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辰出了漱玉殿,刚一走出去,就低下了头,双肩颤抖起来,小厮以为他?是?咳嗽,走近一看,才听到他?低微的笑声,一声比一声大,似是?开怀大笑,又似是?嘲讽。
小厮愣住,怕苏如辰是?中了邪,犹豫之?间,苏如辰抬起头,桃花眼微微眯起,又是?那一副风流不羁,高高在上的模样:“再看一眼,小心孤挖了你?的眼睛。”
他?金口玉言,一句话就能定夺生死?,那小厮连忙跪了下来,求饶道:“是?奴才的错,奴才一定守口如瓶,绝对不会说一句话出去……”
“皇后娘娘不会知道,其他?人,其他?人绝不会知道,请殿下收回成命。”小厮畏惧的望着苏如辰,浑身?哆嗦。
苏如辰面无表情的看他?半晌,忽然噗嗤一下笑了:“行了,起来吧。”
“瞧把你?吓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孤要打杀了你?,伺候在孤身?边这?么多年,还是?一副胆小怕事,鬼鬼祟祟的模样,怎么调.教的……”
他?顿了一顿,笑道:“要是?再这?样,干脆就把你?调到三?哥的昭纯宫里,听说三?哥脾气差,里头的宫人三?天两头的打杀发卖,这?份差事倒是?适合你?。”
苏如辰笑得如沐春风,笑意却?不及眼底。小厮被他?轻飘飘看了一眼,冷汗都下来了,连忙跟上苏如辰。
就在这?个时候,苏廷经?过这?里,看他?们一眼,皱了皱眉,绕开他?们往别处走。
苏如辰道:“三?哥!”
“之?前听到你?受伤中毒的消息,如今看到你?没事,孤总算是?放心了。这?段时日一直没看到你?,不如去东宫坐坐,品茗对弈一番?”
苏如辰弯眉笑起来,那双桃花眼像是?洒满阳光,更?是?讨喜。他?看着苏廷,目光下移,看到苏廷柱着的手杖,眼里深处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凉。
物伤同类,便是?如此。
“三?哥这?些时日养病,想来很是?烦闷,不如跟孤一起出去转转,城南的澄湖结了冰,虽是?没法钓鱼,却?别有意境,还有聆音楼,说是?从盛州来了戏班,倾国倾城的名角……”
苏如辰对这?些游乐之?事如数家珍,给苏廷介绍过去,倒像是?要请苏廷一一去看过。苏廷拄着手杖,微微皱眉,眉目间的寒霜更?多了些,半晌才道:“我这?些日子都要养病。”
他?弯下腰来,轻轻咳嗽了一声,手杖随他?的动作颤抖。
他?嗓音越发嘶哑:“你?说的不错,但……”
剩下的话没说。
是?冷冰冰的拒绝。
苏如辰听了苏廷的话,眼底的笑意顷刻间冻住,又看一眼苏廷拄着的手杖,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那,是?孤多言了……”
他?又看了苏如辰一眼,话里的苦涩意味越发浓重:“那皇兄保重,孤告辞了。”
苏如辰不敢直视苏廷,转身?离开这?里,苏廷看了两眼,回过神,他?低头看着去漱玉殿的路,认真的皱眉。
苏如辰怎么从漱玉殿的方向?过来?
漱玉殿地处偏僻,他?不该经?过那里。苏廷想到这?里,脸色一下就变了。
他?心底忽然升腾出一股妒火,眼底像盛满了碾碎的寒冰。旁边的赵公公连喊了两声“殿下”,他?才回过神来,而眼底多了一抹厌憎。
“殿下,咱们这?是?要……”赵公公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
“回宫吧。”
苏廷从内务府回来,内务府的人拟了旨意,给皇帝过目了一遍,让他?在三?日后出宫,去往城郊的宅院。内务府见皇帝不在意,做事也就随意,调拨了些人手就算了。
皇后从中做了手脚,这?些伺候宫人的名单惯例是?皇子自己挑选,而皇后借口关心苏廷,把内务府的人拨了出去,这?些人明面听命苏廷,领的是?宫里的俸禄。
自然是?皇后的人。
不止如此,皇后借口那府邸破旧,从自己的私库中调了许多东西,深宫之?人最是?懂得衣食药理。藏着毒的熏香,相克的饮食,违背规制的建筑和衣料……
皇后精通这?些害人的手段。
苏廷把皇后为他?准备的私库清单看了一遍,眉目间笼了寒霜,他?放下那一本名册,看向?赵公公。
“皇后送的东西都一概摆在明面,用相同样式的换了,说是?顾惜她的心意,供奉起来,以成全慈母的一片体恤。至于这?些人手……都照常用吧。”
“既然她想要安排些眼线盯着我,那我自然也要给她一些机会……”
苏廷低头瞧着这?一本名册,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唇。做完这?些事之?后,他?去到寝殿,从自己的填漆床床底下,摸出来一个枢机盒。
盒子坚硬非凡,刀砍剑劈都别想得到里面的东西,想要开启,必须一步不差的挪动四?十九个方格。
他?打开盒子,盒子里躺着许多物品,兵符,契书,锋利刀剑,紫金丹药……
而与这?些物品放在一起的。
则是?一束枯萎的蒲公英,佩兰香囊,毛毡猫儿,都是?不起眼的小玩意儿。
苏廷看了几遍,确认贵重的东西都在这?里,他?又放回去,望着这?一个枢机盒,又想到什么。
除了这?些。
还有一个人呢。
苏廷想着,忽然朝门外望去,脑海里浮现?一个人影。
苏廷这?几日都在准备出宫的事宜,除了府邸的规格和伺候的下人,深宫里的一草一木都含着苏廷的记忆,孝贤皇后为人温柔贤惠,与人为善,他?怔怔望着深宫,想起的都是?母亲的一言一语。
多少?次夜深人静时,他?只能对着孝贤皇后的牌位,一遍遍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有多少?次,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谁知道,他?竟然还能活到现?在?
苏廷再三?擦拭了孝贤皇后的牌位,又去到寿康宫里,嘱咐宫人们好好照顾那些年迈的太妃。等到了正月初五的时候,旨意下来了。
内务府的人过来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三?子苏廷,孝友宽厚,温文肃敬,践君子之?中庸,究贤人之?义理。今授以册宝,封为衡王,宜令有司择日,备礼册命,主者施行。钦此。”
那太监说了许多话,将一卷圣旨递给了苏廷,随意的看他?一眼。
不过是?人人都可?欺凌,不得宠的废太子,又何必讨好呢?
那太监眼里都是?轻蔑,笑了笑,跟着其他?人一同走了。赵公公愤愤不平起来,就要说些什么,苏廷朝他?看了一眼。
“奴才实?在是?不平……”
赵公公说着,话语里带了些愤慨。
苏廷看了眼手里的圣旨,淡淡道:“这?么多的日子我都过来了,难道这?一点眼色还能激我什么?亏欠我的总要奉还,不过是?隔一段时日罢了。”
他?捧着圣旨,思绪渐渐放远,像是?想到什么,忽然道:“是?该出宫了。”
他?眼里落了笑意。
“除了我,还有一个人也该出宫了。”
赵公公瞧着苏廷,不知为什么,这?几日苏廷的心情都不错。从前的苏廷总是?进行层层绸缪,虽然是?算无遗策,总给人阴鸷的感觉……
但现?在他?的眼神冰层渐融,藏着不易察觉的温和。
居然发自真心的笑了。
一切的改变都是?由余美人引起的。余美人就像是?光,就像是?太阳,走到哪里就亮到那里,有一种常人都没有的魄力……
该怎么把余美人长长久久的留在殿下身?边,让殿下一直高兴呢?
……
出宫的日子来临。
苏廷默不作声的从宫里搬出去,他?一向?不得宠,在众人眼里如透明人一般。
昭纯宫骤然空了起来。
一切都让人不适应。
苏廷出宫之?后,余清清以为等到自己假死?之?前,两人都要断了联系,可?谁知道,苏廷出宫之?后,却?是?有断断续续的信笺递进来。
是?纤云送过来的。
她收过苏廷写来的信笺,启开来。里面的话是?苏廷一贯的风格,清冷,简短的几个字。
余清清。
展信安。
接下来是?寥寥几句话,说的要是?御膳房送的饭菜敷衍,六尚局为难她当月的份例,可?以找内务府的几位姑姑解决,都是?他?的人。又是?在武艺的钻研方面遇到问题,请她指点。
而最底下是?一封信笺混在里面,却?是?格格不入。
“太子在外拈花惹草,为人轻佻,不可?接近。”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特别提到太子?
她翻过这?一封信笺,看到下面还有一张纸,过目一看,忽然愣住。
“宫中人心叵测,小心除我之?外的其他?人。”
似是?沉吟,笔锋骤然一顿。
“世间的男子都薄情寡义。”
余清清愣神起来,苏廷今日是?怎么了。
世间的男子都是?薄情寡义……
他?自己不是?男子吗?
……
一连几日的下雪,漱玉殿的门口渐渐积下深雪,余清清这?几日都在煮陈皮和金盏花,煮出药汁之?后,倒进一只木盆。
等她从木盆里出来,整个人的肌肤苍白。又在腋下夹了一只酒盅,每次诊脉的时候,随着腋下肌肉的轻轻抖动,脉象杂乱无章。
第五日的夜间,余清清双目一闭,太医过来看了几眼,就说余清清断了气。
内务府的人过来,设灵堂,摆灵柩。之?后便是?由宫人守灵三?日,送出宫去,进妃嫔陵。
灵堂里空旷冷清,四?周挂着白幡,白亮的烛火被吹得不停跳动。纤云一边守灵,一边跟内务府的人打交道,就这?么熬过了两日,而到了快要把灵柩送出宫去的第三?日,却?是?有人来了。
来的是?意料之?外的人。
柳家嫡女。
这?几日皇后常常召见柳珂,让她入宫陪自己说话。苏如辰风流不羁,皇后一直想要稳重的闺秀做媳妇,如今见面,觉得柳珂能管束苏如辰,送了许多赏赐。
柳珂去了坤宁宫,照例向?皇后请过安说过话之?后,就出宫去,走到半路的时候,忽然听到宫人谈论余清清的消息。
“漱玉殿的余美人前两日过了世,果?然是?红颜薄命。之?前赏花宴的时候还是?鲜艳夺目,花儿一般,竟是?早早就凋谢了……”
“谁叫她得罪了皇后娘娘?这?一个月都是?上天赐的福分。如今客死?他?乡……唉,太医过去看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半个时辰,身?子都冷透了。”
柳珂下意识的停住步子。
她还记得余清清在赏花宴的时候,和自己争执的模样,余清清虽然出手克制,但动作干练利落,能看出是?练家子。
仅仅是?一顿责罚,就能要了她的命?
不,不对。
余美人是?苏廷的手下,苏廷几次险死?还生,还在除夕宫宴的时候扳倒吏部尚书一家。余美人怎么这?么容易死??
柳珂想到余清清的骤然病逝,眼里笼了疑云,她皱了皱眉,调转方向?朝漱玉殿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苏廷:世间的男子都是薄情寡义。不过,我除外。
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