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宴席的位置都是?有讲究,余家是?五品官,在宛城之中到底是?有些地位。
姜蓉到底是?坐了一个靠前的位置。
没有落在后?面。
许多夫人都在这宴会之上相看未来的儿媳,因此一些女眷闺秀们都往往聚在一起,作些诗文,说些见识。姜蓉常常出席这样?的宴会,很多人都对她的印象不错。
谁成想,居然露出这一面……
姜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当即压了压鬓发?,低下?头?,跟着张氏去一边的位子坐下?。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这一件事情就没人关注。等到用过膳,听过戏之后?,这些女眷们又聚在一起。
这时候女眷们都要?展示一些才情,好让未来的婆家在意?。姜蓉也不例外,她往日弹的曲子都是?寻常,今日的曲子格外清丽优美,如?同?仙乐一般,在场的众人都从未听过。
等到一曲奏罢。
姜蓉不动声色,淡淡扫了一眼众人的脸色,心里笑了笑。
她自是?喜欢出风头?的。
哪怕身?份不如?余清清又怎样??
在这样?的场合里,她才是?最?耀眼的人。
姜蓉瞧了这些人,笑道:“这是?我今日在宴会上想出来的,因为今日老夫人高寿,又恰逢贵人前来贺寿,所以写下?这一首曲子。”
她看了一眼众人,又向主位的余清清行了一礼,笑道:“姐姐是?家姐的朋友,以往蓉儿的琴技都是?家姐指点,现在蓉儿作了这一首琴曲,还请姐姐不吝赐教。”
人人都知道余清清是?战场之上征伐的女将,如?今见着姜蓉向余清清邀请……
一时都摸不清姜蓉的意?思。
这可是?衡王跟前的贵人,生辰宴不能得罪的人,怎么敢劳驾这样?的贵人。
一时人人的心里都七上八下?,余清清似有察觉到瞧了姜蓉一眼,没说什么,竟像是?应下?了姜蓉的话。
这些人看着这一副局面,诧异起来。
“竟是?能让堪称琴艺一绝的姜蓉都为之动容,这就是?京中的贵人吗……”
“好大的脸面,怎么敢指教其他人的琴艺?不过是?一个武将罢了……敢在这样?的场合露面,岂不是?丢人现眼?”
这些女子受了挑拨,明着不敢说,但暗里都朝余清清投去怀疑的目光。
她们都觉得,女子应该相夫教子。
对余清清这种抛头?露面的女子,都有一些敌视。
余清清听了姜蓉做的曲子,正要?看向身?边伺候的丫鬟,说些话,让他们准备些什么,可就在这时候,忽然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谁都没想到苏廷出现在这里。
众人望着苏廷,却见陈都尉亦步亦趋,跟在苏廷后?面,其他官员以苏廷为尊。而苏廷正巧听到了姜蓉的所有话,停下?来。
苏廷身?份矜贵,而且日理万机,人人都知他性情冷漠,不喜出席这样?的地方……
怎么会特地来陈家?
苏廷朝姜蓉看去,一时眼里露出点点冷意?,如?同?碾碎了的寒冰:“她会些什么,需要?你?来说吗?”
他一开口,如?同?空气都凝固了。
姑娘们有些脸红,其他人却是?惊慌起来。他们都知道苏廷是?青年才俊,曾经流传阴鸷的名声,又在军中以杀伐果断,冷血无情出名。
没人想到苏廷会来陈家。
更没想到苏廷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余清清。这些女眷们瞧着余清清,余清清虽是?以帷帽遮了脸,但那身?姿绰约,又听说跟苏廷有着过命的交情……
一时心里都争风吃醋起来。
这些女子们脸红了红。
苏廷面色很差,看到余清清的时候,骤然温和起来。
他朝余清清看去,声音染着淡淡的喑哑:“怎么凑这种热闹?”
“到底是?送来了帖子,便过来了。我以前也过来坐过,我从前在军营之时,跟陈家的都尉有些交情……”
苏廷听到陈都尉的名字,眼神?微冷了冷,而陈都尉抬眼看着苏廷投来的目光,却是?感到自己脖颈一冷,像是?铡刀边儿擦了一下?……
等到余清清轻轻侧过身?,挡住了苏廷的目光。陈都尉才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瞧着苏廷,心里弥漫一种不安的感觉……
怎么衡王殿下?竟会对自己有杀意??
这位衡王殿下?跟前的女将……
怎么瞧着跟自己昔日的同?伴很是?相似?
苏廷之前说的一句话,让这些女眷们都呆住。而这时候,余清清的目光不偏不倚,朝姜蓉看过去。
“你?刚刚说这一首曲子是?你?自己所做,如?今是?第一次演奏,从未向其他人提起,是?这样?的吗?”
她能知道什么。
在这里炫耀自己的学识?
姜蓉按捺着心里的一份不平,她想到余清清缠着苏廷,搅和了自己的事,一时间觉得余清清很是?刺眼,说话带刺。
“姐姐是?明知故问,这曲子自然是?我亲手所做,如?果我不知道乐理,怎么敢向姐姐请教呢?”
姜蓉瞧准了余清清没学过什么,不懂这些东西。苏廷一瞬间冷了眉眼,朝姜蓉看过去,而余清清朝着苏廷摇头?。
是?别跟这种人计较的意?思。
余清清朝窗边看去,窗外晃动着一片树影,她指尖凝出一道气劲,几朵明晃晃的茶花飞落下?来,丫鬟端着亮丽的瓷盘,小心的摆盘。
余清清取了两片绿叶,卷做叶笛。
她看向姜蓉:“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女儿家,不该在人多的场合丢掉脸面,如?果你?承认的话,那我都既往不咎。”
余清清双眸清清凌凌,如?同?天空一般的坦荡。姜蓉心里微微一顿,咬了咬唇。
……她怎么感觉余清清变了。
她心里一阵慌,有些没了底气,脸上却是?强撑脸面,笑道:“这曲子自然是?我自己写的,姐姐为何顾左右而言他呢,也是?,姐姐这么有本事,也不用在意?我的感受了……”
她说着,却是?又旁敲侧击,污余清清的名声。
姜蓉微垂眼眸,眸里落下?点点阴翳。
余清清对着她的目光,自顾自的抵唇吹起叶笛,与刚刚那曲子一模一样?的曲调,却是?如?同?春风碧水,如?同?明月古渠,悠扬之中流露一股旷远。
都说琴声如?人。
这笛声也能流露一个人的心声。
如?果说姜蓉的琴声美则美矣,毫无灵魂,那余清清的笛声能演奏出这一首曲子的灵魂,比之原曲的沉闷,更是?增加许多点缀。
此间的闺秀女眷,大多未听过叶笛奏鸣之声,此时听着余清清的吹奏,都有些沉醉进去。
怎么有如?此的笛声……
竟是?能把握人的思绪一般。
就如?清水芙蓉一般,天然去雕饰。
乐声奏到刚刚姜蓉停止的部分,便是?戛然而止。众人沉醉在笛声之中,朝余清清看过去,目露恍惚之色。
余清清朝姜蓉看过去。
“今日你?想出一些风头?,得一些好的名声,这些对我来说,都没什么。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别人都当成愚蠢的人。”
“机关算尽……终是?自作聪明。”
余清清站在那里,一身?凛然气度,她用叶片抵唇,继续吹奏下?去。
而那曲调骤然一变,由方才的悠扬而慢慢激昂,竟是?如?同?山雨欲来,两国交战一般。
山河表里,尽是?峥嵘。
满座都是?女眷。
她们以为做闺秀都该相夫教子,而今瞧着余清清坚韧挺拔的身?姿,听着这曲……
见证血雨腥风,山河辽阔。
一首曲子听罢,许多人都露出恍惚的神?色。前半阙跟后?半阙虽是?变了很多,却是?同?一首曲子,相辅相成。
他们朝余清清看去。
既然余清清能吹奏出下?半首曲子,那就证明……
姜蓉的话有问题。
如?果是?姜蓉所做,那么姜蓉不会说只有半阙,更不会吹得如?此婉转,只得表皮,不得其神?。这曲子前半阙低凉婉转,后?半阙山雨欲来……
非是?看尽世事沧桑之人,才能做出。
姜蓉用了他们都没有听过的曲子,假冒自己所做。除了这一首曲子,她还有多少诗文是?欺世盗名?
众人看向姜蓉,眼里都是?愤怒和厌恶。目光如?同?刀剑一样?,快要?把她刺成筛子。
姜蓉朝余清清看去,眼里露出一丝不甘之色。
这是?她重金寻来,早已失传的曲子,为何余清清会知道?
凭什么余清清总要?胜过她一筹!
姜蓉捏了捏手,勉强露出镇静之色,半晌,露出一抹笑意?。
“姐姐是?在说笑?姐姐吹奏得不错,虽然是?用这叶片,但是?也让蓉儿明白了不足的地方,可是?……”
“这一首曲子都是?蓉儿自己谱写出来,姐姐是?吹奏出了这半首曲子,但也没办法证明是?自己谱写的吧……或许姐姐从哪里听到了蓉儿这一首曲子,让人续了些乐文?”
姜蓉这话一听就是?在偷换概念。
而余清清抬眼看向姜蓉,收起叶笛,声音一如?清风朗月:“这曲子并非我所做,我年少之时,曾经见到军中乐师弹奏此曲。此曲慷慨激昂,是?写军中男儿浴血奋战……”
她停顿一下?,道:“不该用作靡靡之音,让你?在这里演奏。”
姜蓉的脸色立刻变了,眼里掠过阴沉之色,道:“口说无凭,既然你?知道这曲子,能说出它的来历吗?”
姜蓉在乐坊之中偶得而来,她派人打听许久,都无人知道这曲子的来历,谁知余清清却是?抬眸看她一眼,眼里露出一丝复杂。
而下?一刻,眼里都是?坦然。
“此曲名为江城守城曲,乃是?七十?年前流传。前朝哀帝荒淫无度,北戎南下?侵略中原,当时太.祖麾下?的将领面对北戎的大军,不过一千将士,却面对数万大军苦苦支撑三月……”
“最?后?弹尽粮绝,将士们杀身?成仁。城中乐师做下?此曲,城中女眷起舞,这些人载歌载舞,直到北戎攻破城池的最?后?一刻。他们保全?尊严,都纷纷自尽。这曲子除了几名留下?来的遗孤,自此失传。”
余清清说的很是?平实。
众人听着她的话,震撼无比。
他们听闻过江城曾经的惨事,知道这一段历史,却是?没听过之后?的事情,女眷们为将士歌舞,舍身?成仁的结局。
而余清清却知道。
她在军中经历许多事情,虽然跟这些女眷们的见识不同?,却绝不是?无能之辈……
反而比他们谁都要?有智慧。
没想到他们以为是?没有才学的人,竟然知道的这么多,吹奏的叶笛也如?此精湛。
而在他们眼中,一直很有才学的姜蓉,却是?欺世盗名之辈,为了自己出风头?,还盗用了江城的守城曲,辱没了江城守城的将士……
竟有这种无耻之人!
他们纷纷看向姜蓉,目光如?同?利剑。
姜蓉的脸越来越白。
而就在这个时候。
余清清停顿了一下?,看向姜蓉的目光更加复杂:“当时□□听闻此事之后?,举国茹素,禁了三日歌舞,以此来祭奠战亡的军士,作舞的女子,更是?禁止乐坊演奏这首曲子……就此,这首曲子才无人流传,只有军中乐师才会演奏。”
“不知你?欺世盗名,在这般的宴会之上用这首曲子,夸耀自己的名声……”
余清清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要?是?大雍的先祖,那些战亡的军士知道之后?,又会作何感想?”
作者有话要说:清清:其实我博古通今(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