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C31

我一连做了好几晚的梦,不是噩梦,可也算不上什么好梦。

是那种毫无情节的梦,我听不见声音,也看不见人,只是在?无边无沿的黑色里一个劲往下掉,单一漫长,没?有尽头。

这样的梦做起来好累,大概也是夏天快到了,气温升高了,每天早晨醒来时我都是一身汗,手脚也是虚软的,得在?床上坐好半天才恢复力气。

赵知砚在?卫生间洗漱,等?他?出?来,我慢慢挪进?去冲澡。

他?上班时间比我早太多,照以往没?等?我睡醒他?就该走了。不过这几天我睡眠质量不高,总是天刚蒙亮就惊醒,这么一来倒是也能在?他?出?门前跟他?打个照面?。

我对着镜子?擦头发,隔着浴室门听见他?碗筷相碰的声音,他?在?吃早饭。

没?多久,磨砂玻璃外晃过一道人影,他?吃完了,走到玄关?换鞋,对着镜子?打领带。

之后又过很久都没?听见关?门,隐约间还有烦躁啧声,于是我知道,这人打个领带又把自己打疯了。

我好笑地出?去,赵知砚正对着门口的穿衣镜皱眉,一条领带在?领口扭成了麻绳。

见我出?来,他?朝里侧了侧身,好像不愿让我看见,我走过去掰过他?肩,一手揪住他?的领带,他?被我拽得在?我面?前立正站好,我抽下领带把结解开,从他?后颈套过去重新打。

我打着结,他?就抿唇垂眼看着。我问“你是不是除了手术什么都不会做”,他?也只是笑笑不做声,等?我把领带结打好,他?照镜子?审视一番:“打得不错。”

我一个白眼:“还用你说?”

“看来以前没?少?给人打。”

“……”

这人就不会说点人话。

我一时失语,赵知砚见我脸色不好也就住口了,朝我扬了扬眉,算作结束话题也算告别。

他?套上西装准备出?门,我留在?原地望着他?背影。一瞬间却也不知是哪来的念头,忽然就觉得,干吗总是这样,跟他?没?两?句话就冷下去呢。

“赵知砚。”

他?闻声顿了顿,有些讶异地回身。我没?看他?,只是盯着他?领口深灰色的领结,那颜色黯淡又柔和,是挺优雅的,可也有些雾蒙蒙的。

“你这领带好多年了吧,都有点旧了。”我说,“太软了就不太好打了。”

他?一愣,也低头看了看:“哦,是该换了。”

他?大概没?想通我为什么要多说句这个,他?身体?有点僵,表情迟钝而迷茫。

事实上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也可能我只是不愿一大早就闹得彼此?不愉快,随即我摆个笑说“好了快走吧”,赵知砚却又不走了。

“通过了吗?”他?单脚踩着门槛,盯着我看了半晌后问。

这又是从哪蹦出?来的话题,我一时没?跟上他?跳脱的思路,我“啊?”了一声,赵知砚解释:“那个好友申请。”

“……”

我刚刚为什么要缓和气氛?我就该让他?直接滚蛋。

我瞪他?一眼,可气氛至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男人别这么八卦”的话了,我扯扯嘴角,不太情愿地回答:“没?有。”

“真的?”

“真的。”

“为什么不通过?”

“……”我的耐心到此?为止,“你管的闲事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我一凶,赵知砚识相闭嘴。我哽了半晌,指着门外没?好气:“你再不走就迟到了。”

他?端详一阵我扭曲的脸,轻轻笑了声。很顺从地抬脚跨了出?去,临关?门时,他?声音从门缝里飘进?来:“通过了吧。”

“什么?”我捏紧门把顿住。我心里好像是空了一下,可我也辨不清原因。

“我说,通过吧。”赵知砚转过身朝楼下走,他?淡声说着,却没?再回头,“你这几天睡得太差了。”

我久久愣怔在?那儿,春天的风从楼道挤进?了家里来,吹得我睡衣裤脚都在?颤动。

等?我回过神,关?了门走回客厅,餐桌上静静摆着赵知砚吃剩的早餐,半笼蒸包、半碗蒸蛋、半碟小?菜、半提白粥。

都只吃了一半,也都只留下一半。蒸包在?笼屉里摆成精准的半圆,蒸蛋切割得界线分明,白粥留在?保温桶里,他?自己的碗筷早已洗干净放回柜子?。

他?临走那句“通过了吧”清清淡淡的,鬼魅似地在?我耳边绕着,我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我在?餐桌边坐下,慢慢拿起筷子?,吃着吃着,我觉得自己好像忽然明白了一件我早该明白的事。

我们的婚姻实副其名,原来似乎,真的就只是搭伙。

我一个人吃完那份早餐,然后出?门上班去。到了公司发现大家都在?忙上忙下的,隔壁企划部的同事通宵改方案,咖啡茶叶堆了满桌,领导也急得直跳脚,嘴角起了好几个大泡。

我只是请了一天病假,回来这世界就兵荒马乱的了。

我有点懵,后来还是杨灿告诉我,原来是之前争取的跟一个大公司的合作,本来谈好的日期被对方老总突然提前了,再过几天人就要飞过来考察项目聊合同,可这边还没?怎么准备呢,这一下要了老命,只好集合整个部门全体?员工,加班加点把东西赶出?来。

这就跟上学时一言不合来个突击考试似的,听起来就要窒息了——好在?这火烧的是隔壁,跟我们部门没?什么关?系。

我跟杨灿摇头感叹一番,然后回到工位平静工作。到了下班时候,隔壁办公室里还是鸡飞狗跳的,杨灿跑进?去嘚瑟了两?句立马就被踹出?来,出?来碰见了我,他?撇着嘴说:“姐,他?们骂我。”

我笑他?没?眼力见,那边都急得火烧眉毛了还敢跑去添乱。

杨灿嘿嘿一笑,跟我并肩出?了公司,春日的傍晚整个天空是暖橙色的,在?公司门口我们照常要分道扬镳,我要走去车站,他?则用食指转着钥匙圈去取车。

照常该是这样的,可这回我迟迟迈不开步。最终在?他?走远之前,我出?声叫住他?:“哎,杨灿。”

“嗯,怎么了姐?”他?立刻回头。

我问:“你家住哪儿啊?”

冷不丁地问人这个,好像是有点唐突了。杨灿听完也挺惊讶,不过还是没?再多嘴,他?很干脆地说了个地址,我一愣:“这么巧?我也住在?平湖路上,咱们挨得很近。”

“是吗,”他?笑了,“那还真是挺巧的。”

我紧接着又问:“所?以你出?了公司要往东走,对吗?”

他?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对啊,怎么了?”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走一段?”我说,“就一小?段,到公交站就好。”

杨灿怔了怔,应该是没?听懂我意思,所?以暂时也没?出?声,只是静静等?我的下文。

我嗫嚅半天,实在?是不会扯谎,只好实话实说:“我这两?天下班,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我。”

“啊?”他?下意识扭头,四下里看了看,“谁啊?”

“我也不知道。”我说,“所?以,能不能……”

这样的情况有几天了,下班时我自己走在?路上,总是莫名地心慌,觉得身后有双眼睛在?注视着我。

可每次回头,又都什么异样都没?有。久而久之就把我自己搞得神经了,一到下班就害怕,这不昨天我还请了个病假,实则也不是什么病假,我只是有点不敢出?门罢了,能在?家待一天是一天。

我苦着脸,杨灿皱眉沉吟半晌:“行,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把摩托车骑过来。”

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他?顿住,尴尬地搔搔后脑:“啊不过,我那车是单人骑,没?法带人的。”

我连忙摆手说不坐他?的车,就只拜托他?跟我一起走到车站。他?“嗯”了声,转身朝公司的车棚走,我站在?那儿等?他?,正思量着原来这人也喜欢骑摩托车,那没?准能跟褚霖聊上几句,一抬眼,见他?又原路返回来了。

“姐,我车子?好像坏掉了,”杨灿笑说,“我跟你一块去坐公交吧。”

我跟他?并肩往公交站牌走,两?侧是热闹的商业步行街,街摊小?吃的香味扑进?鼻子?里来。

我们一路聊着天,说起公司的八卦杨灿两?眼冒光,他?嘻嘻哈哈的,可我却心神不宁,还是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

不过大概是因为身边多了个人,我虽然不太自在?,却也没?那么害怕了;再说就算回头也看不到什么的,徒是自寻烦恼,干脆我也就不理会了。

我刻意让自己不去多想,杨灿在?路边买麻辣烫,我也买了一份打包回家,后来路过一家男装店,我们提着麻辣烫走了进?去。

他?说自己过两?天要陪领导接待那位合作公司的老总,但他?大学时休闲装穿习惯了,没?有特别正式得体?的衣服,既然现在?碰见了店铺,那不如就在?这儿挑一件。

他?把他?那份麻辣烫交给我,自己跟着导购去试衣服了。我一手拎一份麻辣烫坐在?沙发上,很快他?拧动门把走出?来:“姐,你看我穿这个行吗?”

我抬起头,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穿了身笔挺的西装,一下子?人就精神了。我笑说:“挺好的呀,不过还缺条领带吧。”

“啊,对哦。”杨灿顿悟,导购也是机灵的,立马去拿了几条过来。一条条在?他?身前比着搭配颜色,杨灿自己挑了一条,我看了也觉得不错,于是就那么拍板。

导购将选中的那条领带单独拿出?来,其余的再放回柜台。她正准备转身,我叫住她:“稍等?一下,我再看看。”

她将那几条领带捧回我面?前,我端详半晌说:“这条蓝色格纹的,也帮我包一下吧。”

“嗯?你买领带干吗?”杨灿换完衣服出?来,“让我猜猜你要送谁?爸爸?哥哥?还是男朋友?”

这人的答题正确率真够感人,一连猜了三个,都是我没?有的。我接过包好的领带,也笑了笑:“小?屁孩,少?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