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羽姑姑气得心头像滚油燃烧,她干脆走上前,抢过桌上的“人员簿”,唰地翻开,用手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大声质问:“这是什么?”
她不信叶芷识字,就是识,估计也是胡蒙瞎撞的。
叶芷眉头蹙着,面对这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春羽姑姑,眼神不耐烦地扫过去,“鸡爪!”
春羽不死心,用手指着另外一个名字:“这个呢?”
叶芷索性满足她的愿望,非让她撞上南墙不可,她从容道:“油桐。”
春羽姑姑气得肩膀直哆嗦,都这样了,她还是不信,难不成是叶芷平常识了识下人们的名字?她不指名字了,转而指向下方的解释,“这儿呢,这几个字,你只要排着读出来,我便信你。”
“要这么信?”叶芷不是省油的灯,火气上来,也是不管不顾的茬儿,她瞪视着春羽,“你把话说明白了,否则我可不听你的摆布。”
“只要你读出这行字,我便不再与你为难,认可你的主子身份。”春羽不提管家之权,反而提及叶芷的身份问题。
叶芷,“不会反悔?”
春羽内心哆嗦了下,硬气地喊道:“不会!”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叶芷偏头:“常公公,您听清楚了吗?”
看了半天戏的常公公,受惊般地应了声,“在,老奴听到了。”
“那麻烦你给做个见证,免得春羽姑姑出尔反尔。”叶芷冷然道。
丑话说在前头,叶芷眼神扫向春羽姑姑指向的那堆字,原来是百合的身世,她微眯眼睛慢慢读了出来,“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姑姑,姑姑已成亲,在十里之外的庄上,姑姑家贫,将其卖入王府为奴……”
春羽惊讶得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
她考了半天,叶芷都一字不错地读了出来,远远地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一直在悄悄观察叶芷的王爷,眼神中的惊诧越来越盛,当她流畅地读出那些字时,他看向叶芷的眼神变了。
这个烧火婆子,竟有些特别呢!
叶芷一字不落地读完,嘲讽地看向春羽,“姑姑,还有要问的吗?”
“没,没有了。”春羽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脸色变得晦暗无光,语气也不似刚才硬气,变得软绵惶恐。
“您刚才的话还作数吧?”纵是满脸的灰印子,也挡不住叶芷脸上的自信和从容,她语速不快,但逼人的气势却在。
春羽姑姑骑虎难下,脑袋垂下的同时,双膝忽然一软,跪在了叶芷的面前,“叶,叶夫人!都怪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就请夫人大人大谅,原谅奴婢吧。”
她竟然认可了叶芷的侍妾身份,是侍妾,她们都应该尊称一声夫人的。在此之前,她不是“叶婆子”就是没名没姓地叫。
现在被叶芷扎扎实实地下了面子,她灰头土脸地认输,不惜下跪,不惜认可叶芷的身份。
“春羽姑姑,你这是?”叶芷没去扶她,自己现在这身份,当得起她这一跪。
“管家权是皇后交由奴婢的,没有皇后的许可,奴婢不敢随意将管家权交出去,还请夫人不要怪罪。若是夫人想要管家之权,改日可与奴婢一起进宫,得皇后允许之后方可。”
叶芷本来对管家权便无觊觎之心,她连自己的命都不知能否保全,又怎么会贪恋那些身外之物?
其实不用春羽解释,她也觉得自己接不下这王府的管家权。
此事完全是春羽主动挑衅,她无奈应对罢了。
春羽能认可她的侍妾身份,她已经很满意了。
叶芷沉默了一会儿,在看到春羽焦灼不安的状态之时,才缓缓说道:“多年以来,春羽姑姑将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条,让王爷能身心舒畅地生活,功劳自不必说。以后,还望姑姑继续如此,叶芷便安心了。”
春羽听后心中大喜,“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这人员簿可是王府里的机密,不是可以随随便便拿给人看的,”叶芷对春羽姑姑稍微敲打一番,“还望姑姑以后注意。”
“夫人说的是,奴婢记住了。”春羽一改嚣张跋扈之态,抱着“人员簿”,小心谨慎地退了出去。
她人一走,叶芷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双手倚着桌子,慢慢滑坐到地上,烧火棍立不稳,哗啦歪到了地上,叶芷没管,坐在那里大口呼气。
别看刚才她劲头挺足的,其实内心也有几分虚。
一个烧火婆子而已,所谓的侍妾身份,只是挂了那么个名头,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就是一时的心气上涌,凭着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头,应对了刚才那几位。
事毕,她多少有些后怕了。
自己算什么?
对这个世界都没了解透彻。
今天可以站在这儿口若悬河,明天在哪里,她都不确定呢。
王爷脑袋往这边稍微歪了下,眼神斜睨着坐在地上的女人,眉头微微皱了皱。常青瞪大眼,关注着王爷的表情。
他得察颜观色,才能保持和王爷一贯的默契。
王爷挑了下眉,常青赶紧蹲到叶芷旁边,“您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叶芷叹口气:“常公公。”
“在。”
“你说,我有命活么?”
她这个问题一问出来,难住了常公公,他眼神不由自主往上瞟。
王爷淡淡看了他一眼。
常青便问:“此话怎讲?”
“我比王爷大了十岁,还是个其貌不扬的烧火婆子……”叶芷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自己这是怎么了,跟常青唠叨这些有什么用?
若是皇上和皇后要自己死,一个常公公能救自己么?
想明白此事,叶芷笑着说道:“常公公,没事了。”她慢慢站起身,瞅眼自己脏乱的穿着,“常公公,可不可以麻烦你件事情?”
常公公也直起身子,“请,请讲。”没有得到王爷的许可,他不知道如何准确地称呼叶芷,只能尽量避开称呼。
“麻烦多提几桶温水来,我想洗个澡。如果方便的话,最好是能有套供我换洗的衣服,要实在是没有,”叶芷扫眼屋内的柜子,“我不介意用王爷的衣服将就一下。”
“那,奴才马上下去准备水和衣服。”常公公看眼王爷,躬身退了出去。
屋内安静下来。
叶芷偏头,扫眼呆坐那里的王爷,幽幽道:“还是当傻子好,成天只知道吃喝拉撒睡。”她伸出手,想要揉揉傻王爷的脑袋,可伸到半截,意识到自己手掌上的脏污,又讪讪地缩了回来,“可怜的傻子,这得是吃了多少年的核桃皮啊。”
核桃那层绿皮能吃么?估计又涩又苦吧。
她咳嗽一声,“抬起头来。”
王爷没反应。
她蹙眉,“没听到么?母老虎让你抬起头来,如果不听话,我便吃了你。”
王爷活了十八年,竟接连得到这样的威胁,他眼睫动了动,慢慢抬头,视线尽量放空,表现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
叶芷盯着他的脸观察一会儿,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王爷木了会儿,答:“二。”
叶芷把五指全伸出来,“这是几?”
王爷眼睛眨了两下。
叶芷又问:“这是几?”
王爷还是答:“二。”
叶芷把手蜷起来,“真是个傻子。”
她指指自己,“我是谁?”
王爷眼睛眨巴几下,不答。
叶芷深呼吸,起身在屋内转圈。
这个王爷的智商,实在令她着急。
常青动作挺快的,按照叶芷的要求,送来了三个大桶的热水,叶芷用手试了下,三桶水温度不同,一个比一个热,常青解释,“用完一桶水,下一桶水温度会变得正好。”
考虑真周到。
叶芷洗澡的时候,常青扶着王爷出去钓鱼,各自行个方便。
王爷坐在湖边,眼睛盯着湖面出神,常青站在他的旁边,左右扫过,确认安全之后,才低声道:“王爷,您看过之后,打算如何处置这烧火婆子?”
王爷眼神淡淡的,“继续看看吧。”
“继续看?”常青有些急了,“只怕再等下去,这烧火婆子成为您侍妾的事情便会传扬出去了。”
“无碍。”
“这……”常青欲言又止。
跟随在王爷身边多年,他自认是最了解王爷的。
王爷六岁时跌落假山,他去床边照顾。
小小的孩童,脸色苍白如纸,目光怯怯的,一问三不知。
所有人都认为王爷变成了傻子。
皇上命人置办了这处王府,派他和春羽陪在傻王爷身边。
跟王爷相处多日,常青还是认为他是个傻孩子。
直到有一天,夜半时分,他惊讶地发现小小的孩子坐在床头,抱着母亲的遗物,一只钗饰,无声地流泪,他才觉出不对。
当常青靠近王爷时,小小的身子惊恐地缩成一团,眼泪唰唰淌下的同时,他声音颤抖,强装镇定地问:“常公公,我是你的主子吗?”
常青一愣,回答:“是。”
“你若能誓死效忠于我,我便用生命向你起誓,一生保你。否则,你和我,同归于尽。皇上知道我装傻,那些大臣一定会谏言杀了我。我死之前,一定先杀了你。”
六岁的孩子,在惶恐与惊惧中,却说出了超乎年龄的话。
常青沉默片刻,选择一生效忠于他。
这段主仆情谊便保持下来。
世人皆知王爷痴傻,唯有常青知道,痴傻的背后,是智慧、隐忍,是蛰伏。