苦果,你难道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吗?”
穆扶筠被穆卿云斥得脸色一阵青白,她想要反驳穆卿云的话,可?话到嘴边,却是无?从辨起。
她嘴唇蠕蠕了两下,也不知从何?生出的勇气,转而向穆卿云的指责道,“便当?是你说的如?此,太子如?今也算是你妹夫,你又何?必将此事做绝,全?然不给?我留半点退路,你可?还有半分将我当?作嫡亲姊妹的情分。”
穆扶筠这胡搅蛮缠的劲儿,倒是让穆卿云庆幸祖父将爹娘调离了名京,不然就依着廖氏的哭功,还有爹的妥协,只怕也就没有今日?,穆谢两家同处一阵的态度了。
“没有人想要将事做绝,你为何?不去?问问太子,这一年以来他到底做了什么?背心离德之事,我和穆府都念着与你这血缘上情分,不然曼香也不会劝你和离,今日?我也不会请你过府的。”
这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剩下的就不是她该管的事了。
穆扶筠一看?穆卿云这模样,也是知道自己在这般指责下去?,只怕此行会无?功而返,她压了压心头的委屈,眨了眨眼?眸,眼?上瞬间似有水雾弥漫一般。
“你……阿姊,你就不能劝劝祖父,劝劝侯爷,让他们再帮殿下一次吗?”
穆卿云见穆扶筠竟用上了惯对廖氏时?的撒娇模样,不禁哑然,她不是廖氏,做到不恨她,便已是她的极致。
“筠儿,听阿姊一句劝,和离吧!”
穆卿云完全?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瞬是将穆扶筠的伪装击溃,“你当?真?就这般冷血无?情。”
“你要这般想,那?便随你吧!我累了。”
穆扶筠听不进她的半句劝告,她也不想让穆扶筠一句一字的指责,这样的谈话,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你……穆卿云,你太让我失望了。”穆卿云这副送客的架势,穆扶筠更加忍受不了,她蹭的站了起来,愤愤然的丢了一句,然后一甩袖子,作势离去?。
穆卿云瞧着她走,并没有半点要挽留的意思。
穆扶筠走到门口,仍听不到穆卿云的劝留声,虽极度不甘,但还是停了下来,从袖口里摸出一封信,然屋内退了几步,将信拍在了一旁的茶案上。
“这是太子给?你的信,你若是回心转意,只管遣人到太子府传信便是。”
说罢之后,穆扶筠扬了扬下巴,看?了穆卿云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去?。
穆卿云有些无?奈扶了扶额头,撑着身子,打算回内寝歇息一会儿,至于被穆扶筠丢下那?信,穆卿云却是连看?都未看?一眼?。
福橘扶着穆卿云起了身,又伴着她走了几步,直至穆卿云推手,福橘这才松开手去?,然往门口,打算将穆扶筠留下的信,收了起来。
只才走了两步,便见门口,一袭官袍的谢今晏便是跨了进来,顿是诧异的开口问道,“少爷,你怎么?这时?便回来了。”
正慢着往内寝走的穆卿云,听得福橘的话,亦是停步,然后转头望向门口,果见是谢今晏,脸上的笑意顿是弥漫开来,“夫君,你回来了!”
“恩!”谢今晏进得门口,顺手抄起茶案上的信,然后快步走到穆卿云身侧,将其挽住,小心翼翼将其扶往内寝。
到了床榻边,为穆卿云褪了鞋,落了寝,这才坐于对脚,将穆卿云已见几分浮肿的腿,揽入怀中,细致揉捏了起来。
谢今晏不提,穆卿云却不会直接避过此事,她看?了一眼?被谢今晏搁在床墩上的信封,笑意盈盈问道,“夫君,何?时?回来的。”
“刚回来一回,听守在太子府外的线人来报,说太子妃过这边来了,我不放心卿卿,便回来瞧了瞧。”谢今晏倒是极坦然的向穆卿云回道。
“可?听到了什么??”穆卿云了然,又是问道。
谢今晏提穆卿云揉脚的动作微微一顿,对上穆卿云的视线里,似有些许的无?奈,“不多,但太子妃此行的目的,倒是知晓了。卿卿,这信你可?想要看?看?。”
穆卿云得逞的笑了笑,总不能都让她先开口吧!不过对于谢今晏提的信,穆卿云摇了摇头。
“想来里面也没什么?好话,是丢是留,夫君便自己拿了主意吧!”
这话,听到谢今晏耳里,倒是舒顺的紧,“卿卿放心,我定会处理妥当?的。”
“我自是信夫君你的!”穆卿云见谢今晏说的一本?正经,一时?失笑,伸手过去?,拉住了谢今晏的手,摩挲了两下,这次正色开口道:“夫君,如?今水患之忧,朝中势力分化,我怕太子他狗急了跳墙,趁此忧患之时?,心生不轨之举。”
“他…应该没这么?大的……胆量吧!”谢今晏下意识里回道,只话出口,他却又猛然恍觉,如?今的吴旭,早已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吴旭了。
现在的吴旭,敢对皇子下手,敢对朝中大臣下手,甚至于连卿卿,都试图染指,如?今在谢穆以及皇后一派的势力挤压之下,原本?属于太子势力的阵营,不是臣服,便是被瓦解,长此以往下去?,吴旭定然知晓,夺帝之路上,他这太子便如?同虚设一般,并无?半分作用。
如?今各地水患扰扰,朝中重?臣,驻守将士,为抚百姓,已派遣各地,如?今名京城内,文臣武将,自不比平时?,若这个时?候……。
谢今晏表情一瞬间便变得难看?了起来,他和穆卿云对视了一眼?,然后将手从穆卿云的腿上挪开,然后反身,拿起信封,将里面的信札抽出,打开,一目四顾之下,脸上的表情,却是越发阴沉起来。
“夫君,你还好吧!”穆卿云瞧着谢今晏的表情,也是心里一突,坐直了身子,往谢今晏的位置挪了些位,一脸担心的问道。
他伸手直接将信札揉做一团,然后团进了手心里,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骤然升起的恼怒之气,抬手将穆卿云的纤指握在手心里。
“卿卿,别怕!不论?发生什么?事,我定会护你周全?,百死不辞。”
这是,穆卿云顷刻间,便是明白了谢今晏的生气的点在哪里了,想来是吴旭又在信里,说什么?对她倾心,愿给?她无?尽的富贵这些个话了。
穆卿云往前又是挪了几分,抬手捏了捏谢今晏的下巴,强迫他的嘴角往上洋溢几许,语气轻快,“说什么?傻话呢,我们也是要长长久久,朝朝暮暮,永不分离的。”
“恩!永不分离。”谢今晏顺着穆卿云的动作,扬了扬唇,又怕自己的新长的须根刺到穆卿云的指尖,将穆卿云作乱的手抓住,然将穆卿云揽进了怀中。
温软的触觉,填满了谢今晏一瞬间的恼怒之下的空虚,也是让他冷静了下来,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抚过穆卿云的后背。
“卿卿,你可?知何?为重?生之人?难道这世间真?有预知未来的神迹?”
谢今晏不经意间的开口,瞬间让穆卿云寒毛倒竖,身体?亦是不受控制的僵硬了起来,她屏住呼吸,用了自己最大的克制,向谢今晏开口道,“夫君何?出此言?”
谢今晏倒是未曾发觉穆卿云此刻的异样,他略显得几分疑惑,向穆卿云言说道,“之前听福橘言,太子曾在你跟前,许你两年后天下尊贵之位,这女子最尊便是皇后,这岂不是说,他知晓两年后登位之人会是他自己,而今他又在信里明说,他是从未来重?生回来,为的便是能挽回与卿卿之间的感情,之前我便一直疑惑,太子为何?忽然间转了态度,如?按他信中所道,如?此也是能说通了几分。”
原来如?此!
穆卿云原本?于胸腔内狂跳的心脏,终于是慢慢的平复了下来,她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惊讶恍然之色。
“我道是太子之前那?般不待见我,忽然间竟会对我生出这般执念,也是夫君敏慧,我竟一直都未曾发觉其中古怪。”
这等怪力论?神之事,谢今晏本?以为穆卿云会说太过荒诞,可?没想到穆卿云言语中,竟是万分的崇拜之向,这让原本?觉得这念头太过于荒诞的谢今晏,竟是生出了这推测其实也还算合乎情理的想法。
“卿卿谬赞了!只是这等鬼神之说,虚无?飘渺,难免让人当?不得真?。”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虽说夫君的猜想过于大胆了,可?岂有知,或许这便是奇诞所在呢。”穆卿云言辞切切,引得谢今晏又是信了几分。
只不过,这要让人确凿相信十分,实在太难,谢今晏纠结一下,扶着穆卿云的肩膀,将他稍稍推离,然向穆卿云询问道,“卿卿,你先休憩片许,我去?寻二兄共议此事。”
“夫君不必担心于我,自去?便是。”穆卿云彻底落下心来,点头应承道。
谢今晏将穆卿云托送回了床头,带上被,这才出得内寝,交代福橘好生照顾之后,才去?寻了谢安易。
也不知他和谢安易是如?何?商量的,等回来时?,已是晌午时?分,陪着穆卿云用了膳食,然后于屋内散了会儿步。
穆卿云虽想旁敲侧击,询问谢今晏,就此事二兄的看?法如?此。
可?谢今晏却念着穆卿云如?今还在孕中,不可?多费心神,只道一切都已妥当?,便再无?别话。
穆卿云虽是焦急,但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暂且歇了心思。
可?就在穆卿云还为怎么?撬开谢今晏的嘴时?,第二日?一早,太子府急禀而来,太子妃小产了,其来报之人,话里话外,皆是太子妃是因着昨日?过府探见穆卿云,吃了不该吃的食材,这才致小产,如?今太子妃万分悲痛,希望穆卿云亲自过府,探望一番。
穆卿云虽不知穆扶筠是否真?怀有身孕,可?明明,穆扶筠在院里时?,滴水未沾。
这明显就透着局的招式,想也未想,穆卿云如?何?会去?,谢今晏亦如?何?肯让穆卿云去?。
只让库房备了些珍贵的补物,由着传信之人,一并带了回去?。
然遣人传信去?了穆府,穆府回报,穆扶筠确实是小产了,只是这小产的缘由,怕是只有穆扶筠自己知晓了。
穆家大房一脉,如?今仅有穆卿云一人于名京之内,这嫡亲的姊妹,出了这般变故,身为姊姊,却是连探望都不曾,如?此薄凉之举,一日?之间,穆卿云瞬间成为万人唾骂的对象,遭文人贤世不耻。
可?这份茶余饭后的闲谈,还未沸热之际,于京郊一座圣人庙内,却是天启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