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清清眼里的惊讶之情明明白白,她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娇嫩的唇瓣露出来,有些可怜可爱。
苏廷多看了两眼。
她也会发愣?
他还以为她一直是理所应当的模样。
苏廷尝了几口长寿面,味道清淡,他放下筷子,看向余清清:“今日的确是我的生辰,厨房做了两碗面,你吃完就离开吧。”
余清清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过了一会儿,她抬起脸,朝一旁站着的宫人看去:“还有吗?给我再添一碗。”
她的胃口一向不错,往日御膳房领的菜肴都是学徒所做,哪里有这里的好滋味。一时间风卷残云,转眼就吃完了一碗。
她放下碗筷,眼睫亮晶晶的,就像盛满了揉碎的星星。
苏廷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女子不都是细嚼慢咽,食量很少的吗?
他尝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一方面是教养使然,一方面是食欲不振,就这么瞧着余清清,余清清跟宫人嘱咐几句,回过头,正对着他的目光。
她更加不客气:“多一枚糖心蛋,放些葱花,我喜欢清淡的。”
又看了眼苏廷的碗,手指了指:“就跟他一样。”
苏廷:“……”
突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不过是半晌,余清清就吃完了两碗长寿面,桌上的菜肴扫了大半。苏廷从小接触的都是世家贵女,讲究细嚼慢咽。他望着余清清吃面的动作,忽然想到……
幸好她吃的多,但是没打嗝。
看来还是知道礼数的。
过了一会儿,余清清用完了饭,苏廷朝赵公公看去,示意带余清清出去。余清清猛然站起来,她转过身,牵住苏廷的衣袖。
苏廷觉得自己被一只铁臂禁锢,差点提起来。
“我先前不是说你看的书有问题吗?如今吃了之后,正好去散步消食。我会很多武功,我教你。”
苏廷被余清清捉住袖口。他厌恶被外人触碰,一瞬间双手紧紧握住,眉头紧锁。等看清是余清清之后,他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
余清清拉过他的手,把他往外面带去。
外面是一条花廊,两侧假山叠叠,种了许多的奇花异草,虽是冬日,依然有一些绿意。
正好留出一片空间。
苏廷跟余清清站在一起,余清清让他比划昨日的模样,一一指点过去,见招拆招……
余清清一拳当胸打去,他往旁边一侧,并手如刀去架那拳。余清清的手触到他手臂之时,身子一拧,左脚踢他腹部。
苏廷借力翻起来,以手为支点,退向一边,避过余清清的腿势。转瞬之间,他的体力消耗过度,低低咳嗽起来。
少年背脊抵在墙柱,看向余清清的眼里露出倔强。赵公公连忙跑过来,想要扶起苏廷,而苏廷朝赵公公摆摆手,自己站起来。
“今天就到这里了。”
他虚弱的看向余清清,眼里都是淬火一般的倔强,声音也跟着坚定起来:“以后……还能跟你一起切磋吗?”
他的尾音虚弱,泛着几分期待。
“这是当然。”余清清看向他,弯眉一笑,眼里亦有星光熠熠。
余清清不喜欢京中的衣裙,她穿着一身浅绿袄裙,款式是燕州特有,剪裁利落,如同一支飒爽的玉竹。
苏廷看着她。
他心里飞快的闪过念头。
她不该锁在宫闱里,而应骑飞马,提长刀,或是素手药香,济世救人……
她跟周围格格不入。
余清清再指教了苏廷几招,由赵公公亲自送出去。苏廷看着余清清的背影,忽然想起来,燕州与北戎接壤,是战乱的地方,而乱世最容易出英雄。
皇后将叶家的势力悉数拔除,却忘了她的外家根基不稳,都是仰仗她上位。而叶家是元后的娘家,叶家自太.祖开国便跟随入京,是辅佐三代皇帝的元老,一直忠心耿耿,得到天下士族的追随同情。
皇后想要拔除这一切。
他们杀他表弟,流放他的外家。
也给他种下这么久的毒。
但总归是给了他喘息的时间,让他韬光养晦,慢慢建立自己的势力……
苏廷擦了唇角血迹,走进内殿。
内殿里。
他坐在桌案边,抬手写了什么,暗卫从黑暗里冒出来,垂首站到一边。等他写完之后,赵公公自然的接过信件,递给暗卫。
他头也没抬的吩咐道:“把这封信交给国公府,让他们小心朝堂的几股势力,顾世子如今在外出征,难免有其他人觊觎他们国公府的功劳,做一些事……”
接下来的话,则是更为机密。
苏廷又写了一封信,火漆密封之后,交给暗卫。同时拿过去的,还有半块玉佩,虎符一般的信物。
“传信给跟燕州的几位将军,就说我过了年关就出宫建府,到时候由陈将军接应,为我在军中安插一席之地。广陵侯,平阳侯,军中的傅将军,李将军知道即可,不要露出太多破绽。”
他再开口,声音骤然嘶哑阴暗,沾染一股血气。
“这些年我为了骗过皇后,不得已服毒,待我出宫之后,安排些人手进坤宁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倒要看看,皇后这些人有什么反应?”
苏廷寄养在皇后眼皮底下,一直身不由己,势单力弱,如今一路凶险到十六岁,年后就能出宫建府……
丧亲之恨,饮毒之苦。
他迟早会一一报答。
少年对着烛火而坐,眼中的仇恨竟比火焰还要灼热,像是要把天地燃烧一般……
半晌,苏廷咳了一咳,指间溢出几丝鲜血。他低头看了两眼,又抬眼朝赵公公看去,皱眉:“前些日子让你取的东西呢?”
“殿下,这……”
赵公公从书橱后面取出一根手杖,双手小心的捧着,眼里颇有几分犹豫:“您是凤子龙孙,身份尊贵,何必……做到这样的地步?”
苏廷接过手杖,不良于行的人,才会用这东西。他扯了扯嘴角,不自觉的露出几分讥笑。
“若我不这样做,他们能让我出宫?”
等余清清回来之后,纤云和小贵子过来,伺候她洗漱睡下。飞星一直在外间伺候,做洗衣扫地之类的事,余清清的动向一直都瞒着她。
不知不觉,万寿节的日子越来越近。
等到了万寿节,自然要跟皇帝献寿礼,余清清面上都是风轻云淡,纤云以为她没准备,少不得要出主意。
这一日。
“再过几日万寿节就要到了,不如让奴婢替小主打一副锦绣络子,到时候送出去吧?”纤云道。
余清清想到原身带过来的东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轻轻笑笑:“我已经有准备了,你放心吧。”
“小主上一回出了风头,本来就得罪了丽嫔娘娘,她心胸狭隘,万一用这个做文章……小主性子好,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到底还是要当心的。”
“你再絮絮叨叨地说话,就要成老婆子了。”余清清刮了刮纤云的鼻子,轻轻笑笑,纤云听了她的话,觉得余清清是敷衍自己,更加忧心忡忡。
余清清把她带到角落的黄花梨箱笼,一件羊脂玉佛像搁在里面,玉料温润,光泽柔和,瞧着有几分别致,虽然不出彩,但也没差错。
纤云看了之后,放心起来。她在家中是长姐,跟余清清相处的时候,不自觉的把她当妹妹看待。
纤云见到佛像底下积了灰,下意识的掏出手帕,几乎是接触佛像的瞬间,又惊慌的跪下来:”奴婢不该乱碰小主给皇上的寿礼,奴婢身份低微,冲撞小主……“
就在这个瞬间,余清清扶住纤云。她低下身,两弯眼睛像是清水盛过的葡萄一般,笑意盈盈,望到纤云的心底。
“若是你再跪,那我也跟着一起跪了,都说是自己人,还要那么多礼数做什么?”
就在窗台外面。
飞星路过窗边,远远的瞧见里面的景象,
心里简直是咬牙切齿。
她和纤云是一样的出身,为什么余清清对纤云这么好,却对自己这么差!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冻疮的手指,心里更气,明明自己也聪明漂亮,能来事,为什么总在余清清的手底下受气?
自己才该是高高在上的主子……
她心里的怨念越来越多,瞧了瞧周围,往丽嫔所在的玉芙宫跑去。
她遇到门外的宫女,宫女惊叫起来:“哪里来的奴才,一脸鬼鬼祟祟的模样……娘娘最厌烦你这样的人,快滚出去!”
她当即就跪下来:“奴婢是漱玉殿里伺候余美人的宫人,是有要紧事告知丽嫔娘娘。”
飞星涕泪交加,一边哭一边控诉,把自己这些日子受得委屈一一说出来,那宫女越听越不耐烦,就要轰她出去。
下一刻,她说的话引起宫女的注意。
“余美人不尊敬皇上,居然在万寿节的时候把燕州来的佛像送给皇上,那东西是残次品,她送便宜货给皇上,真是大不敬!”
宫女听了这句话,眼睛亮了亮,进去跟丽嫔回报。等她回来之后,瞧了眼飞星,丢了一锭银子过去。
那银子骨碌碌的滚到飞星面前,飞星看了宫女几眼,确定是给自己,才连忙捡起来。
“娘娘说你卖主求荣,通篇废话,劝你回去倒一倒天灵盖里的水……”
宫女扬了扬下巴,道:“不过娘娘心地好,赏你银子,你要感念娘娘的恩德,对娘娘忠心耿耿,履行你的本分。”
“是是,以后丽嫔娘娘就是我的主子!”飞星忙不迭的磕头,咚咚作响。
三日之后,万寿节到了。
余清清带着纤云一起往紫宸宫走,她们清早就跟门房打过招呼,出了门去。半个时辰后到了紫宸宫,此时皇帝未下朝,皇后叫了戏班子来看戏。
娘娘小主们都坐在畅音阁的二楼,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余清清朝周围看去,宫外文武百官都携家眷赴宴,皇子们徐徐落座。
皇帝年过半百,因着皇子稀少的原因,在座的不过是皇后所出的太子,养在膝下的苏廷,还有德妃所出的七皇子,敬妃所出的八皇子,母妃身边年纪尚小的几位皇子皇女。
十多年前,先帝骤逝却未立太子,朝中外戚乱政,幸亏有叶家襄助,才让外地为齐王的皇帝回到京城登基。皇帝封原来的王妃叶氏为后,元后生下太子,因为生产时候落了病根,在太子八岁那年病逝。
皇帝碍于无人教养太子,把淑妃立为皇后,自此皇后将太子视如己出,只是太子病弱,到底是辜负皇帝一番苦心,不得不罢黜……朝野都是这般的说法。
余清清朝上面瞧过去。
皇帝坐在主位,身旁是皇后。他头发白了大半,身着褐金蟒袍,他的长相偏向儒雅,寡淡的神情平添一分不怒自威,却是精神矍铄。
他看了一眼下面的文武百官,笑道:“大雍这么多年海晏河清,正是多亏了诸位卿家协助朕励精图治,治理祖宗留下的大好河山……既然等了这么久,不如就开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