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之下,俞德与裴雾聊了许久,俞德认真讲述,裴雾恭敬聆听。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际开始泛白。
俞德眉宇间增添了疲色,他喝了口茶,道:“这些,为师先与你聊到这里,”他略停顿一下,语气委婉地问道,“其他事宜,你可有需要请教为师的?”
裴雾认真考虑,须臾,摇了摇头,“暂时没有。”
俞德面色微窘,“想来为师是多虑了,”他右手思思量量地伸到左边的袖筒里,犹豫半晌,还是将里面的书籍给拿了出来,“王爷自小便是一个人,常陪伴左右的只有常青,你既拜我为师,我便有义务让你在前行路上少些拦路虎。”
裴雾不解其意,眸光投到俞德手上那本书。
薄薄的,泛着黄,想来岁月已久。
俞德是字面朝下递过来的,“你只管拿着,用不用得上,在你。为师还有事,先行一步。”
裴雾被俞德一番话说得云山雾罩,接过书后,刚要翻过来看看是什么书,俞德已经利落转身,步到了院子里。
裴雾来不及看,将书放到桌子上,赶忙追了出去。
俞德脚程相当之快,转瞬便不见了人影。
裴雾站在院子里。
畅聊一夜没觉得哪里不适,可一旦停下来,他才惊觉头重脚轻,浑身发冷。
他回身吹熄了房间的烛火,踉踉跄跄地回到主屋,倒头便躺下了。
接了王爷命令的常青,天不亮便骑马赶往宫里。
华丽锦绣的皇后宫里,一排宫女端着盆子候在那里,一袭黄袍的皇上安然地坐在床榻边上,皇后娘娘蹲在他的脚边,正帮他穿靴子。
皇上俯视皇后熟练无比的动作,感叹道:“那么多人侍候朕,唯有在你这里,朕是感觉最自在的。”
皇后侍候的无一处不精细,令他身心由内到外都舒服无比。
“能照顾皇上,是臣妾的荣光,皇上日理万机,身子是最最要紧的。”
提好靴子,皇后抬起头来,皇上扶她坐到一旁。
太监金宝打外头进来,行礼过后,道:“皇上,皇后娘娘,王爷府里的常青有事求见。”
皇后脸色微变,倒是皇上,语气自然地说道:“让他进来吧,朕也听听,他有何事。”
皇后忙语声温柔地说道:“皇上,您不是给王爷指定了一名侍妾吗?臣妾不太放心,想着这几日让他们来宫里,臣妾帮忙瞧上一瞧,称心也就罢了,若是不称心,便想把人给打发了。”
“你是指那烧火婆子?”皇上眉头一紧。
“是。”
“就依皇后所言罢。”
常青从外头进来,战战兢兢跪到地上,“奴才常青,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皇上抬手,“起来回话吧。”
常青以前贴身照顾过皇上,皇上对他还是有些印象的。
等他抬头之后,皇上细瞧他的脸,“常青也是老了。”
“年岁日久,奴才怎能不老?”常青诚惶诚恐。
“你有何事见皇后娘娘?”皇上问。
“回皇上,皇后娘娘吩咐过,这几日让王爷进宫,侍妾陪侍左右。可不巧的是,昨日王爷钓鱼时不甚落入湖里,今早便高烧不退,请附近的郎中瞧过了,受了寒凉,得些日子才能好。原本想让春羽姑姑来禀报皇后娘娘,不巧的是,春羽姑姑上次从宫里回去的时候,不慎摔了一跤,只能派奴才来。”
“王爷病了?”皇上脑门微蹙,“王爷千金贵体,怎可让一乡野郎中给瞧病?”他吩咐道,“金宝。”
金宝:“在!”
“速派太医去王爷府上,仔细给王爷诊治。”
金宝答了声“是”,转身出去安排了。
皇后娘娘歪头琢磨了一会儿,对皇上说道:“既如此,这几日便不方便让王爷与那名侍妾进宫了。”
“过些日子又是太后的冥寿,”皇上思虑着说道,“烧火婆子虽身份卑贱,但毕竟救过朕的命,朕是天子,一言九鼎,且不管她了。”
皇后小心道:“那,就由她去?”
“王爷神智虽傻,但毕竟也是朕的儿子。等过了太后冥寿这个月,你再招她进宫,看看她近些日子有无改变,是否配当王爷侍妾,若是相配,便由她去,若是不配,再杀也不迟。”
常青听得浑身发抖。
叶芷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老是做梦,梦里老是有人举刀追赶,她吓得仓皇逃命,在梦里累出了一身的汗。
醒来,用手一摸,果真如梦里一样,身上汗津津的。
她侧头朝外看去。
天竟然大亮,外头艳阳高照,瞅着时间不早了。
她诧异地坐起身子,瞥向一旁的裴雾。
他脸色泛黄,闭目躺在那里。
看起来很憔悴。
叶芷伸手碰触他的额头,嘴里“咝”了声,“天哪,这么烫!”
她赶紧穿衣下床。
这发烧可不是闹着玩的,古代不比现代,医疗条件相对匮乏,一个发烧便可能要了人的命。
她得小心着些。
她下床后,来不及梳洗,拉开房门。
天天候在门口的常青竟然不在。
她扯着嗓子喊了句:“有人吗?”
竟无人应声。
她奇了怪了,边往外走边嘀咕,“王爷院里竟无人侍候的?”
平常一应事宜全指着常青,这常青不在,她有点儿懵。
她走到院门口,扬声喊道:“常公公!”
就听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奴才在!”
叶芷顺着声音瞧过去,常青在石板路上正急溜溜地往她的方向跑。
等了会儿,他气喘吁吁地跑近了。
“夫人,奴才,奴才刚,刚回来。”
叶芷怔然,“常公公这是去了哪里?”
“奴才天不亮就进宫了,去皇后那里禀报了王爷的病情……”
“皇后怎么说?”
常青往前凑了凑,小声道:“夫人,奴才去的时候不仅见到了皇后娘娘,也见到了皇上。皇上让王爷不必进宫见驾,并派了太医给王爷诊治,随后便到。”
他瞧瞧左右,表情更加小心翼翼,“皇上还说了,过了太后冥寿这个月,再让夫人进宫,让皇后娘娘瞧瞧您与王爷配不配,若是配,便罢了。若是不配,”常青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叶芷听得心里发慌,“还有吗?”
常青瞧了眼身后,“好像,皇后娘娘也派了宫里的嬷嬷来,不知要看什么。”
叶芷心里更慌了。
“王爷现在还烧着,麻烦常公公快打些热水来,我帮他降降温,你让人抓紧时间熬药……”
常青打断她,“夫人,皇上派人来查看王爷的病,是不是得等太医来了再行喝药?”
他这一说倒提醒了叶芷,她瞧眼自己身上,“我是不是得换身灰蓬蓬的衣裳,装作衣不解带地照顾王爷,也好博得来人的好感,等他们回宫禀报皇上皇后的时候,能帮衬着说几句好话?”
常青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夫人说的是。”他指指屋里,“那还等什么,赶紧的吧。”
叶芷换上灰蓬蓬的下人服饰,故意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本就病着,脸色憔悴苍白。她直接跪到床榻边的地面上,让常青端了一盆温水过来,她把巾子在温水里打湿,轻轻覆到王爷的额头上。
刚覆上去的刹那,王爷突然撩开了眼睫。
叶芷忙轻声唤道:“王爷?”
裴雾眼神毫无焦距地瞧了她一眼,重新闭上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金宝公公领着两名太医和两名嬷嬷走了进来。
常青忙迎上前:“金总管来了,这是我家夫人。”
叶芷赶紧一偏身子,轻施一礼,“叶芷见过金总管。”
金宝瞧见叶芷的面容不由得一愣,皇上赐她侍妾名份那日,金宝是在眼前的,他当时瞧着叶芷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烧火婆子,离着他想象的王爷侍妾差着十万八千里。
可刚才看到的叶芷,虽面色憔悴不堪,但难掩清丽的面容。
他诧异不已,这是当初那个烧火婆子吗?
不由得向常青发问:“常青,这,是你家夫人吗?”
常青道:“回金总管,是的。”
金总管脸上写满了惊异。
这人的变化,竟是如此之大,短短几日,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回身道:“二位太医,赶紧帮王爷诊治吧。”
两名太医躬身上前,搭脉面诊,一会儿之后两人头对头小声嘀咕了几句,其中一人转回头禀报,“金总管,王爷受寒颇重,高烧不退,应速速喝药。”
“如此严重?”金总管问道,“大约需多久会好?”
太医颔首,“症状如此严重,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吧。”
“那就烦请二位太医开方子,让常青派人去抓药,”金总管了解了,转头对身后的两个嬷嬷说道:“给王爷诊治完,便轮到二位了。二位来前,皇后娘娘是如何吩咐的?”
两位嬷嬷一身短打,眼神狠叨叨的,一看就不是善茬。
两人在一旁已经候了许久,闻言,一扭身子走上前,一左一右扯住跪着的叶芷的胳膊,道了声:“夫人,奴婢失礼了!”
叶芷吓惊了,她怒视两人,大声喝斥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两名嬷嬷却不回话,像拖小鸡仔似的,将她拖行到了旁侧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