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N16

梁初被他弄得一身汗,缓过劲来,挣开他跑去浴室洗澡。

记得赵知砚这人轻微洁癖,以前他们?一起?从?外边回来,卫生间总是让他先用?的,这回他倒是不?跟她抢了,等她洗好出来,他才进去。

他们?洗漱完了,换了衣服出去吃饭。

原本?梁初醒得就?晚,再加上折腾了那么久,出门时已经接近中午了,晌午时分,楼道街巷里处处飘着饭菜香味,梁初饿得前胸贴后背,赵知砚开车载她去就?近的美食街,随便找家饭馆进去点?菜。

等菜的功夫她把饭馆里的自助零食吃了一大盘,赵知砚看着她直笑:“饿成这样??”

“累得。”她嚼着零食言简意赅,顿一顿,又补充说,“我本?来也有点?容易低血糖嘛。”

赵知砚点?头,帮她倒杯水,柔声道:“我下次注意。”

看她吃得香,他也伸手去拿,那零食盘是多拼的,酥酥脆脆的膨化食品堆成一簇,大大小?小?,形状也都不?一样?。

他看得眼花,手指悬住:“哪种好吃?”

“这种。”她都尝过一遍了,拨着挑了挑,拈起?一颗放在他手里,“这个表皮有糖,是甜的。”

天气热,糖有点?化了,放在手心?黏黏的。赵知砚垂眸去看,掌心?躺着鼓鼓的一颗小?零食,澄黄透亮的焦糖色,形状像只小?鸟。

他捏起?来送进嘴里。

“好吃吧?”她立刻索要反馈。

“嗯,”赵知砚点?头,“好吃。”

后来她又吃了好些,才渐渐地有了精神。

话多起?来,也有心?思?想?别?的了,她扭头隔着窗望一望停在外边的车,后知后觉问:“车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明昨晚他陪她从?酒馆走回了家,这车应该还停在平湖边上才对?。

“早晨我出门,顺便就?开回来了。”赵知砚说。过半秒,有些无奈地笑道,“我不?是都告诉过你了?”

他告诉什么了?梁初盯着他,扯一扯嘴角。

不?就?只是在被她发现之后,才不?得不?交代说出去过,实?际上做贼心?虚似的嘴严得很,既没?主动提车的事,连出去买了什么东西都不?肯告诉她。

事出反常,有猫腻。

不?过她饿,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懒得计较了,适逢服务生上菜,她拆开筷子吃,赵知砚也探着胳膊帮她夹到盘里,她皱眉想?想?,又问:“你今天还不?上班?”

“我请了两天的假。”赵知砚说,“把该办的事办完了就?回医院。”

梁初问:“你要办什么事?”

他抬眼看她:“帮你搬家。”

她捏着筷子顿住,好半天,笑出声:“谁跟你说我要搬家了?”

许是她神色笑得太淡,赵知砚闻声坐直,皱眉道:“你不?搬回来?”

“不?搬啊,干吗要搬?”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吃菜,“那公寓挺好的,房租也还没?到期。”

“那我呢?”

她想?一想?。

“看你吧,”梁初放下筷子,认真看他,“你是想?搬过来跟我一起?住呢,还是自己住在这儿?不?过反正都在一个城市,远也远不?到哪儿去,你不?愿过去的话,等周末休班了,我也可以抽时间去找你。”

“……?”

赵知砚愣愣坐着,倒没?想?到三两句话的功夫就?被她反客为主。

见她神色清淡,也不?笑,一时也分辨不?出是玩笑话还是真话了,没?来由地就?又被她牵扯了情绪,默了半晌,轻声问:“你真的不?愿意跟我住?”

“我说过了,那边房租还没?到期。”梁初重新拿起?筷子,“再者,这城市就?这么大,我住哪里有什么区别??也不?是说一定要住在一起?吧。”

“怎么没?区别??为什么不?住一起??”他想?不?通,语气有点?急了,“我们?不?是都已经……”

“赵知砚,”她发话,打断他,“当初我们?离婚,我是自己收拾了东西从?你家离开的。那时候你一句话就?让我走了,现在又想?一句话就?让我回来,我把我当什么了。”

她抬眸看他,很平静,脸色不?算和善。

赵知砚怔了很久,恨她这样?斤斤计较又不?近人情,心?里烦躁,想?发作,可是没?有立场。静了半天,也只是淡淡地“嗯”一声:“知道了。”

他叹口气,低下眼去:“好了,不?说这个,吃饭吧。”

后来直到吃完结账他都没?再说话,梁初碗里吃完了,他便起?身给她添菜盛汤,不?过虽做着事,却还是沉默,眉眼也沉着,看不?出低落还是生气。

见他这幅样?子,梁初没?说什么。

随后赵知砚付了账,跟她一起?朝外走,出了饭馆,他先过去给她拉开了副驾的车门,但?也只是拉开,他没?等她跟上来,自己又立刻绕回驾驶室坐进去:“我送你回家。”

梁初没?异议,赵知砚看着前方,又重重吐了口气才发动车子。

拐出巷子,去找最近的上桥口,却也不?知道这片街区出了什么事,好几处都拉起?警戒线封路,路口堵个水泄不?通。

赵知砚原本?心?里就?烦,一见这情况,脸色更难看。

手指捏着方向盘暗暗撒气,正上肝火,忽听梁初说道:“原来是有马拉松呀。”

他扭过头,她拿着手机,给他看刚收到的公益短信:“今明两天的环湖赛事,市交通局说的。”

他下意识“哦”了声。

随即见她直了直身子,探头朝外望:“前面那块是有个停车场吧?反正这路堵着,也不?太好绕,你把车停那儿,我们?去平湖公园走走吧。”

赵知砚动动唇,还是没?开口。

默不?作声按她说的停了车,跟她从?临近的偏门进公园,那道门离湖心?岛最近,大概也是路走得顺了,他们?本?能地便沿长桥上了岛。

初夏时节,湖心?岛上触目青翠,波光粼粼地被湖水包绕着。

处在湖心?里,空气潮湿些也清凉些,后来走着走着,听见细碎的扑腾声,梁初脚步顿了顿,还没?说话,赵知砚已经开口问她:“去看鸽子吗?”

湖心?岛年年都有新鸽子来,小?小?的,白白的,歪着头总是好奇。

梁初走进鸽群里,事实?上也不?是她走进去的,这时段正值午后,来喂鸽子的人少,鸽子见了人便都踱着步子走过来了,大片大簇地围着她转。

她蹲下,赵知砚站一会,也跟她一起?蹲下。

那鸽子不?怕生,有的跳上她掌心?玩,还有落在她肩头的,赵知砚在一旁看,后来问:“你有没?有东西喂?”

梁初想?一想?,说:“有。”

“我带了一包饼干……”蹲着不?太方便,她站起?身,拉开包找。

起?身的时候,她手里、肩上的鸽子便扑棱棱地全飞起?来。

连带着地面上慢悠悠踱步的那些也都飞散了,哗啦啦一片白,而赵知砚就?半蹲在那片白里。

她低着头找了一阵,他便一直等她。

后来她找到了,笑着将那包饼干拿出来,与此同时赵知砚换了换姿势,半蹲的那条腿彻底跪了下去。

她愣住。

赵知砚单膝跪在树荫里,四下里有风,害他发梢有些颤。

掌心?里摊着一只很小?的绒布盒子,他慢慢打开,阳光底下那钻石很亮,梁初望过去,似乎比从?前那枚还要大些。

她等他说话,那人却好像没?编好台词似的,哽了又哽。

半晌,他苦笑一声:“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真没?出息,她闭眼吐气。

再看向他时,他眼尾却有些红了,绷紧嘴角、仰头直望着她,她一怔,也就?慢慢垂了手。

“原来早晨出门,是买这个去了?”她轻声问。

“嗯。”

她笑了:“不?浪费钱吗?以前又不?是没?给我买过。”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却没?再往下说。

她也默然再说话,良久之后,他终于憋出一句:“梁初,跟我结婚吧。”

从?前他就?是这样?讲过的,合着翻来覆去就?会这么一句。

她忍不?住“嗤”一声,差点?就?要吐槽他嘴笨,随即听他继续慢慢说:

“你知道吗?其实?我是不?婚的。可是我妈催婚催得太急,我实?在顶不?住了,她年纪又大,不?能动气,我想?……”

有些话没?那么容易忘,她望着他的脸,终于明白并不?是他嘴笨。

轻吸口气,顺遂他的意思?,她记起?曾经的曾经,那个他们?重逢的冬日的清晨。那时他单膝跪在她床前,手里捧着热牛奶,说的是跟现在一模一样?的话。

那是他们?的开始。

“我真的找不?到别?人了,能不?能请你帮忙。”他还在继续,“能不?能陪我演个戏,每个月只要去一天就?好。”

“房子你尽管住,房贷我自己来。别?担心?,我不?会要求你做什么,你自己的生活,我也都不?会干涉……”

她什么都还没?说,他就?哽咽了,咬着牙,再也说不?下去。

原来他曾经向她保证过的事,后来他压根就?没?有做到……可他怎么能不?记得了呢?当初明明就?是他自己亲口说的。

他闭了闭眼,梁初看着他,慢慢轻笑一声:“你都还记得啊。”

“记得啊,”他说,“怎么会不?记得。”

“可是,还有一句呢?”

他抬起?眼。

“我记得最后一句,你说的是……”

“梁初,”可他又哪里需要她提醒呢,那句话,大概这一辈子都会印在他心?里,“我们?……搭个伙吧?”

他说完,她忽然笑了。手轻轻垂到他眼前,语气轻飘飘的,一如那年冬日。

“也行。”

钻石推到指根,他站起?来抱她。

用?力收紧手臂,用?力把她按在怀里,下颌抵在她肩,就?那么一直抱着,直到她不?耐烦地伸手来推:

“你有点?过了赵知砚。我要热死了,你矫不?矫情啊。”

“不?是……”他低声说,“我刚才蹲太久,脚有点?麻了,动不?了。”

“……”

“神经病。”

她笑得喘不?过气,没?笑多久,被他重新摁住:“求婚你都答应了,现在能回来住了吧?”

她想?一想?,说:“那好吧。”

“那你那个房租什么时候到期?”赵知砚又问,“要是时间还早,不?然就?跟房东商量一下。”

她回答:“明天到期。”

“……”

腿不?麻了,赵知砚冷冷松开她。

“你故意的是吧?成心?耍我?”

“谁让你先瞒我的呢?”梁初翘起?手指,漫不?经心?地摸那钻石,“不?诈一诈,我怎么知道你一大早出去买的什么东西。”

赵知砚无言以对?,咬牙切齿半晌,扯过她手腕:“走,搬家去。”

马拉松的警戒线拆了,他们?取了车,拐弯上高架。

经过平湖公园上方,夏日的景色真漂亮,湖面明亮如镜,湖心?岛青翠的草木慢悠悠摇摆。

忽然一阵风,半空中盘旋着落下方才远走的鸟。

赵知砚开着车余光瞥见,大片大片的白,就?好像落了一场雪。

那是鸽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