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C23

从前,我很喜欢看陈炀的手。

他人是瘦高体型,这样的人往往手也长得好看。他手指很长,很直,干干净净的,骨骼形状是分明的。

他用那双手帮我搬过书,给我递过试卷,捏着笔管给我讲过题。我听不懂时,他屈起食指敲过我的脑门。

后来,他用那双手牵过我、抱过我。我们毕业的那个夏季有场轰鸣震天的雷雨,那晚他跟闵雪调换了座位,在我身边轻轻捂过我的耳朵。

而最初的最初,是他曾用手帮我挡过一次篮球。

俗话说红颜祸水,这话用来形容闵雪一点都不过分。

要说那事纯粹就是怪她,要不是那阵子她看上了高三篮球队的学长,就不会把我硬拖到篮球场看球,我不会昏了头陪她从篮网外跑进网内,那个意外砸到篮筐然后反弹过来的球也就不会害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

当时那球斜刺里“唰”地一下就朝我飞过来了,还是照着脸来的。

我只听见闵雪的惊叫,我人已经吓傻了,完全来不及躲,只是本能地抱头紧闭着眼。直到听见篮球的落地声,我的心脏还在咚咚乱跳。

我没被砸到。

睁开眼时,球已经回到球场里。篮球队的训练继续,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一切笑嚷照旧。

我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平复呼吸,我面前站着一个人,他穿着白色的篮球服,正抬起小臂去揩脸上的汗:“你没事吧?”

他手里攥着一个矿泉水的空瓶,随手拧了拧,然后投进角落的垃圾桶里。

那个垃圾桶离得不算近,空瓶落入的声音却精准而干脆,我愣愣望着他发梢的汗珠,我可能给吓得糊涂了,一时竟想不起他的名字。

闵雪在一旁替我解释,说“不好意思啊,梁初有点吓到了,她心脏不太好”。

他低头看看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腰握住我上臂,扶着我站了起来。

后来回到教室闵雪才告诉我,球砸过来的瞬间,陈炀刚好经过我身旁,他展臂捞住那球,然后原路抛了回去。

据说他那一连串动作快速而轻巧,神色也漫不经心的,好像只是举手之劳。

闵雪在我耳边尖叫着说“不错不错,好帅好帅”,又说“以前怎么没发现咱班居然也有这等人物”。

那时我只是静静伏在桌上想,刚才我那颗跳得快要冲破喉咙的心脏到底是为什么犯病?究竟是因为球呢,还是因为他。

但不管怎么说,我胆子小这事儿从那开始就传遍了。以至于后来到高三那年冬天,陈炀来约我看雪时都是小心翼翼的,好像生怕他这邀请太过唐突,会把我吓跑了似的。

“病好了吗?”他先是问。

我点头说好得差不多了,他又问我最后一针还有没有必要打,如果可以不打,今晚要不要留下来跟他一起看初雪。

我的高中是半寄宿制学校,我感冒和中耳炎比较严重的那段时间,班主任怕我传染室友,所以每天下午我去医院吊完水,都是直接回家住的。

陈炀来问我的那天,是我原本要去医院的最后一天。那时我在犹豫,一则医生并没说过我的病是不是已经完全好了,还有就是,我答应过班主任每天都要护送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废物回家。

陈炀听后没有强求我,我们站在走廊里,他抬起眼,视线越过我,看了看教室角落的赵知砚。

“没关系,你再想想吧。”他说,“今晚我在操场等你,十点半你还不来的话,就当我自己出来散了个心。”

那时学校的规定是,下午封校之后,走读回家的学生就不能再进来了。我跟闵雪紧急讨论了一下午,最终……我抛弃了赵知砚。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晚上,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次,我从宿舍楼跑去操场时,天空真的开始飘雪。

我逆着夜跑的人群,气喘吁吁地跑到陈炀面前,我嘴里往外喷着白色的雾,他站在昏黄的路灯底下,慢慢摘下耳机:“你想好了?”

你想好了?

这四个字是我跟陈炀的开始。

那时的我不知道,许多年后,我们也是用这四个字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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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里的重逢都是怎样的?我想了想,那样的桥段似乎总是发生在一方平庸落魄、而另一方正当得意时。

书中诚不欺我,如今我是前者,陈炀是后者。

这是我们毕业的第十三年,赶巧了好些人都在今年回国,于是便抓住这机会办了个前所未有的盛大的班级聚会。

盛大到什么程度呢,我们班一共59个人,当年毕业时的谢师宴都只去了48个,今天居然来了51个。

班长包了个小宴会厅,十人的圆桌一张张错落摆着,重逢可喜,每从门口进一个人都是一片掌声雷动。

有人迎新,有人叙旧,整个厅里吵嚷一片。我跟闵雪帮忙安排位置,等人差不多到齐了才想起给自己找地方坐下,那时就只剩一张桌还有相连的两个位子,如命运般,陈炀也在那桌上。

我本来是想避开的,下意识朝后退,闵雪一脸鄙夷地说我怂,拽着我直接就过去坐了。

我跟陈炀相隔几个位置,落座时他正跟人谈着,没有看我。这张桌男女参半、聊得正欢,我也没心思参与便默默听着,可能我脑子累得傻了,好半天,才听出原来那话题聊的就是他。

我们毕业十多年,从前再不谙世故的同学也已经会见人下菜碟了。

我闷着头一个劲夹菜,听桌上几个同学恭维他,说陈炀怎么这些年一点都没变,从前在学校里就是很出挑的,成绩、人缘样样都好,现在到了社会上也还是凤毛麟角,事业上升、家庭美满,一路走得顺风顺水。这种开了挂的人生赢家,实在是老天爷偏心,普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花枝招展的词汇接连往我耳朵里挤,我都不用看,就能想象到讲话者谄媚的笑容。

我捏着筷子,终于还是没忍住,别过脸给闵雪一眼刀:“你不是说他最近不顺?油腻憔悴中年男?”

“他妈的刘锆那死胖子,”闵雪也咬牙低骂,“居然敢给我提供虚假信息,老娘回去就卸了他三条腿。”

我闷声笑,摇了摇头。

聊到陈炀时大家都很兴奋,也不知是为能有这么一位成功的同学而骄傲,还是以为把他捧上天了便能沾到喜气,如同共享了这成功的人生。亦或者——也可能纯粹因为有事相求。

我盯着杯子里的茶水,现在有关这个人的一切都化作言语包围着我,可他近在咫尺,我却不敢看他,只能在哄闹的间隙里捕捉到来自他的一两句。

他似乎也在说笑,可那声音轻微又模糊,实在难辨认。听着听着我走神了,后来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惊得我清醒,我本能地抬眼,陈炀也侧过头朝门口望去。

看那架势好像是又来了个自带热度的人物,我周围原本坐着的同学都撂下筷子站起来了。

我好奇是谁,便也跟着踮起脚围观,前边几个男同学太高,刚好把来人挡住了,周遭吵吵嚷嚷的我也听不出人名,费好半天劲,我才从攒动的人群中看见脸——

见了鬼了,怎么是赵知砚。

就他?浪费我感情。闵雪跟我对视一眼,我不屑地撇嘴,这时陈炀忽然回过头来,我来不及躲,我们的视线终于还是碰上了。

他就在那一片嘈杂背景里安静而坦率地望着我,我们离得不远,可也没那么近。

我忘了呼吸似的,身体一下子僵了,好在他目光没多停留,过了片刻又淡淡掠开去,他端起茶慢慢地啜着,许久,我也在他遥远的对面慢慢独自坐下。

邻桌已经有人围住赵知砚问东问西,我没再去看。不过想来同学们都是关心的,这么多年没联系过了,前阵子又出了医闹的事情,换我我也好奇。

果然还是少见多怪,你看我就丝毫不稀罕。他们围观赵知砚的时候我就趁机转桌夹菜,等他们聊完,我估计都能吃个半饱了。

挤在赵知砚身边的同学陆续回到自己的位置,人基本齐了,班长简单说个开场白,整个宴会厅重新变成各桌聊各桌的情况。

闵雪那姑奶奶支使我给她剥虾,说她新做了指甲,那手金贵着呢。

反正我也吃了不少了,就权当打发时间,我夹过一只替她剥着,对面几个男同学正在开瓶,不知是哪年的茅台酒,在桌边齐齐地码了一排,还有提议要点几瓶拉菲给女同学们喝的,这年头看来谁都不缺钱。

闵雪很兴奋:“咱也喝点儿吧?反正他们请客。”

我正跟那虾斗智斗勇:“不喝了,没空。”

她一脸惊奇,大概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也能从我嘴里听见这话:“你说什么,不喝?你居然不喝?初初呀,你不要这么在意形象!对面那位已经是你前男友啦,包袱还这么重,喝点怕什么啦……”

我懒得跟她解释,虾剥好了,我塞进她嘴里。

闵雪收声了,另一拨人却嚷起来,是陈炀身边那几个男的,抱着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