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C50

我在医院走廊里坐了很久很久,医护病患在我面前匆匆经过,不知?不觉天?都黑了。

这里是胸外?病区,我在那里一?直坐着,后来难免就遇见了熟人。是周子铭,他来病房找一?位家属,经过我时脚步顿了顿,侧过脸来说:“哎?嫂子,还真是你!”

大概见我状态不太好,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我手边那间病房的门号。正?要开口时,我先出声了,问他赵知?砚在哪儿。

“他啊……”周子铭想了想,“他早就走了啊。今天?下午手术不多,主任让他早回去休息了。”

我一?怔,跟他再?确认一?遍:“他回家了?”

“对啊,”周子铭点头,“怎么了,难道你这是在等他?哎哟,嫂子你怎么不直接去办公室呢,在病房哪等得?着啊……”

他还在念叨,我已经抓着包起身:“谢谢你啊小周,我先走了。”

“行行,你快去吧,”周子铭说,“唉,老赵这两天?真是累惨了,每次我碰见他脸色都特别差,就没怎么笑过,也不跟人说话……嗯,虽说他以前话也不多吧……”

我没时间再?搭理这个话唠,刚好电梯下到?这一?层,我快走两步过去赶上。

我顺着人流走出医院,七点多钟,天?擦黑了,这座城市华灯初上,我沿着路慢慢走回家,在楼底下仰起头看,客厅是暗的,没有亮灯,窗户半开着,风掀得?纱帘一?阵阵荡起来。

我上楼开门进?屋,屋子里很静。

昏昏淡淡间,赵知?砚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开灯时把?他吓了一?跳,他偏过头闭了闭眼,似乎是不太适应这么亮的光线。

我们对视着,他没说话,一?时我也没想好该问他“怎么这么久没回家”,还是问他“天?都黑了,怎么不开灯呢”。

我带上门,把?包挂在衣帽架上,脱了外?套弯腰换鞋,这时赵知?砚从沙发站起来了,一?步一?步走到?餐桌边坐下。

我才看见他买了晚饭回来,是一?整份,还没动过。

从前他总是自己先吃一?半的,今天?却在等我一?起,我愣了愣,他坐在那里一?件件拆外?带包装,把?几样?菜装盘摆好,一?旁并排地放着两双筷子,我站在边上默默看一?会,也拉开椅子跟他面对面坐下了。

我见那些菜都带着辣椒,放在之前都是我喜欢吃的。我捏了捏筷子,问他“你吃这些没问题吗”,赵知?砚答应一?声,说胃已经好了,没事了。

随即他开始给我夹菜,边夹边说这筷子他没用过,等过会开始吃了,就不再?给我夹了。

我听了很快明白过来,这是还记得?上回在碧秀园我不准他夹菜的事儿呢,我忍不住笑一?声说:“这么小心?眼,还记仇啊?我又不是嫌弃你。”

他听完也笑了笑,不再?说了。

把?每样?菜都给我夹了一?点,还帮我盛了一?碗粥,我也觉得?渴了,捧过粥碗先喝了一?口,那热气?升上来,不知?怎么就熏得?我眼睛有点发酸,我眨着眼平复一?会儿,抬起头时赵知?砚已经在吃了,他吃得?很快,也不挑,青红色的辣椒丝混着菜就直接送进?嘴里。

我拿起筷子开始吃饭,每一?样?菜的味道都刚刚好。

吃着吃着,他忽然又开口给我讲这些天?医院里发生的事情,说他给一?个孩子做了个手术,手术很难,但还是成功了,孩子的妈妈特别高兴,给他送来了一?面锦旗。

又说姜晓园的奶奶前两天?去世了,那女孩在ICU前哭得?很凶,好几个医生劝也劝不住,她坐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还有年纪轻轻得?了恶性肿瘤的,丈夫来看病,妻子牵着小孩在旁边陪着;也有新生婴儿出现食道问题的,要不是手术预后好,那对贫穷夫妻差点都要把?孩子扔掉了……

他一?件件念出的是许多家庭的悲欢离合,不过他神色很平静,就像单纯地罗列事实一?般。

于是我猜想,他大概是见惯了,所以才不会被这些病例牵引情感,也或许因为那些悲欢都是别人的,与我们并没有太大关?系。

可我不太一?样?,我听得?有点难受。发着怔时,不知?不觉他已经停了话题,接过我的碗去,给我续了碗粥:“想什么呢,怎么不吃啊。是菜不好吃吗?”

我赶紧摇头动筷子,赵知?砚见状,朝我笑了笑。

粥盛好了,他将碗轻轻放在我手边,我低头吃着米饭,恍恍惚惚地觉得?好不真实,我们很久没这样?一?起吃过家常饭了,最近的一?次还是上回去那家菜馆,但那次吃得?也不算愉快,一?开始气?氛还好好的,可到?最后还是闹得?吵了一?架。

而这也是赵知?砚头一?回给我提起他工作上的事,从前他都是不说这些的。

现在那么自然地开了口,情绪也平平淡淡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边聊天?,一?边添饭,倒好像一?对寻常夫妻似的。

这气?氛有些温柔,温柔得?恍若一?场梦。

可也许是因为太虚无缥缈了,我在那梦里莫名地有些心?慌,我忍不住抬眼看看他,赵知?砚正?坐在桌对面望着我,他刚才吃得?就快,现在已经吃完了,吃完后没玩手机,也没去看电视,就那么静静坐在那儿,似乎是打算陪我吃完这顿晚饭。

他很轻地笑着,嘴唇扬起,眼睛被餐厅的顶灯映亮了。

我注视了他片刻,垂下眼去继续夹菜,饭后我端起盘子去厨房里洗,他没有拦我,也没有帮我,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在我洗完最后一?只盘子时,身后有脚步声,赵知?砚走进?来了。

他默然立在我身后,我知?道他在那里,却不想回头,只是一?个劲擦着手上的水,没来由地像种逃避一?样?,但逃避不过几秒,赵知?砚手臂慢慢环过我的腰,他身体?靠近,从后面抱住了我。

“梁初,”他低着头,侧脸轻贴着我的,“我们离婚吧。”

我有多久没说话,他就抱了我多久。

洗碗池边的水龙头没关?严,水珠一?滴一?滴地坠落下去,空旷又寂静的水声,我们沉默地听着,后来从他怀里抽出胳膊,将水龙头关?上。

“还有得?商量吗?”我问。

厨房里没开灯,因为刚才进?来时我两手都被盘子占着,碗也是借着外?边客厅的灯光洗的。

我转回身去,赵知?砚立在一?片昏暗里,孤零零的,像寄居暗夜的一?片幽魂,我盯着他看了半晌,昏昏麻麻的影像,我盯得?眼睛都酸了,仍是看不太清他的神色。

我闷得?透不过气?,像被人抓住了心?脏一?般。想要再?开口追问时,赵知?砚很干脆地回答:“没有。”

“离婚吧,”他平静地重复,“我受够了。”

我觉得?眼眶一?阵涩,可抬手去摸,也没有眼泪。我别过头去,避开他视线,也避开从客厅打来的光:“你半个多月没回家了。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对我说这句话吗?”

“这话说不得?吗?”他反问,“我们从一?开始就说好了的吧。只是搭个伙,想散的话随时都能散……”

“散可以,”我说,“那么原因呢?”

“原因?”他轻笑了声,“什么原因,你还不知?道吗?”

他笑着,可声音里没有笑意。我忽一?下子软下去,忍不住伸手去抓他的衣袖:“我知?道,我知?道的……”

我连声说着,嗓音有点发哑:“可是赵知?砚……如果我真的能把?他忘了呢?”

“怎么忘?”我没能抓住他,他反手握住我手腕,向前逼近一?步,“你忘得?掉吗?我给了你这么多时间,可你到?现在都还放不下他,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被他控制着接连后退,一?下子撞在橱柜上。随即他抬手摸向墙上的开关?,厨房的灯“啪”一?下亮了,我皱了皱眉,闭上眼睛,赵知?砚盯着我说:

“别骗我了。我们结婚这三年,一?直到?今天?为止,你都从来没忘了他吧。”

“我抱你的时候你没想过他吗?我吻你的时候你没想过吗?”他说,“还有我们在床上……”

他手指骤然用力:“那些时候,你敢说你一?次都没想过他?”

他死死跟我对视着,眼神阴冷得?让我害怕。

我慌乱地直摇头,却也分不清摇头的含义,只觉得?手被他攥得?越来越疼,就像马上要被捏碎了一?样?,我疼得?往外?冒眼泪,正?挣扎间,忽然他却又松了力,语气?也落下去:

“不说这个我都忘了。那天?晚上……其实是你第一?次吧?”

我没想到?他会提这个,我揉着手腕喘息,心?脏在胸口砰砰乱跳着:“是又怎么样??”

“为什么?”他眼里没有温度,定定地望着我,一?字一?句质问,“那时候我们算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随便,那么随便就跟我……”

他说不下去了,灼灼的目光让我难受,我别开眼,轻笑声说:“这怎么了,我都不介意的……我随便了你还不高兴,赵知?砚,原来你这么传统啊。”

显然那话不是他想听的,他脸色倏地一?暗,提高声音:“那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啊!我们怎么就到?了那一?步了?梁初,你既然对我没感觉,我那样?对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推开?你为什么不推开我?!”

我竟觉得?他眼里好像盛着恨意,眼眶红成一?片,说话时脖子上青筋都爆出来。

而他咬牙说出的那几句话,分明那么荒唐,却也莫名害得?我心?里发慌,我无力地靠在橱柜边,我手脚有些发凉,就要站不稳了,这时赵知?砚伸出手,掐住了我的上臂。

“要我帮你回答吗?”他冷冷说,“梁初,那天?晚上……你是把?我当成陈炀了吧?”

我呼吸一?下子滞住了,回过神来,我用力甩开他:“没有,我没有!你说什么,你疯了!”

“没有吗?”他站在我面前,穷追不舍地逼问我,“那你为什么总煮他喜欢的红豆汤给我喝,为什么会送我一?条跟他一?模一?样?的领带?还有家里的沐浴液,也被你换成了他用的牌子……你以为你做的这些,我都没发现吗?”

我浑身都在发抖,我想要往后退,可我早已经退无可退了。

我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拼命说不是的,忽然赵知?砚伸出双臂,一?下子就将我困在了身体?中间,我吓了一?跳,后背贴着橱柜,不得?已仰起头来跟他对视。

我嘴唇在颤,而他垂眼看着我的嘴唇,良久之后,慢慢地吻了下来。

“你觉得?我跟陈炀很像,是吧?”

他低低地说,“乱丢的湿毛巾、翻乱的衣柜,他吸烟,我也吸烟,他打篮球,我也会打。还有穿西?装的喜好,丢水瓶的习惯……”

他一?字字缓缓念着,我僵住了。

“但你以为这都是巧合吗?”他磨蹭着我的嘴唇,笑了一?声,“当然不是了。”

“那都是我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