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园子不远,原本倚在福橘肩上,脚下虚软的穆卿云,却是直了身子,在福橘的一脸愕然中撇开了她的搀扶。
“小姐,你没醉阿!”福橘呆愣愣的回望园子方向,显然没转过神来,“那刚才……”
“不过是装巧罢了,你可不许说出去。”穆卿云拍下福橘指着园子方向地手,虎着个脸叮嘱道。
福橘这丫头,万事皆好,唯一点,便是太憨然了些,虽藏得住事,可却经不住事,所以,为了避免吓着她,有些事自然就不能解说太细。
“我这身子乏得很,想去泡会儿汤池,福橘,我先过去,你去帮我拿身换洗的衣裳送过来。”
“嗯,小姐放心,我会很快就过去的。”福橘还没从穆卿云刚才的话里转过弯来,听到穆卿云吩咐也没多想,连忙点着头向穆卿云保证道。
说罢之后,更是生怕耽搁了时辰,转身直接撇下穆卿云,急匆匆的就往通往客房的小道上拐了去。
瞧着福橘这般火急火燎的模样,穆卿云倒是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轻松的尽数收敛,定了定神,这才便另一条道上拐去。
这天鹤山庄乃是襄王名下的一处温泉庄子,她之所以执意要来参加这秋日宴,为了便是这里的温泉,不过她也不是为了往这温泉里泡上一遭,而是在赌,赌一个人。
为了今日这宴会,山庄里的下人是忙得脚不沾地,所以这温泉的别院里,并没有伺候的下人,唯在外墙之上悬挂着几张‘有人’,‘无人’的标识,来客只需将男女之分的标识悬于外墙之上,再来之人,便知里面的汤池是否有人,是为男女。
穆卿云只瞧了外墙一眼,并未动外墙半分,便直接穿巷而过,入得内处。
虽只是一处温泉,但其内,怪石嶙峋,别竹摇曳,汤池之上,白雾弥漫,可谓是雅趣得很。
不过穆卿云此刻哪还有什么心思来观赏这般景致,她环顾四周,最后选了一内置假山的汤池,纠结了好一会儿,这才一咬牙褪了身上外衫,置于暗处,着着单薄襦裙,下的汤池之中。
温热的池水,浸过穆卿云的肌里,抚平了寒秋带来的凉意,却安抚不了穆卿云绷紧的心弦。
毕竟,这可是她两世为人,第一次做这种叛经离道之事。
而这般叛经离道,所能带给她的后果,却是个未知数。
万籁俱寂之下,‘鼓鼓’如雷一般鸣响在胸腔之内的心跳声,让泡在汤池之中的穆卿云,整个人都开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唉!”忽然,一声轻叹,传入穆卿云耳里。
来了!
穆卿云脑中瞬间‘蹦’出这个念头,于一刹那间,穆卿云竟是出其的镇定了下来。
月光之下,水雾之间,一身形缓缓而现,瞧着那身形轮廓,还有行走之间,微微的跛足之态,穆卿云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正是谢今晏无疑。
谢今晏出身于锐侯府,乃是侯府夫人温氏膝下的嫡次子,年少时曾是吴旭伴读,端的也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只是一次狩猎之际,为护吴旭,被惊狂中的马匹踩断了小腿,这才有了如今的跛足之症。
也正是因为此事,即便谢今晏试图将贬于冷宫中的自己带离皇宫,吴旭也未因此降罪于谢今晏。
只后来谢今晏为了规劝吴旭迎回冷宫的自己无果后,为了明志,竟一头撞死在了金銮殿上。
而她也因为知晓了这个消息,悲切之余,心死之下,直接病薨而亡。
本以为此生唯抱憾九泉,却不曾想,再一睁眼之际,竟有幸回到了碧玉年华,她仍是她,既非是太子之妃,也未成为一国之母,虽说赐婚再即,可一日圣旨未下,她便仍有机会。
知悉谢今晏的脚伤,一到天冷之际,便会隐隐生痛,这泡上几次温泉,便能缓解一些,所以,她决定赌上这么一把,若赌赢了,她便撇下前尘旧怨,还了谢今晏一世之情,若是赌输了,她便拼了这条薄命,也要叫吴旭悔在这世间走上一遭。
一想到吴旭那张令人生厌的嘴脸,穆卿云最后的忐忑不安,也化为了平静。
她凝目望着谢今晏徐徐走来,最后竟犹有天助一般,落得了她所在的汤池之中,让穆卿云原本设想的其他阻碍,尽皆化为虚无。
锐侯一脉本是跟随的先帝打下这南庆江山的武将,延绵至今,不论是旁支还是宗亲,皆有几分武艺旁身,谢今晏亦不例外。
习武之人,五感自然是比寻常人家要敏锐几分,这倒可让穆卿云少几分刻意之举。
手指划过汤池的水面,带着莹莹的水雾,激起点点的涟漪。
声虽微小,可在这静寂的夜里,却也足以让人听晓。
谢今晏听得水波微动,倒是愣了一下,毕竟这里,除了他之外,本不该再有旁人。
且这点滴动静,显然非是男子所为,谢今晏抿了抿唇,几乎是想也未想,便是于汤池之中起身,作势要上得岸去。
今日这天鹤山庄之内,皆是世家官眷,不管是哪家女子,再次撞间,都不是什么佳话,倒不如趁那人还未发觉,离开为妙。
呆子!
穆卿云于暗处,瞧着谢今晏动静,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君子之仪,虽足以称叹,可这时候,谢今晏倘若走了,他们之间,便当真半点机会也无了。
穆卿云急中生智,压了嗓音,带着几分嘶鸣的醉意,“福橘,怎生这般慢,给我盛杯茶水过来。”
这声音……
穆……穆卿云!
脑中浮现出的名字,让谢今晏瞬间迈不开步去,一时间脑中更是纷乱如麻。
是卿云,如若……,如若……他留下,那是不是说……
不,卿云必将成为九天之月,他怎能做此下作之事……
谢今晏猛一咬牙,摒弃邪念,脚下如飞,竟打算落荒而逃。
这……
穆卿云一时间五味陈杂,满心嘲弄,嘲弄自己算错了人心。
是啊!
一个能隐忍着看她成亲,历经四季,数载春秋,言行如矩,唯自己一无所有,拖着半了残躯,垂然等死之际,这才卓然挺身相护之人,怎么可能会是利用女子名声,用以相胁之人。
她没有看错谢今晏,却是轻看了自己。
为了摆脱吴旭,为了不重蹈前世覆辙,竟会做出这等昏智之事。
穆卿云啊!穆卿云!
你当真是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的很啊!
就在谢今晏快要出了这汤池之际,就在穆卿云快要打消了这等以名节相胁念想之际。
忽然,一粗矿的声音从外响起,一声接着一声,显然焦急的很。
“今晏!今晏,今晏老弟……”
几乎是在穆卿云听到这声音的刹那间,她便瞧见,谢今晏猛然回身,直飞奔而来,跃入汤池之中。
等穆卿云回过神来,谢今晏已距自己不过咫尺间,一时间,让穆卿云更不知所措了起来。
“得罪!”谢今晏低语一声,于水中一把捞住穆卿云的腰身,将其挪于假山一凹陷处,然后背身靠上,将穆卿云的身形完全隐于阴暗之中。等做完这一切之后,一个虎背熊腰的身影,便是闯了进来。
他四下张顾了两下,便朝着谢今晏所在直奔而来,待瞧见了谢今晏,顿是朗笑招呼道:“谢老弟,你还真在这,亏得老兄我一番好找。”
“找我有事?”喉头蠕动了几下,谢今晏忍着‘鼓鼓’如雷鸣般的心跳,强压着嗓音问道。
身后穆卿云娇柔的身姿,贴合在背上,谢今晏只觉一股比汤池的水还要热上几分温度,直冲头顶,若非水雾遮掩,若非来的武将出身的罗修靖,便是随意换了个人,都能瞧出他此刻的异样来。
“也没别的事,就是我家表妹瞧上你,让我来问问你,你是个什么意思!”罗修靖冲着谢今晏咧着嘴笑了下,几乎没有半分客套的,直接挑明了来意。
“嘶!”隐于谢今晏身后的穆卿云龇了下牙,手指指尖更是无意识的扣在了谢今晏的后腰之上。
谢今晏的心猛然一收,为了掩盖住穆卿云的声音,亦是为了遮掩自己的异样,似被罗修靖吓到了一般,直接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咳……”
这是没看上咯!
罗修靖一瞧谢今晏这样,便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倒也是干脆地很,“就她那长得黑面雷公的样儿,我就说谢老弟不会同意嘛,她硬怂着让我来问,谢老弟你多担待点,我这就替你拒了她去。”
说罢,便是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根本就没有给谢今晏说话的机会。
不过,他走了倒也没什么,只这汤池之内的二人,却是陷入了诡异而尴尬的境地。
谢今晏不敢动,不敢回头,更不敢出声,他浑身僵硬,脑中更是空白一片。
“你的背,咯着我了。”假山凹处,一背之间,这狭小的地界,实在是让穆卿云挤的慌,而且就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穆卿云抬手戳了戳谢今晏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