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雾有一刹那以为自己隐瞒十几年的秘密将要被人识破了,谁曾想,又饿又累的叶芷,竟然在看到他清醒的一面时,很突然地晕了过去。
裴雾微微一怔,尝试着抬了下胳膊。
全身意识回拢,他终于可以完全支配自己了。
裴雾瞧了眼外头,“常青!”
在外头的常青迅速应了声,推门进来,当看到清醒冷静的裴雾时,他一副早在意料之中的表情,道了声:“王爷!”
裴雾扫眼床下,常青眼神跟着看过去,猛地一惊,俯身过去,“夫人,这是怎么了?”
他刚想动手,裴雾却挺突然地喊了声:“等等。”
常青顿住。
裴雾抬手抚了下额头,慢慢坐起来,双腿垂到床侧,动作轻微地下床。
然后弯腰将叶芷给抱了起来,转个身,轻轻放到了他刚才躺过的地方。
叶芷脸色发白,两只眼睛闭得紧紧的。
常青:“夫人,是不是累晕了?她下午打扫了烟雨轩,接着过来照顾王爷,连晚膳都没有吃。怕王爷有事,她几乎一刻也没有闲着,现在已是亥时,实是难为夫人了。”
裴雾食指横过叶芷鼻端,呼吸轻柔平稳,他收回手,神色淡淡地说道:“休息一会儿,应该就没事了。”
“那王爷身子如何?是不是可以吃晚膳了?”常青问道。
裴雾身体还有些虚弱,但精神状态已然恢复,他在空中挥动双臂,“应该是没事了。”
常青倒了杯水,裴雾小口喝着。
常青再次看了眼床榻上躺着的叶芷,很主动地帮叶芷说好话。
“王爷,奴才年龄与夫人差不多大,侍候王爷之前,奴才也是在皇上跟前侍候的,见过不少的妃子,她们侍候皇上时也没有夫人如此用心……”
“如此说来,是你不用心了?”裴雾淡淡问道。
“这个?”常青迟疑,“奴才自然,自然也是尽心尽力的,可夫人还在病中,却能精心细致地照顾王爷,一直跪在床前,跪了那么久,难怪会晕倒。”
裴雾眉头微蹙,“你出去吧。”
常青讪讪退了出去。
裴雾放下杯子,慢慢走回床前,站在那里,俯视床上的女人。
女人还是那个女人,一样地瘦,一样的鼻子,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嘴巴,只不过是皮肤变白了,整个人的形象却变得大不一样。头发还像枯草一般,许是干净的缘故,看着顺眼了许多。
他心中产生了一种错觉:她是美女!
他扫向她的脸。
美吗?
他眼神从上至下,一点一点地隔空描摩她的五官,如鸟翅一般的眼睫,小巧挺拔的鼻子,形状完美的唇形。
他在心里下结论,应该算是美吧。
女人躺在榻上,身形蜿蜒,如险峻的山谷,跌宕起伏。
他眉尖微微地蹙着,慢慢伸手,搭到她右脚脚踝处,指尖触到裤角,轻轻往上拉动。
常青说她跪了很久的时间,他想用眼睛来审视一番。
白皙的肌肤一寸一寸地显现。
来到膝盖处,白皙陡然间变色,惨红惨红的,一片。
像是血液聚集久了未来得及消散,又似是微微的浮肿。
只是这份惨红印在白皙之间,便显得可怖异常。
尤其她小腿处的肌肤,不光白皙,还细嫩。
如新鲜嫩白的竹笋。
裴雾试探地伸手,食指指腹轻轻抚上去。
刚一触到,就听到叶芷发出轻微的一声“哎哟”。
裴雾受惊般地缩回了手,眼神不安地瞟向叶芷的脸。
叶芷哎哟一声之后,神态又恢复了,继续昏睡中。
裴雾撩起一旁的被子,慢慢盖到了叶芷的身上。
他不想再打扰她,只希望她能睡个好觉。
叶芷还真是睡了个好觉,早上一醒来便觉得浑身清爽,舒畅无比的。
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伸完,才发觉自己还躺在了昨日睡过的地方。
她在里头,裴雾在外头。
裴雾还闭着眼睛,平常多是侧身背对她,今日却是有些不同,是平躺朝上的。
叶芷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正常了。
她长长舒口气:“太好了。”
她身上依旧是昨天的衣服,粘腻难受,她在屋内转了个圈,自言自语:“可怜见的,我堂堂王爷的女人,却连件换洗衣裳也没有,还有比我混得更惨的吗?”
床榻上的裴雾睁开了眼睛。
站在院子里的常青却及时地出了动静,“夫人,您之前订做的衣裳,昨儿个傍晚送来了,奴才还没来得及跟您说。一共三套,您先穿着,若是合适,可以再行订做。”
竟有了新衣服?
叶芷忙将门拉开,“常公公,衣服在哪里?我想换一换。”
常青将三套衣裳捧着送了进来,很识眼色地退到院子里。
三套衣裳,水蓝、粉红和浅紫,里衣外衣都是搭配着的。
叶芷选了浅紫的一套,避到墙侧将衣裳换上了身。
椅子上搭着裴雾昨日晚间换下来的旧衣,里衣两件,外袍一件,待会儿会有人拿去洗。
一瞧见这些要洗的衣裳,叶芷便想到了自己莫名“失踪”的那些衣服。她就不能换洗衣裳了,只要换下来,那些洗衣服的宫女便将之给扔弃了。想来她们挺不拿自己当回事儿,否则怎会不知那些衣裳是自己换下来的?
自己再不济也是王爷的侍妾,换下来的衣裳再不好,也不至于给她扔掉的。
说白了,那些下人们都瞧不上她这个烧火婆子的出身,一个一个地不拿她当主子待。
叶芷用手托着自己的衣裳想了想,将它们撂在裴雾的衣裳之上,转而走到床前,小声道:“王爷昨日出汗多,身上这件也一并换了吧。”
她不管他是醒着还是睡着,只管帮他脱下了上衣。
脱下后,她走回椅子前,把自己的裙子伸展开,将自己的里衣和裴雾刚换下的里衣一并包在了里面,单独放在一旁。
她身后,裴雾眼睛如利剑一般瞪着,全程瞧着她的小动作。不知道她又要搞哪出。
叶芷开门后,常青便安排人来把他们换下的旧衣裳给取走了。
叶芷叮嘱常青,“告诉她们,今天午时之前要将衣裳给洗出来。”
常青一愣,“洗出来?”
“嗯,洗出来晾着,正午的阳光好,把衣裳上的病菌就晒没了。”
她信口胡诌的理由,裴雾听了不由得撇了下嘴角。
这理由,纯粹是蒙人的。
病菌要是能被太阳晒没,那还用吃药做什么?
常青也是不信的,可叶芷都这么说了,裴雾也没给出什么暗示,他便出去安排了。
经过昨天精心的照顾,裴雾病情果然减轻了大半,今日不光是精气神恢复了,早膳也吃得不错,喝了一碗粥,还有一碗面汤,要不是叶芷阻止,他可能还想再喝一碗面汤,实在是肚子里太空了,想多吃点儿东西垫垫。
叶芷道:“常公公,王爷这病刚见一点儿起色,不能马虎大意,吃了饭还要喝药,不要让他吃太多。”
常青本来还想帮裴雾再盛一碗面汤,闻言就顿在那里,眼神瞟瞟常青,再瞟眼叶芷,琢磨着倒底听谁的好。
叶芷见两人都僵着,遂笑着对裴雾说道:“王爷乖,一会儿教你好玩的东西。”
她想用别的事情引起王爷的注意。
王爷是谁啊,总不会因为一口吃的在这里闹将开来。
他眉眼下压,给常青发去可以了的暗示。
常青遂放下空碗,“那今早王爷便吃这些罢。”
饭菜收拾下去,叶芷便兴致勃勃地坐到了王爷的旁边。
她今天心情颇好,歪头看着眼前的傻王爷,只觉得越看越英俊。
她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抬起裴雾的下巴,“美好的事物总给人愉悦的心情。”
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他眼眸低垂着,长长的眼睫盖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
叶芷笑着说道:“若是王爷不傻,我是不是便成了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她咝了声,摇头,“不对,幸运的前面必须加个前提,那便是,整个王府里,我是唯一的女主人。”
这种痴心妄想,令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她自己先低头吃吃地笑开了,“怎么可能呢?一个烧火婆子出身的侍妾,想统冠王府的后宫?这也许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吧。”
她收起笑容,继续看着裴雾这张英气的脸,“其实这样是最好的,你傻,我老,我们勉强算是一对。你傻,会不断有人欺负你打压你,我虽老,但是,我可以保护你。”她用商量的语气说道,“王爷,咱俩以后合作可好?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乖乖听我的话,可好?”
裴雾像尊佛像一样坐着,连眼睫都不曾动一下。
叶芷表情有些讪然,“跟你说话,真费劲啊。”她另一只手附上来,轻轻拍了拍裴雾的脸颊,撑他下巴的手指微微加了力,她语气冷然,“抬起头来。”
第一遍,裴雾没有反应。
叶芷加重了语气,“抬起头来。”
这次,裴雾长睫撩起,慢慢看向了她。
人依然是英俊斐然的,只是,那眼神,空洞无物。
叶芷满意地笑了,“如此甚好。”
即便她说两遍,他才能有回应,她也是满意的。
人不能太贪心,一点点儿进步便好。
她指指自己,“我是谁?”
裴雾沉默。
叶芷又问:“我是谁?”
裴雾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在她眼皮子底下装傻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他希望她快点儿结束胡闹。
他道:“人。”
叶芷扑哧笑出了声,她翘起大拇指,“答对了。”
她不是人,难道还是动物?
这傻子虽然答非所问,但逻辑上是对的。
她纠正他,“我是叶芷。”
她将“叶芷”两个字重复了三遍,然后望着他的眼睛,耐心地说道:“你叫下我的名字。”
裴雾停顿了良久,似是很费劲地吐出了两个字:“叶,芷。”
叶芷松开他的下巴,高兴地鼓起掌来,“哇,太好了,太好了。”
照这种程度的话,她天天耐心地教他,岂不是会收获不错的效果?
忙完杂事回到主屋来的常青盯着眼前这一幕,悄悄翻了个白眼。
他想说叶芷笑早了,可是忍了忍,没有说出口。
这种事情,还是让叶芷自己面对才好。
叶芷笑够了,重新检验自己的成果,她用手指着自己,问裴雾:“王爷啊,我是谁?”
裴雾装模作样地瞧了她一眼,头一偏,似乎有些沮丧地说道:“不是鱼!”
叶芷:“……”
教了半天全白费了?
她回头瞟眼常青,“这,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明明有点儿效果的啊。
常青把头偏向外头,不想作答。
裴雾是谁啊,聪慧无比的王爷,他能任她摆布?那真是笑话。
刚才这么长的时间,裴雾被叶芷摆弄过来摆弄过去,来来回回教他这几个字,他心中已然有些烦燥了。
女人穿着崭新的浅紫色的裙子,如秋日里盛开的花朵,绽放在他的面前,她离着他又挺近,说话时气息喷薄到他的脸上。
他避无可避,眸色中全是女人的影子。
白皙娇嫩的肌肤,亮泽红润的嘴唇。
他的烦燥感,成倍地在增加。
他能依着她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