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C32

杨灿家比我?还要再远一点,中途我?下?了?公?交,他?在车后窗朝我?挥手,转眼间?又跟着那车一起跑远了?。

许是跟他?说笑了?一路,我?心情轻松多了?,也没再觉得身后有?人。我?拐进小区回家,傍晚六点多钟了?,开门?时客厅里暗着灯,赵知砚还没回来。

之前他?每天下?午都是准时到家,这阵子似乎医院里又忙起来了?,虽然?还是每天都回,但总要比我?晚些。

我?将那份麻辣烫重新热了?热,然?后开火熬粥,也就十几分钟的功夫,餐厅里慢慢浮起米香时,赵知砚开门?进来了?。

我?直觉他?情绪不是很好,进了?门?也不吭声,自己脱衣洗漱,然?后就窝在沙发看电视。我?喊他?吃饭,他?低着头捏眉心,表情沉沉的,分不清是累还是烦躁:“吃什么?”

“麻辣烫,”我?说,“路上买的。”

他?顿了?顿:“我?不吃辣。”

“我?知道啊,所以我?买的是骨汤的。”

他?不再说话了?,又静了?好一会。我?掀开锅盖盛粥,他?妥协起身,慢慢走到桌边来,瞟一眼餐桌正中央摆的那一大碗麻辣烫:“我?没胃口,你自己吃吧。我?喝点粥就行了?。”

好吧好吧,胃病的人就是难伺候。我?把碗递给他?,想?来想?去总还是不爽:“你早说不吃,我?就买辣的了?。”

“你也没问?我?啊,”赵知砚抿着粥,“再说又不是我?让你买了?骨汤的。”

“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

“用不着,外边的小吃我?也吃不惯。”

“……”

这人,找事吧。我?一拍桌子:“你想?吵架?”

赵知砚被我?吓得眼皮抖了?抖,一下?子被粥烫到。他?放下?碗揩着嘴唇,整个人也怂了?一截,再开口时没那么冲劲儿了?,可还是有?些语气不善:“不想?。”

我?瞪了?他?半晌,怒气冲冲地坐下?吃饭。爱吃不吃,反正我?自己也吃得完,我?跑去冰箱拿辣椒酱,当着他?面挖一大勺搅进汤里,他?也只是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一眼,还是懒得理我?。

之后我?们都没再开口,只有?电视在背景里叽里呱啦播着新闻。后来大概他?终于觉得过意不去了?,我?起身时他?抢先把碗筷收了?起来,默默端去厨房里洗。

算他?识相?,我?对着他?背影挥个拳。我?跑去客厅抓起遥控器,把那无聊透顶的新闻频道换掉,没多久赵知砚擦着手从厨房出来了?,我?摸过装着那条领带的礼盒,隔空丢向他?。

他?愣了?愣,不过反应还真是快,一抬手就给接住了?。

他?低头打量:“这什么?”

我?说:“自己看。”

一片纸包装被拆掉的声音,轻柔酥脆的动静,落沙似的。紧接着一阵闷响,盒盖被他?揭开,那条蓝色格纹领带露了?出来,赵知砚静止的瞬间?,我?卡着点解释:“下?班路上碰见了?,顺手买的。”

我?语气是漫不经?心的,实则我?也有?点好奇他?的反应,因此用余光偷偷瞄着。

赵知砚却好像没听见般,依然?沉默地维持那个姿势,后来我?渐渐开始尴尬了?,画蛇添足地又补一句:“你不用不好意思啊,如果不喜欢就直说。我?真是随手买的,你不想?要也没关系。”

我?隐约觉得他?嘴角扬了?扬,可转过头去再仔细看,也没有?。他?还是那副冷静模样望着我?,抿着嘴绷成一条线,这万年不变的扑克脸可真烦人,炸毛只在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被羞辱了?。

“你哑巴了?啊!说句话能死?”我?气急败坏,“要还是不要,给我?个准话!”

而破功也是一瞬间?的事,我?话音未落,赵知砚“嗤”地声笑出来,这回是真的在笑了?:“我?要。”

这人绝对有?病,刚才还铁着脸,好像别人欠了?他?多少钱,被我?劈头一骂,转眼又笑得跟个傻子似的,换谁看了?不觉得精神有?问?题。

不过也没区别了?,不管他?是甩脸子还是笑着,在我?眼里都是招人烦的。我?剐了?他?一眼,别过头去继续看电视,赵知砚回卧室收起那条领带,很快他?又出来了?,跟我?并排坐在沙发上看剧。

“周五晚上有?时间?吗?”看了?一阵,他?开口问?。

我?下?意识摸遥控器,将电视声音调小些:”有?事?”

“算是吧,”赵知砚说,“那俩人在一起一百天纪念日,打算请两个媒人吃顿饭。”

那俩人是谁?两个媒人又是谁。这人可能真的需要提高一下?语言沟通能力?,也就多亏了?我?脑子灵光加逻辑力?强才能这么快反应过来,那俩人指的应该是褚霖和闵雪,两个媒人则是我?跟赵知砚。

不过——

“等一下?,”我?抬手打住,“他?们两个,在一起了??”

“……”

要论重色轻友程度之高,闵雪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以往她每一任男友都是这样,谈了?好几个月才会让我?知道,倒也不是刻意瞒着我?,只是她忘了?告诉我?。

这女人对自己的行为还振振有?词,她说这是因为她专一又纯情,一颗红心同一时间?只能装得下?一个人,所以才会不小心把我?这个十年的老闺蜜抛之脑后。

时间?长了?,我?也就见怪不怪了?。后来我?还总结出规律,她频繁约我?喝酒的时候就一定是单身,如果好几个月都不来一个电话,那就应该是又钓到了?新男人。

冷静下?来,我?认真反思了?一下?,是我?这阵子太忙,竟没留意她已经?很久没主动联系我?了?。

嗯,怪我?。

我?神色复杂:“这俩人加起来都六十多了?,还搞什么一百天纪念日,幼不幼稚啊。”

“那你不去了??”

“凭什么不去?必须去。”我?说,“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抠,能被他?们请吃顿饭,那是我?的荣幸。”

赵知砚笑着点头:“好啊,那周五下?午,我?去你公?司附近接你。”

我?同意了?,然?后打算告诉他?公?司地址。但转念一想?,他?好像是知道的,因为年二十九那天他?就已经?去公?司接过我?了?。

可我?告诉过他?吗?又是什么时候告诉他?的呢。大概是过去很久了?,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我?们大致约定了?时间?地点,周五傍晚六点左右,在我?公?司大楼东南角的十字路口见。

那之后的几天我?们照旧忙着各自的事,合作公?司的人眼见着就要来了?,隔壁部门?的火终于还是很不幸地烧到了?我?们这边,周五下?午整个公?司都是沸了?锅的状态,我?忙得晕头转向的,直到杨灿来问?我?要不要一起下?班,我?才猛一个激灵,赶紧拿过手机看时间?。

屏幕上赫然?显示17:50,我?腾地起身:“我?今天有?事,就不跟你一起走了?。”

杨灿是个热心肠的好小伙,自从上回我?跟他?提了?句好像有?人跟着我?,他?就一直替我?留意四?周,后来他?摩托车修好了?,也会每天先顺路陪我?走到车站,直到看着我?上了?公?交,才跨上去发动车子骑回家。

今天要不是他?提醒,我?真就把赵知砚给忘了?。我?抓过包,一手扯过外套挂在臂肘里,杨灿在一旁说着“那行,姐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没等他?说完,我?已经?跑了?。

我?冲下?楼时,阳光从公?司大厅的玻璃门?投射进来。虽说已经?快要傍晚六点,但外边天色还算亮堂,最近白昼越来越长了?,春天就快要过去了?。

天气不错的周五下?午,眼前这条商业街上人群鼎沸,热闹得摩肩接踵。我?跑到街口张望,很快就看见马路斜对角的报亭边,赵知砚正倚墙站在那里等,不过他?在看手机,并没看见我?,再说隔着一个喧嚣的十字路口,也太远了?。

我?单向望着他?,正要穿过马路,这时候手机震了?震,我?点亮屏幕,消息来自赵知砚:“六点了?。你人呢?”

我?低头回复:“马上。”

那时的我?是怎么想?的,后来我?回忆了?很多次也没想?通。

可能我?真是累得有?点恍惚了?,也可能我?一心只想?着快点过去找他?,平时我?是多么小心谨慎的一个人,那个下?午居然?敢在车流交汇的路口打着字向前走,连信号灯都忘记看。

直到人群的惊叫和尖锐刹车声从我?耳边同时响起,我?还没意识到这些声音与我?有?关。

我?只感到面前扑来阵风,同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那手抓住我?的胳膊向后用力?一扯,我?整个人被他?拖拽着踉跄后退,然?后猛地撞在他?身上。

惊惶抬头时,一辆货车猛刹在我?眼前,司机摇下?窗怒骂:“闯什么红灯?没长眼啊!”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后怕得手都脱了?力?。我?僵着身子,不知该作何?反应,这时我?身后那人出声了?,他?声音朗朗的,平静又张扬:“抱歉啊,这信号灯变得太快了?,她也是没注意。”

那声音在我?头顶飘荡过去,阔别的熟悉感,我?如触电般惊颤回头。

视野里的人一身干净西装,脸色清淡而温和,垂下?眼看我?时,喧闹的人和来往的车,一切一切,就全成了?他?的背景。

他?还是从前那副出场模式,毫无征兆、蛮不讲理地就突然?出现在我?身旁,戏剧般,命运般。

我?也就还是从前那副感受,心脏在胸腔里嘭嘭直跳,喉咙胀痛得发不出声,当这个人重现我?面前,那些我?曾努力?想?要遗忘的瞬间?,又都不受控制地重新涌进了?我?脑海,他?为我?挡球的瞬间?,外套披在头顶跑来帮我?遮雨的瞬间?,漆黑的暴雨夜里伸手捂我?耳朵的瞬间?……

那么多次他?横空冒出来保护我?的瞬间?,后来回想?,那全是我?一次又一次心动的瞬间?。

可记起来又如何?呢,我?想?,那终究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仰头望着他?,许久许久,我?回过神,将手臂从他?掌心抽回来。

摩擦过的皮肤有?些泛红,拉我?时他?真的用了?好大力?气。我?怔怔抚着手臂,他?则仔细端详我?,又过好一会,他?笑了?声:

“干吗总低着头呢?梁初,你就这么不愿见我??”

我?大概是被那红灯困在了?他?身旁,无处遁逃,只能轻撤开一步,离他?远些:“没有?。”

“没有??”他?挑眉反问?,“那为什么不通过我?的申请?”

“什么申请,”我?望着信号灯说,“我?没收到。”

“嘁……”他?失笑,“撒谎。”

他?笑得真轻,也真刺耳。饶有?兴趣地歪着头,一副把我?看穿了?的样子,似乎也毫不觉得这番交谈有?何?不妥,神色轻快洒脱,就像揶揄玩笑的老朋友。

可我?们还算朋友吗?我?们明明早就什么都不是了?啊。

我?平静地望着他?,诧异间?忍不住去想?,是不是他?们生?意场上的人,都最擅长在重逢时将往事化作云烟,不管从前有?过多么死去活来的纠怨,再见时也都能像无事发生?一样,泰然?自若地一笑泯恩仇。

我?却没那本?事。

我?一句没讲,后来红灯转绿,我?收回视线,向前走去。

“梁初。”

他?留在原地喊我?,我?没回头。他?便又自顾自道:“再见。”

说什么再见呢,我?捏紧了?手机想?,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见的。

可我?又是怎么了?呢,不过几十米宽的一条人行道,我?走得飘忽忽的,到了?对面还又差点被来往的自行车刮到胳膊,我?定了?定神,好半天才记起来,我?是过来找赵知砚的。

我?朝报亭跑过去,跑近了?,才发现他?刚倚过的那面灰墙边不知何?时已经?没了?人,此刻空空荡荡的,只是洒满安静而浅淡的夕阳。

赵知砚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