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没有想到余清清出现在这里,此时眼里都有些忌惮。
余清清把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一一看过去,皱了皱眉,挡在苏廷面前,朗声道:“当今皇后娘娘素来有处事方正,待人严明的名声,你们在坤宁宫的边上做这种事,是要皇后娘娘亲自惩处吗?”
“你们在这里做这种事,被人撞见了也是不好的吧,还不速速退下!”
余清清绷着脸,正颜厉色。众人瞧着她,少女柔柔弱弱站在那里,没什么威慑力,可是她说的话让人心惊……
这里是坤宁宫。
是皇后眼皮子底下。
他们都是王孙公子,面对的是自己的手足,如果他们做的狠了,说不定要被告一状。
虽说是皇后娘娘默许……可是皇后如果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把他们扔出去呢?
这些人听到余清清的话,醉醺醺的酒意忽然被冷风吹散,心底渐渐涌了一阵后怕,想起来自己面对的是谁。
这是他们的兄长和手足,曾经的太子!
“我们喝了些酒,才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请三哥海涵。”为首之人醒过来,有些惶恐的朝同伴看过去:“八弟,表哥,我们这就走了吧!”
一行人忙不迭走了。
余清清等到这些人走了,才回头看苏廷,方才的人都穿着绫罗绸缎,他一身苎麻白衣。苏廷咳了一咳,有些失力的晃了晃,余清清眼疾手快,朝苏廷伸出搀扶的手。
而苏廷微微侧过身子,避开她,自顾自的用双臂支撑宫墙,有些狼狈的起了身。
下一瞬,他站定起来,阴沉的目光打量她一眼,问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余清清反应过来:“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说起来,你怎么被这些人……欺负了?他们不是说你是兄长吗,就这么欺负你,没人管管?”
她目光往下挪,发觉他的手腕破了皮,殷红的血流出来,皱了皱眉:“你手腕擦伤,应该是刚刚跟他们过手留下的,我看看该怎么办……”
余清清看向周围。
深秋时分,宫墙的青砖间冒出点点花蕊,淡淡绒毛随风飘摇。她弓下身找了找,再起身时,手里多了一把蒲公英。
蒲公英又名婆婆丁,外敷止血很有用。她递给苏廷:“这能止血,你受伤了,再不敷药……是要感染的。”
苏廷没有接过她递来的药草,他乌黑如蝶羽的眼睫压下来,遮住眼神,看向余清清,有些嘶哑的开口,浑然不似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你知道你刚刚遇到的那些人是谁吗?”
余清清的眼睛很澄澈,如同雨后的天空。
苏廷眯起眼睛,目光像是一把利剑,从余清清的眼睛里剖析什么。
“站在最左边,一直闭口不言的是福王世子。出言不逊的,是吏部侍郎的独子。年纪最大,也最沉稳的是德妃所出的七皇子。至于为首的人是如今太子的跟班,敬妃所出的八皇子……”
“我不过是一个废太子……你做这样的事,是故意得罪他们。你如果想在宫里活的久一些,还是少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吧。”
余清清知道那些人是宫里的贵人,余家家规的第一条是行医救人,如果今天自己没站出来,苏廷被那些恶徒伤了筋骨,是她的过错。
医者的操守,不允许她这么做。
苏廷眼里的锋芒明显,如同刺猬一般。余清清咬了咬唇,转过身去,而走了几步路,她突然回身,迅疾的抓住苏廷的肩膀。
苏廷倏然一惊,而余清清的力气比他大得多,一双手臂牢牢禁锢住他,苏廷眼里一瞬间闪过紧张,惊慌,厌恶的复杂神色,脸色精彩起来。
余清清把蒲公英塞在他的手里。
一下就松开了手。
苏廷怔然的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两鬓如缎的黑发垂落下来,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滴落,像是凶戾的幼兽,他的眼里依然怔忡,接过那把蒲公英之后愕然抬眼,看向余清清。
余清清咬了咬牙,没有好气的说:“你是不是从来没被人关心过,所以一说话就都是刺?”
余清清看着苏廷一身狼狈,心里的郁闷忽然更多,她心里堵得慌,咬了咬牙,轻声道:“这些都是舒痕止血的草药,你捣碎敷在手上,就不会化脓了。上次你帮我,我这一次回报你,算是谢谢你了。”
余清清说完,转身走了。
苏廷看着她的背影,又低头看着指间的蒲公英,淡白的花蕊,浅浅的绒毛迎风轻扬。
他母亲七年前去世,而母亲去世的那一刻,他就没有亲人了。有些人喜欢他的地位,有些人贪图他的外貌,都是对他有所求。
皇后给他下毒之后,他越发孱弱无力,连太子的地位都失去了。从没有一个人,对他这般的真实……没有半点儿伪装。
苏廷握紧了蒲公英,深深朝余清清消失的方向看了两眼,若有所思。
……没有人能猜出他的想法。
余清清觉得苏廷反复无常。等到回宫之后,纤云立刻跪下来,向她说明利弊,今日她招惹的都是哪些人,苏廷又是什么身份……
余清清听纤云说了之后,知道苏廷是当今的三皇子,曾经是天之骄子,皇帝下旨废黜之后,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怪不得性格这般古怪。
等到安顿下来之后。
翌日。
余清清起了早,跑到了院子里,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块石锁,又找来了沙包绑腿,抬抬手,踢踢腿,围着院子跑步。
她用发带把头发都绑起来,又挽起手脚的布料,绕着院子跑了十多圈。就这么热身之后,发觉腹部隐隐有气流涌动。
她试图去掌控这一股气流,一瞬间耳清目明,五感敏锐起来。
难道是原身留下的武功?
余清清找了一根三人合抱粗细的树桩,凝起手刀一劈,木桩碎成了五六瓣。她运起轻功,如同肋下生出双翼,当即跃上四五米的屋顶。
当晚宵禁之后,余清清绕过了轮值的侍卫,来到宫廷外门的边界,她坐在宫墙上面,抱臂看向外面。
远处的楼宇笼罩在一片氤氲灯火里。从这里能看到大相国寺里的高塔,勾栏瓦肆的连绵灯火,市井人家的低矮合院……
人生天地之间,当游遍山川,湖海风光。她以前总是到处旅游,如果日日缩在宫中角落,对她而言是一种折磨。
如果能出去……该有多好?
余清清对着宫外的万家灯火,坐了很久。
之后的时日里,余清清每日训练原身的武功。纤云和小贵子担惊受怕,小主从没有被宠幸过,要是练出一身腱子肉,更被皇上嫌弃了怎么办?
他们心里千回百转,咬牙跟余清清进言。而余清清直接拽过了他们,拉着他们一起跑步,拎石锁和沙包。
开始的时候,纤云绷着脸,等过了半个时辰,她打完一套拳,满脸诧异的转了一圈。小贵子什么都不懂,一边跟着练武,一边咧着嘴乐。
小主喜欢的,不就是最好的吗?
漱玉殿里温情起来,一室如春。
而昭纯宫里,却并不似以往那样安静。
苏廷坐在书房里,他一边由太医诊脉,一边翻着《大雍州郡志》,目光缓缓在字间挪动。
童年时,元后总是给他讲书里的故事,而长大之后,他缠绵病榻,就连京城的一些风物都未曾见过,更何谈名山大川。
他的天地局限于小小的京城,只有书籍能让他畅游山海。论藏书之多,他是京城当之无愧的第一。
太医收回了手,看着他苍白的唇色,眼里划过一抹忧色,欲言又止:“殿下的身子越来越差,因为以前中过毒,哪怕现在服药调理,也很难奏效……”
他欲言又止,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而苏廷翻着书页的动作停了下来,看向太医,淡淡道:“我的情况到底恶化到什么地步,直说吧。”
“这……”
太医吞吞吐吐,长叹一口气,他郑重的看了苏廷一眼,忽然直直跪了下去。
“恕微臣直言,殿下自八岁之后一直服用药汤,那药汤都是皇后娘娘所赠,长期以来,身体被毒素一步步蚕食,勉强调理也很难恢复……”
“若是没有名医相助,殿下再过五年,就会不良于行,卧病在床,而再过十年,到了二十多岁……就要撒手人寰了。”
太医一边说着,一边瞧了眼苏廷,苏廷的眼底没有半分阴鸷,等到宣判结果之时,反而出奇的平静。
少年眼里深邃,不似十四五岁的沉稳。太医忽然想起这位皇子的种种传闻,凌虐宫女,杖杀下人,荒淫无度……可他知道,眼前的少年贤良持礼,对着贵族和百姓都一视同仁。
苏廷暼了他一眼,道:“下去吧。”
太医收回诊具,由赵公公送出门,往外面退。
赵公公把太医送下去,就回到了书房。
他从苏廷小时候就跟在他身边服侍,一直最懂苏廷的心意,瞧见苏廷苍白的脸色,心里一疼,连忙安慰道:“殿下,一定是这太医看错了,殿下身体矜贵,不会有事……”
剩下的话,忽然僵在嘴边。
赵公公目光扫过桌案摆着的一枝枯花,淡白的花绒配着枯绿的草叶,像是摘了好几天。
它摆在了苏廷的桌案边,夹在书页最显眼的位置。
殿下怎么会毫无来由的喜欢花?
还是这种随处可见,卑微的不能再卑微的野花儿?
赵公公想说什么,他抬眼看着苏廷,苏廷放下书页,若有所思的低头看向那蒲公英,眼底染上了一点微不可察的温度。
赵公公的心里忽然安宁下来。
殿下就是这般有气度,不管什么时候都心平气和,总有自己的决断……
赵公公退到一边,不再说话了。
余清清在宫里的这段日子丰富多彩。
她白日里练练武,养着药圃,偶尔去太医院看看医书,比对着自己以前的医学研制一些补身益气的药丸,等到晚上,她就去观察外门的侍卫轮值,思考如何出宫。
她如今的武功都来自原身,原身虽有武艺,对宫里的侍卫轮值却不清楚,为免打草惊蛇,她都留在宫里。而这些日子里,她天天带着纤云和小贵子一起跑步,强身健体。
漱玉殿跟其他宫比起来清贫很多,宫人们却有更多的笑容。
这一日。
余清清照常去坤宁宫请安,因着坤宁宫距朝云宫遥远的原因,抄了近道。宫中只有妃位能搭乘轿辇,她和纤云都埋着头,匆匆赶路。
她们经过一处花坛时。
丽嫔走到半路,刚在花坛后面的亭子里歇脚,一抬头就看到了前面的人影。
丽嫔想到上次自己闹得没脸,心里一阵阵的气恼。余清清容貌不如自己,家世也不如自己,可一次次的让自己吃瘪,运气怎么就这么好?
丽嫔看了身边的宫女一眼。
转瞬之间,她咬了咬牙,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对周边的宫女道:“你去抄近道到余美人的近前,前面有一处花园,到时候你就……”
宫女听了后面的话,眼睛一下就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